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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三十六年,上秋七月,大井村的农民刚忙完夏播,只待一百天后,就可秋收。
赶在这段农闲时候,大井村今日办起了喜事。喜的是那周老三的童生儿子,十八岁的周寂年今日大婚。
周家住宅里里外外热热闹闹,周家妯娌围在灶房张罗婚宴流水席,年轻一辈的则在院子内外搬桌摆椅,姑娘和小哥儿们布置喜房,只等黄昏时分,迎谢宁进门。
大庆朝婚同黄昏,百姓认为黄昏是吉时。有一个说法是,日属阳,月属阴,黄昏正好处于阴阳交换阶段,‘阳往而阴来’宜嫁娶。
所以在黄昏时分行成亲礼,是正妻才有的待遇。
只有侍妾、偏房才在白天进门。
周家牵着一头大肥猪,猪身上绑着红布结,身后跟着两个吹班,乐器响,聘礼重。
一行迎亲的足足有十数人,大庆朝下聘最少六件礼品,最高十二件礼品。有贵重如金镯子,次等如糖饼,周寂年直接按照最高礼遇,给足了诚意。
“这谢家宁哥儿倒是天生好命……”
“好啥?他谢家出的嫁妆,可半点不少!”
“啐……毁了相貌,嫁妆再不高些,谁要?”
“哎哟呵,宁哥儿刚被退亲那会儿,你家不是巴巴去求了?是人瞧不上你家吧!”
被人笑的大娘白了众人一眼,她家确实看在丰厚嫁妆的份上,去求过亲,大不了迎进门找间屋子锁里。不过谢大树看不上她家,所以大娘没能心想事成。
谢家院子很快就听见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谢小玉跳着脚往二哥门前跑,因为太兴奋,拍门的声音也重了些,“二哥二哥,周家人来了!”
谢宁像幼时那般,蹲坐在一个大木盆里,盆里的水撒出了些许,他抱着腿尽量把自己缩到最小,不停地捧水浇在自己身上。
因他赤着背,所以清晰可见后背上的蝴蝶骨,白生生又稚嫩的少年骨感。
那日‘水缸睡觉’惊动了家人后,他大哥每天午饭后,都会给他打上一盆井水,放他屋里供他解热。
可惜农村里,可没有人家会奢侈的买浴桶,都是用木盆或木桶,用瓢舀着水冲澡。
虽在这个大木盆里委屈巴巴,但是谢宁酸了腿也不愿意起身,因为他一出了水盆,就要穿着层层叠叠的大红喜服,独坐在新房,等周寂年吃好喝好后,再来掀他的盖头。
为了防止他被热死,他大哥谢尧一早就给他布好了水,让他泡个够。
听见拍门声,谢宁紧张地回道:“知道了!”
脚指头翘了翘,谢宁赶紧净身开始穿衣服。
迎亲的队伍送完聘礼,按照习俗要在谢家吃中午饭,下午新郎官还要行孝礼,待到黄昏时分,天色微醺,新郎官就可以背起夫郎回自己家了。
关起门来,百姓都爱笑说:成亲就是白天劳累新郎,晚上劳累新娘、新夫郎。
趁着上菜摆席的功夫,谢尧悄悄溜去弟弟的房里,谢孙氏正在给谢宁束发。
这人晚上就不住家里了,后娘也是娘,谢孙氏也总算有了做娘的样子。
“你进来做什么?不合规矩,快去前厅吃席去。”谢孙氏一见谢尧就赶人。
“席还未摆上,我就和宁哥儿说两句话,说完我就去了。”谢尧没顶嘴,后娘说的确实是规矩。
大喜的日子,谢孙氏也不想闹嘴,“那你说吧,我去给宁哥儿端饭。”
等人走了,谢尧才去拿了桃木梳,帮弟弟梳了梳发尾,说道:“若进了门,周寂年待你不好,你就和哥说,哥接你回来。”
“哥,我可以悄悄看一眼人吗?”谢宁捏了捏手指,他愁,周寂年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不然怎会提亲呢?还承诺父亲所有的要求?
隔了几间屋子而已,要不要见一见周寂年,让他见见现在的自己?若是吓到周寂年,那就不成亲了,他也害不到周寂年了。
“不可,不吉利。”谢尧摇头。
想到刚刚在堂屋见到周寂年时,周寂年一身大红衣袍,气宇昂轩,并不十分书生气,面上有些严肃冷峻。谢尧明明比周寂年大,但是他却觉得周寂年十分稳重。
这周寂年浑身散发的气质,绝非那池中之物。
哄弟弟道:“别怕,我曾在院考见过周寂年,他相貌周正,只是面上冷冷淡淡。论外貌,能把周温书比作地泥。”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谢宁住了嘴,不愿将轻视自己的话说给哥哥听。
谢尧又交代道:“两家离得近,周家总不会让你难过。但是必要的时候,你也要忍让一番,孝敬长辈,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
谢孙氏端了饭菜,还领着谢小玉也过来了,谢小玉穿着□□色的襦裙,衬出她小女孩天真年华的娇俏。
“二哥,你今晚成亲,我是不是就吃不到你做的蒸茄干了?”谢小玉跑到谢宁身侧,手搭在台子上问。
谢小玉自小就和两个异母哥哥亲近,因着谢孙氏诞下双胞胎,两个孩子不是那么好带的,她只能顾着儿子,于是谢小玉打小被谢宁教会走路的。
“那哥去前厅招呼客人了,宁哥儿你好好的,等哥明年院试,去给你找大夫,总会治好的。”谢尧只得匆匆结了话尾,转身回前厅。
目送大哥出了房门,听谢孙氏喊吃饭,谢宁这才回过头,又对着小玉说:“二哥可以做好了蒸茄干,给你送回来。你也可以去周家找二哥,总是可以吃到的。”
“太好了。”谢小玉轻快两步去取了蒲扇,对着桌上的饭菜扇风,让食物冷下来,因为二哥近来只能吃冷食。
见小玉懂事亲近自己,谢宁问:“你还喜欢吃什么?都说给二哥听听。”
“二哥做的都喜欢。”谢小玉天生肤色有些黑,冲着二哥笑出一口白牙。
谢孙氏帮着把喜服整理好,过去牵着女儿谢小玉,“若是嫌热,黄昏前再穿上。快吃吧,注意些,别乱了头发。”
说完牵上谢小玉就走了,今天谢家热闹,她得赶紧领着女儿去前院也讨些喜包。
小哥儿也是男子,只是将沾了桂花油的梳子将头发梳的油光亮滑,再用一根红发带将头发束在脖颈后,乱倒是不容易乱,只是不能躺下罢了。
谢家前厅堂屋、院子里满是客人,好不热闹,众人面上都是喜色。只谢宁,孤零零的在房间,独自用饭。
他心里其实忐忑着呢,摸不准周寂年怎么想的,总不能真如村里人说的,他谢宁天生好命吧?
谢家院子里热热闹闹了一下午,总算是等到了太阳下山,天色微黄。
吉时到,谢宁一身红色华丽的喜服,衬的他面色白里透粉,很快被谢孙氏用红盖头盖住了头。
喜婆贺喜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赶紧将手缩进宽大的袖子里,唯恐吓着众人。
“送新夫郎!”
喜婆话音刚落,谢宁就被周寂年背在背上了,他视线向下,能看见背自己的人也是一身红衣,凑近些,能闻到一丝淡淡的酒味。
谢宁僵着身子,不敢伏在周寂年的背上,男人的体温炙热。
周寂年只觉得背上之人清瘦,他几乎不费力气,感觉到宁郎的僵硬,他只能加快脚步。他早已备人打了一个大大的浴桶,满满的井水,只待他将人背回。
“哎哟,新郎官脚步可真急,新夫郎好福气啊……”
周围人的打趣,让谢宁难为情,明明太阳下了山,但是他还是被热的晕乎乎的。这一迷糊就有些脱力,他放松了身体趴在周寂年背上,虽然热的烤人,但是这宽阔的背,趴着倒是比僵着舒服多了。
好在周谢两家都在一个村,迎亲的队伍很快就回了周家。
谢大树和谢孙氏被邀去上座,两个新人对着长辈拜成亲礼。
谢宁已经感觉自己毒劲儿又上来了,他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小心上了岸的鱼,翻着鱼肚白,呼吸都开始困难了起来,
周遭的声音他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砰’地心跳声,磕完最后一个头,他已经腿软了……
强撑着站起来,谢宁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吉时到,送入洞房!”
周寂年抱着人匆匆回了房,他直接把其他人拦在门外,“诸位且先去用饭饮酒,我马上就来。”
说完也不看众人的脸色,直接合上房门,落闩反锁。
谢宁被掀了盖头,他眼前模糊,只能借着红烛,看见一个人影在面前。谢宁扯着衣襟,他已经热的失去了理智。
很快他感觉有人帮他脱了喜服,那人把他抱了起来,谢宁抖着唇道:“不……”
不要挨着他,烫死了。
在谢宁热晕过去之时,周寂年抱着人放进了浴桶里。
红烛燃着,喜房里满是红色的‘囍’字贴纸。
时隔多年,周寂年终于又见到了活着的宁郎,他看着被热的唇瓣干枯,唇色惨白的谢宁,鞠了一捧水淋在谢宁脸上。
谢宁身体上的斑驳比上一世,给他做书童时还要严重,不知道谢宁是怎么熬过来的。周寂年猜,怕是吃了不少苦。
上一世谢宁临死前,身上皮肤倒是光滑了,只是在皮肤下面,毛细血管密密麻麻交错出了鱼鳞的形状。
周寂年伸手想要摸一摸宁郎额头上的皮屑,还没触摸到宁郎的皮肤,就见宁郎蹙了眉头。
显然是被他手指传去的体温热到了,周寂年只好收回手。
有人敲门。
“寄年,是爹,爹端了吃的给宁哥儿。”林锦站在房外叩门。
周寂年过去开了门,自己接过碗,对爹爹说:“爹,让他自己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堂屋招待客人。”
不给林锦进房间的机会,他快速的把碗放在桌子上,关上门率先去堂屋。
他一出现,堂屋和院子里的人就吆喝了一声,汉子们爆发出雷般笑声。
谢尧听见有人对他父亲说:“谢老弟可以放心咯,我看这周老三的儿子,是真喜欢宁哥儿。”
周大树送亲一路看在眼里,自是心里有了安慰,更加肯定了周寂年这个儿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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