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弥身上的确是有着一种违和感。
她把厨房炸掉的那一天,早夏在脑海中飞速擦过的想法,并不是什么错觉。
原因无他,只从弥弥这些天领到的教派内任务的表现来看,她就像是一个完全不会生活的人一样。
但是这有可能吗?大家都是平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有钱人家的孩子。
究竟是谁……把她刻意影响成了现在的样子。
阳光炽盛,早夏眯眯眼睛,收回望向弥弥的目光。
她叹了口气,继续拍打着弥弥晾在杆子上的被单,将那些搓洗时候留下的褶子一一抚平。
而那一边,弥弥对此一无所觉的,哼着听不清词的调子,脚步轻快的将被单扬起,落在晾杆上。
“弥弥――”早夏有气无力的拉长声音:“稍微慢一点吧,把被单上的褶子抚平。”
“晾晒这类大件的东西,可不只是单单挂在晾杆上就可以的哦。”她抬高声音提醒道。
“唔,这么说还的确是这样来着。”弥弥放下端着的木盆,“幸亏有早夏提醒了我,不然水分都晒干收被单的时候,就很难再弄的平整了。”
“你竟然知道?”早夏有些惊讶。
“你对我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误会啊!”弥弥鼓了鼓脸颊,不服气的反驳道:“只不过以前有烘干机和柔软剂,所以不太需要考虑这类原始的晾晒方式。”
“烘干机?柔软剂?”早夏愣了愣,她听到了从前完全没有听过的词汇。
“啊,早夏应该没有见过这些。”弥弥垂下眼睫,这一次她放缓手里动作,好好的将被单上的那些褶子拍打平整。
她一边拍拍打打,将未拧净的水从被单角上顺进木盆里,一边无意识的开口:“倒不如说,现在……啊,没什么。”
弥弥自知失言,生硬的将话题戛然而止。
她好像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早夏并不是那种一定要追根问底的人,见弥弥有正确的晾晒被单后就放下心来,帮她一起整理。
云空干净,树影温柔。
身侧少女垂发柔软,容颜极盛。
早夏看着那些随少女弯腰起身而动的漆黑发梢,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语气,似乎不经意一样的问道:“弥弥为什么总是梳垂发?胜山髻或者吹轮在做这些活计的时候,应该能更方便一些吧?”
“欸?也不只是散着头发吧。”弥弥回想了一下,“我明明有在早夏面前将头发扎起来过,那时候也是你不让我扎的哟。女孩子还真麻烦呢。”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仿佛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叔在抱怨自己年轻的妻子一样。
“不许这样说话!太轻浮了!”这样的语气听得早夏不住皱眉,最后一掌拍在弥弥肩上,“而且你当时束的那个发式,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对吧!太容易让人误会啦。”
早夏唯一一次见弥弥将头发扎起,还是浪人武士才会梳的高马尾,经过一翻苦口婆心的劝说后,弥弥才不情不愿的把头发重新散了下来。
“其实……”弥弥眯起眼睛,“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件感到非常困扰的事。”
“是什么?”早夏有些好奇。
“早夏没有发现吗?”弥弥挑起一边眉毛,用一种非常气人的语气开口说道:“我的发量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多。啊啊,头发太多也是一种苦恼呢,像早夏这样的发量真让人羡慕。”
“……所·以·呢?”早夏一字一顿,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所、所以……”
总感觉现在的早夏有些可怕。
弥弥终于捡起她丢失已久的求生欲,话锋一转:“总之不要瞧不起高马尾啊,高马尾剑士可是浪漫哦!”
“这样的浪漫完全没听说过啊!”早夏一下捏紧了刚抚好的床单,“再说了这和胜山髻有什么关系吗?不要总是逃避问题的重点!”
“这、这也是无可奈何吧。”弥弥飞快跑开,躲到了晾杆的后面,“我不会那些很复杂的发型,胜山髻和吹轮什么的……对我来说都太困难了。”
“啊……这么说起来,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把头发削短好了。”弥弥将下巴抵在手上,思索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
她的发量的确非常多,不好打理。
过去还生活在现代的时候,弥弥一直留着比较偏中性的短发,甚至每年夏天的时候都要定期去做打薄。
综上所述――“我觉得可行!”
弥弥满意的点点头。
“哪里可行了!!”早夏一声大吼,激的弥弥一愣,“给我好好爱惜自己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啊!”
“啊……”
弥弥茫然的思考着,半晌之后才对早夏的话有了一点点细微的印象。
大正时代初期的女孩子,的确是不能够随便把头发剪短,剪掉头发,意味着和家人决裂,因此是不允许剪短发的。
“抱歉,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引起对方的误会后,弥弥非常干脆的道歉,“我一时没有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原谅我吧?早夏。”
“算了。比起道歉,我更想知道,弥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早夏叹了口气,似是非常疲惫的看向远方,“太让人但心了,你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少女琥珀色的眼底,有着一种近乎清澄的通透感。
仿佛知晓一切的智者,又好像不通人心驳杂的稚子。
看着这样的弥弥,早夏愈发的担忧起来。
“有钱人是不会娶平民为正妻的。”早夏摇摇头,“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有关于生活的常识……你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熟练。”
弥弥她不会做饭,尽管按照本人的说法,只是不会使用土灶台而已。
弥弥她总是不记得要穿足袋和木屐,赤着脚就在走廊里跑来跑去。
如果领到洗衣的任务,她总会搓不太干净衣物,洗完后拧干水的衣服也比别人拧好的更湿一些。
甚至在第一次的时候,她曾指着皂荚问‘为什么不用肥皂’。
日常生活里难免会有些小磕小碰,更何况小早川弥弥是个非常活泼的孩子。
但是当衣物出现破损时,她却并不怎么会修补,缝衣服的针脚非常粗,让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毫无美感可言。
不会梳胜山髻和吹轮的弥弥,总是一头散发,很有精神的对每一个过来的人笑着。
总是大大咧咧好无阴霾的明亮眼眸,对田地里的事情也不怎么了解。
而与这些正相反的。
她识字,会很多和歌,还会写俳句。
早夏甚至看到弥弥托小枣帮她带回来一件尺八,还有纸笔之类的东西。
习字,画画,闲暇的时候坐在树下吹一吹尺八,累了就哼着敦盛,吹着拂过林梢的风。
这样的弥弥很吸引人,经常会有教内的人躲在暗处偷偷看着她。
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弥弥,大家都很喜欢她,但是却也不是没有弊端。
早夏在很多男信徒的眼中,见过他们对弥弥深彻的爱意,近乎惊艳的喜欢着。
然而这些喜欢,却永远也只停留在目光里。
从来没有人真正开口,对弥弥表露出这些东西。
至于原因――
‘还是要娶能够一同生活的妻子啊。’
‘小早川这样的人更适合远远欣赏。’
‘毕竟我们都是粗人么……’
教派内,女子们偶尔的聚在一起聊天时也会讨论这些事。
‘小早川是那种……怎么说来着,观赏型适用女子。适合娶回家看,不适合生活,她离柴米酱醋这些东西太远了。’
‘能娶这种妻子的啊,只能是有钱人或者华族才行。’
‘欸――但是那种人不会娶平民为正妻哦?’
‘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早夏?”
浅琥珀色的眼眸过于清澈,弥弥飒朗的向她笑着,“你不要发呆哦?时间就是金钱嘛!”
早夏看着这样的弥弥,突然之间感到很难过。
“弥弥可以按照自己的喜欢来决定,到底是不是要和一个人共度一生,并为那个人穿上白无垢。”早夏垂着眉眼,很难过,很难过的看着她。
“但是,如果弥弥只想要一个人的话……那就要照顾好自己才可以。”蝉鸣里,早夏的声音很轻。
“――弥弥你啊,要学会生活才行。”
如果闪电一般的话,撕裂天空阴霾,刀光一般划破低劣的伪装。
弥弥彻底愣住了。
半晌后,她再开口,声音里带着细碎的,浑沌的颤抖:“我妻……”
我妻。
我妻,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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