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萧忱回答说,“还你一捧。”
余英弯着眼睛笑起来,旁边有人注意到他俩好像认识,便凑过来问:“小余你们俩认识啊?”
问话的是个气质娴静的富太太,余英笑着回道:“是啊,朋友。”
“现在的小伙子过日子都比小姑娘精致。”富太太笑着往花泥里插上一支花,“我一直想让我小女儿来学学插花,她不肯,成天就知道抱着手机玩她那游戏。”
“我开花店不能不会这个啊。”余英笑道。
富太太抬起头来:“小余你开花店的?”
“是啊。”余英说,“刚接手不久,手生,什么也不会。”
富太太抿嘴笑了笑:“这么人高马大的,看着真不像是摆弄花花草草的人。”
余英笑而不语。
富太太问他:“店在哪儿呢?以后我要订花就去你那了。”
“好啊,那我先提前谢谢您照顾我生意了。”
“回头你加我个微信,我得空了过去看看。”
“哎好。”
萧忱默默无言听着余英说话,听得很认真。
他跟人说话的语调总是不急不缓,尾音高扬,却又自带一股淡淡的温柔。
坐在他身边,萧忱衬出了强烈的反差对比。
萧忱很享受做一个不会出声的旁观者,偶尔也会羡慕余英身上与生俱来的感染力——
有的人一开口,你的目光就没办法从他身上逃开了。
在花艺课上度过的时光很美妙,他们没有说很多的话,偶尔手肘相碰,心会悄悄地颤动一下,然后微曲手指,看着夕阳的余晖从指缝间轻柔地溜进来。
工作久了,难得有这样松快恬静的时刻,萧忱觉得这个花艺班真是来对了。
余英是正儿八经来这里学手艺的,下了课还留下跟花艺老师交流了一会,萧忱先走,背着身没有看到余英引颈看着他的样子。
萧忱站在门口等了会。
几分钟后,余英从里面出来,脚步一顿,表情像是松了口气,笑道:“还以为你走了。”
“你再不出来我可能真的要走了。”
他们并肩走着,肩膀时不时相抵,衣服布料磨蹭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响。
“怎么回去?”余英问他。
“开车。”
“路上小心。”
“嗯。”
萧忱在大楼门口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余英:“我们是不是该加个微信了?”
“你不是说要帮我补课吗,没有联系方式怎么补。”
余英眼含笑意:“说的是。”
两个人交换了微信,在大楼门口道别,萧忱捧着今天的插花作品踏进暮色里,灰蓝色的卫衣在夕阳的浸润下变换了色彩。
低饱和度的色调仿佛被调高了几度,他的背影透着暖光一样的生气。
“萧忱。”余英忽然喊住了他。
萧忱转过身来。
余英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改了口:“忱哥。”
“怎么了?”
“你感谢人的方式就是送花吗?”
萧忱愣了愣。
余英又问:“你经常给人送花吗?”
萧忱回道:“不会。”
余英继续问:“一个男人会给另一个只见过两三面的男人送花吗?”
萧忱沉默三秒,道:“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会。”
那天之后,萧忱让江晓升去花卉市场买了一大捧扶郎,送去了“不语”。
花店老板收到别人送的从别处买来的花,这事说出去其实挺好笑的。余英接下那满满一捧尚未做过任何处理的扶郎,被许可可追着八卦了好半天。
“老板,你这几天收花的次数急剧飙升啊!”许可可眼睛瞪得锃亮,“是不是谁把你照片挂相亲网站上去了?”
余英直言道:“都是一个人送的。”
“谁啊谁啊?”
“萧忱。”
“不是吧!”许可可咋呼起来,“老板他是不是追你呢!”
这个问题余英避而不答,捏着一朵扶郎在手中转了转,说:“这扶郎是他欠我的——”
“就是没想到会还这么多。”
这几天萧忱下班都很准时,他跟丁照秋许久不见,今天约了一块去健身房。
从健身房出来的时候,丁照秋问他:“你跟那有缘人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萧忱打开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口。
“不是吧,这都多长时间了,一点没动静。”
“送了两次花,”萧忱抬起手背蹭了一下唇角的水,“这算不算动静?”
丁照秋吃了一惊,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可以啊,这么上道?”
萧忱抬起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忽然就不说话了。
丁照秋被他温温吞吞的态度磨得上火,急得推他的胳膊:“那到底怎么样啊,你这铁树还开不开得了花了?”
萧忱睁开眼睛看着他:“我跟他现在就是朋友的关系,也没打算更进一步。”
“没打算更进一步?”丁照秋直戳他的心,“那你骚里骚气地给人送花?我说老萧,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萧忱闭上眼,沉声道:“我现在真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送了两次花而已,并不代表什么。
丁照秋不发一语地看着他,良久,问道:“还是因为顾忌你姑姑他们?”
萧忱没说话。
“说了无数回了,老萧。”丁照秋语重心长,“偶尔也为自己考虑考虑,过一过自己的人生。”
萧忱十三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他被萧彩英过继到自己家后,过了十几年没滋没味的生活,他是活在阴影底下的,就像丁照秋说的那样,他一直活在壳子里。
父亲自杀,母亲追随而去,十三岁少年的世界脆弱又渺小,崩塌之后再也无法重塑。不是不能重塑,只是他懒得这么去做。
他可以把人生过成他人想要的样子,比如他的姑姑,他的姑父。他可以按部就班,平平淡淡,竭尽所能为他们缔造一片宁静平和。
觉得人生毫无意义的时候,最能让自己舒服的做法就是不要对任何事物抱有期待。
他真的人如其名,萧忱,消沉。
他为什么会被余英紧紧地攫住目光呢?
因为那个人的处世态度完完全全站在他的对立面。
阳光温柔,博爱潇洒。
羡慕的质变是仰慕。
望着余英的时候,萧忱对他的那份欣赏里就掺杂着深重的仰慕之意,他可能不会表现出来,但他绝对不会回避这种情感。
“我只是还没考虑好。”萧忱坐起身,说话语调又沉又慢,“不想稀里糊涂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丁照秋很少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那你就好好考虑。”丁照秋站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了下眉,“带我去见见你的有缘人。”
“干什么?”
“我想见就见,你还不乐意了?”丁照秋催他,“赶紧的,换衣服,我又不是去暴露你的,跟朋友的‘朋友’认识一下,这应该不过分吧?”
“你别说些不该说的。”
“说了又能怎么滴。”
“……”
两个人在更衣室里冲了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后直接赶往“不语”,他俩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
到花店的时候,两个人的头发还是湿的。
店里只有一个半大小孩,正蹲在地上给金毛喂食。他站起来时身形高瘦,模样很俊,就是看着不太招人喜欢,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和冷漠。
之前没有见过这个男生,萧忱猜他可能是余英收养的那个小孩儿。
丁照秋趴在吧台上,问:“小孩儿,你们老板呢?”
“出去了。”男孩的声音也很冷淡。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丁照秋啧了一声,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得不巧啊,等会吧。”
萧忱低声说:“你确定不是来暴露我的?你刻意得已经令人发指了。”
丁照秋笑了起来:“都说了,是来结识一下朋友的朋友。”
“叔叔,你们不买花?”江言这话是问的丁照秋。
丁照秋一愣,看着他:“小孩儿你多大?”
“16。”
“虚岁都该17了吧。”丁照秋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片残叶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叔叔也就比你大了15岁,你觉得你叫叔合适吗?”
丁照秋好歹也算生得风流倜傥,给一高中生叫成“叔叔”实在不能忍。
江言皱了皱眉头,略微后退一步。
萧忱在一旁提醒道:“差15岁是该叫叔了。”
丁照秋顺着萧忱的话头,笑着对江言说:“来,这位是萧叔,你老板的好朋友。”
“叔叔,你到底买不买花?”江言的耐心即将耗尽,不想跟丁照秋扯皮,“光等人?”
丁照秋“哟”了一声:“小孩儿还挺会做生意。买啊,怎么不买,给我包一束康乃馨。”
“什么品种的?”
丁照秋环顾了一圈,指着一簇饱和度较低的复古色康乃馨,问:“康乃馨还有这个颜色的?”
“染过色的。”
“挺好看的,就它吧。”
江言弯腰挑了几支。
丁照秋面露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会包?”
江言点了下头,老实说:“会包,不一定好看。”
“……”
等了五分钟吧,主角就到场了。余英回来的时候看到萧忱坐在吧台前,旁边坐了个陌生男人,正歪头跟他说着话。
“忱哥?”余英喊了一声。
萧忱回过头。
余英看了眼萧忱身边的男人,礼貌地笑了一下,问萧忱:“朋友?”
萧忱嗯了声。
余英发现他的头发是湿的,衣领洇了一圈水渍。
“你好,我叫丁照秋,是萧忱朋友。”丁照秋主动打招呼。
“你好。”余英跟他握了握手,“余英。”
“我来买花。”丁照秋给萧忱打掩护,“老萧说你们这里花弄得特别漂亮。”
他的目光自然又坦然,但余英一眼就能看出他眼里的打量——
这个男人一直在观察自己。
“过誉了。”余英谦虚道。
余英走到江言身边,捏了捏他的后颈:“我来?”
“不要。”
“我来吧。”余英从他手里拿走切花,“你这手是拿来写字的。”
“我的手还拿来擤鼻涕呢。”江言嘟囔道。
余英被他逗乐了,朗声大笑起来,嗤道:“你恶不恶心?”
“去。”他轻声吩咐江言,“去里边找两块干毛巾。”
“干嘛?”
“他俩头发都湿的,拿毛巾给他们擦擦。”
江言往萧忱他们那边望了一眼,“哦”了一声,默默走进储物间。
萧忱不知哪时走了过来,余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笑什么?这么开心。”
余英扭头看向他,笑容很明媚:“你来我高兴呗。”
话不假,但确实有故意讨人欢心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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