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这一章有一万字

    晚上七点, 太阳落山, 直至村中的各种动静逐渐消失, 林槐等人才拖着阿夏从孙寡妇家走了出去。

    他们先到达的, 是海边。望着漆黑的海水,楚天舒把被五花大绑的阿夏往前一推,问旁边的林槐道“人要不你来喊”

    “喊什么”

    楚天舒“鼠年大吉,给您拜个早年吧。”

    两人喊了一会儿, 人鱼们却始终没有出来的痕迹, 因此两人索性坐到了沙滩上, 看向夜空。林槐盯了一会儿夜空, 好半天,对楚天舒说“昨天你看到我,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什么”

    “惊讶于, 我会到山洞里找你。”

    楚天舒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槐偷偷握紧了双手。

    “我一点都不惊讶。”他轻声道。

    “是么”林槐笑了笑,“哼哼, 你总算说实话了果然你早就看出来了”

    “友情的力量是无限的。”楚天舒说,“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也肯移山倒海。你以后可不要这么善良, 善良有时是把双刃剑,会伤害到你自己”

    林槐“”

    “好吧, 刚刚都是开玩笑的。”楚天舒迅速说, “我之前确实把你认成了一个人。他是我在游戏里见过的前辈, 对我有过很多帮助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但当我在上锦别墅第一次看见你时,就觉得,你肯定是他。为此,我特意跟着你进入了这个副本”

    “喂喂你这是替身攻击”林槐额头青筋直跳,“你那个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强者,在高级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行事偏激古怪,做事独来独往。他的外号是乌鸦。”楚天舒说,“他救过我的命。”

    他似乎因此沉默了一下,想起了某件往事,又盯着林槐的眼睛道“除此之外,他还是第一个进入终极之地的人。”

    “终极之地”林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词,“那是什么东西”

    楚天舒摇摇头。

    “没人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所有人都听说过它的存在。”楚天舒低声道,“那是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圣地。”

    “圣地是那种无限流小说里的,进去了,就能永远摆脱游戏的地方吗”林槐问。

    那我可一点都不想进去他在心里默默地说,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游戏,有了点生活的乐趣

    “如果只是那种地方,又怎么会吸引所有人呢”楚天舒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这个游戏里,存在三种玩家”

    “第一种,是低级场的玩家。他们挣扎在死亡线之上,唯一想要的,就是攒够积分,进入中级场,去兑换生存护照忘了说了,所谓的生存护照,是一次性消耗品,每使用一次,就能获得一个月不被游戏任务所打扰的空窗期。第二种,则是中级场的玩家。比起初级场的玩家来说,他们拥有了更多保命的手段,或许是抽奖得到的道具,又或者是在游戏里得到的技能从这个等级开始,他们逐渐从炮灰和消耗品的范围内脱离出来,正式成为被游戏所认可的参与者。”

    “那么第三种呢”

    “第三种,则是高级场的玩家。他们的数量极为稀少,并完全适应了游戏的规则。比起在现实中生活,他们更沉浸于游戏。尽管他们依旧被死亡所威胁着,但他们所追求的,已经超越了生存

    ”

    “就在这时,终极之地出现了。”楚天舒眯起了眼,“没人知道关于它的传闻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首先从谁的嘴里开始流行的。但许多人,都声称自己在不同的副本里看到了一扇门。那扇门之后,就是终极之地。”

    “也是在那一刻,高级场的系统商店里,上架了一款产品。那是一把钥匙,没有介绍,也没有价格。唯一的名称是门的钥匙。若要购买它,需要凑齐三十张拼图。拼图在高级场玩家以s以上的成绩通过任意等级副本后,有概率掉落”

    “所以这就是你来低级场刷副本的原因”林槐好奇道,“你现在刷到多少块了”

    楚天舒沉默了。

    半晌,他比出一根手指。

    “十张”

    楚天舒摇摇头。

    “一百张”林槐瞪大了眼。

    楚天舒摇摇头。

    “一张。”他虚弱地说。

    林槐同情地看着他“你刷过多少低级场副本了”

    楚天舒比出一个“三”。

    “三场”

    “三十场”

    林槐露出了玄不救非,氪不改命的同情眼神。

    “这个概率已经很高了。”楚天舒辩解道,“辰星的队长陈烈雪刷了三百场,一块都没有呢,唯一刷到的那三块,都是执行保护任务时在副本里和我三次偶遇时刷出来的”

    林槐突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想。他动了动眉毛,道“难道这就是你被招进辰星的原因之一”

    楚天舒“不,当然是因为我英俊潇洒思维敏捷身手利落”

    “你刚刚是心虚了吧。”

    “我没有。”

    “你绝对是心虚了吧。”

    “真的不是。”

    “你刷碎片是为了什么”林槐随口一问,“你也想进入终极之地”

    “最初,是这样的。我加入了辰星,没日没夜地刷副本,直到因为过劳而头发脱落”楚天舒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不过之后是为了找一个人”

    “那个人欠你很多钱”

    “不,他欠我一个解释。”

    “哦,”林槐摸了摸下巴,“她是你前女友”

    “不,”楚天舒摇了摇头,“他告诉过我他关于这个游戏的猜想,并且承诺过他会对此进行验证。我那时能力不够,没能和他同行但他。”

    他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回来,”楚天舒盯向林槐的眼睛,“所以我现在要自己去找他了。”

    “除此之外,他还骗走了我手上的两张拼图。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他面无表情道。

    “你盯着我干什么。”林槐莫名背后有点发寒。

    一时间海滩上,只有风声和海浪声。林槐突然浑身别扭,觉得两个大男人在月光下谈人生还双目相对的场景实在是有点gay,于是努力了一把,终于对着对方的脸打出来一个喷嚏。

    一个喷嚏下来,楚天舒总算把脸转过去了。他一边用纸巾擦自己,一边询问“那个终极之地里究竟有什么”

    “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楚天舒说,“但乌鸦曾经说过,存在于终极之地中的,是规则。”

    “能改变一切的规则。在说完那句话后,他得到了最后一块拼图碎片,并第一个进入了终极之地。之后,他再也没有在游戏中出现过。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有人说他成神了,成为了圆环之理的一部分”

    “我觉得最后一项是不可能存在的。”林槐吐槽道。

    没等他们商量出结果,海水里已经渐渐泛起了波澜。巨石之后,浑身湿漉漉的人鱼已经从水中浮了出来,她警惕地看着两人,冷声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了被两人夹在中间的,破烂不堪的阿夏。在看到曾经追杀自己的人后,她似乎更加不解了,连鼻子也皱起“你们”

    “这是我们的第一份诚意。”楚天舒说,“白天你们上不到村里去,晚上他们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我猜,村子里有什么让你们忌惮的东西,所以你们不敢到他们的屋子里去。所以我们把他送过来给你。”

    说着,他一脚把阿夏踹进了水里。在落入水中后,他含混地惨叫了一声,如死鱼般的弹跳了一下。

    人鱼静静地看着水里的男人,却并没有靠近。她只是抬起被长发遮挡住的脸,看向他们“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我这里没有任何你们会想要的东西”

    “我们需要关于石像的信息。”林槐说,“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它有着这样的能力它是怎么把武陵村和你们变成这个样子的”

    “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人鱼冷笑道,“那只是你们的事情。”

    “每年,都会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在八月,来到这个地方。”她铅灰色的眼珠看向所有人,“声称自己是任务者,带着各种各样的任务。他们住在村长家里,把我们当成怪物,挣扎在自己的生死中。有的死在这里,成为下一轮祭祀的材料,有的侥幸逃了出去,从此不再回来。每一年都是如此,我看不出告诉你们任何信息的必要性。除此之外”

    “不,你说错了一点。”楚天舒说,“我们和那些只想要逃跑的人不一样。我们想要做的,比这更多。”

    “更多的什么”

    “这个武陵村,从头到尾都烂透了。从它血腥的历史,到诡谲的现在,每一项都令人作呕。每一个村民,无论他们有没有直接参与他们都是刽子手。可惜的是,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因此无权审判他们但你们可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会把他们一个个带来,交给你们来审判。”

    人鱼愣住了。

    “为什么”

    “毁掉他人希望的人,被反过来毁灭自己的希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楚天舒耸了耸肩,“宇宙的熵增已经是如此剧烈,没有理由让这么一群东西留下来增加碳排量”

    “可这并不是你们做这件事的理由。”人鱼警惕道,“这对你们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

    “硬要说的话,应该只是想为我国gd的发展起到一点小小的贡献”

    人鱼“啥”

    “一个人自诞生起,无论身为男性还是女性,都拥有巨量的未来的可能。他们可以成为一名教师,也可以成为一名医生,又或者成为一名科学家,一名售货员人类的价值,在于他们高度发达的大脑和生而为人的智慧。而这里的人,却忽略大脑的价值,硬生生地将所有人拉低到只剩生育价值的水平这和野兽又有什么分别同时,运用自己的智慧,一个人本可创造大量的价值。不谈人的一生,只是人的一年,一个人便能创造上万的价值。而这里的人,却妄想他们能用几千块钱,将一个本可创造几十万价值的人的一生给买断,这难道不是最愚蠢的事情吗也正是因此,在打倒村民之外,我也想请求你们协助我们。”

    “协助什么”

    “消灭雕像。”楚天舒说,“解除掉它的力量,解除掉这个轮回。”

    人鱼盯着他们,古怪地笑了。

    “你们不是想只对付村民,不是只想逃出去。”她勾起嘴角,“你们是想毁掉石像,你们想毁掉这个牢笼。”

    “没错。”楚天舒说,“正如你所说”

    “可你为什么会觉得,”人鱼讽刺地笑了,“我们会想要那群村民死亡呢”

    阴冷的风从海上吹过,人鱼的嘴角带起了凄绝的笑容。

    “我们并不认为,死亡是最大的惩罚。”她说着,身后的海水,却渐渐泛起了涟漪。

    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从海水中钻出,她们都是人鱼,有着鳞片,有着畸形的身体。

    有着同样的神情。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一了百了,然后生前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就这么简单。但没有任何事是能够被一笔勾销的,被他们毁掉的未来,被禁锢在这里的人生,染血的过去,永远无法被改变。”

    “因此,我们选择留在这里。正如那些村民,他们向石像请求庇佑,请求祂让他们活下来,我们也请求石像,给予他们最大的惩罚留在这里,永生不死,生不如死,怀着永远的丑态苟延残喘。”

    “过去是他们困住了我们,而如今是我们困住了他们。我们让他们像一群怪物,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活在武陵村里,没有自由,没有死亡,也没有未来。”

    “你以为我们变成了怪物你以为我们讨厌这里”

    “不,我活在这里好极了和你们想的不一样,我非常、非常享受在这里的生活。”她说,“能够把那些人困在这里,看着他们变成生不如死的怪物,一天天挣扎着丑陋地活下去,时刻活在夜晚会被我们杀死的阴影中,时刻不能离开这里,不能有后代,断子绝孙我非常非常高兴”

    “非常,非常。”

    “看着他们生不如死,我们真的非常高兴。”

    “祂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回应了我的请求。”为首的人鱼回忆着,“我被那些人追着,逃到山洞里。我的脚破了,丢了鞋子,一路走,一路流着血,每走一步都踏在刀尖上没有人回应我,没有人救我,是祂回应了我的请求。”

    “我求祂让这些村民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祂坐到了,把他们变成了怪物虽然,也包括我自己。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有多少人死在这里,死前甚至连希望也看不到。虽然我也付出了代价,但我觉得,这是值得的。”

    “这是值得的一点点小小的代价。”她说,“这是我们在祂庇佑下能做到的,最大的报复。”

    在她说着话的同时,另一侧的树影里,沉默的严楚楚,则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怀表,用尽最大的努力去辨认人鱼在月光下的面庞。先前,在孙寡妇家中知道真相后,她恳求林槐和楚天舒两人,将她一起带到海边。

    “她说不定也在里面。”严楚楚恳求道,“如果她还能认出我我也能认出她的话,说不定也能有点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心情。毕竟在过去,她的所有认知都是,应点秋骗了她,放弃了她,丢下在摔落山崖的她,因恐惧而带着钱财,独自逃走。

    最后烙印在她视网膜中的,是应点秋的背影。除此之外,便是一句作了空的承诺。

    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她已经记不清应点秋的脸了,更何况人的记忆是一块会被消磁的硬盘,能被强行留下来的,只有反复读写记忆的东西。她们相识在十四年前,分别在十一年前,相携度过孤独而无意义的青春期,并以最惨痛的方式对这段时光做了个告别。

    说起来,她们并不算朋友,也没有许多可供人称颂的相似之处。她们一个虚荣而善于吹嘘,一个土气而讷于言语,却因彼此的孤独和与班级的格格不入,只好互相作伴。

    应点秋是个能说善道的姑娘,任何人第一眼看到她,都会被她的笑容所感染。没人能想到这个姑娘笑容的背后,是一个一个虚荣的谎言。她炫耀自己美好的家庭,炫耀自己的新鞋新衣服,炫耀自己当明星的远方亲戚但那都是无伤大雅的、每个人在青春中都会出现的小谎言,为的,只是掩盖自己不幸的家庭、遮掩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臂和孤独敏感的内心。

    那是如果她还正常地活着,多年后同学会上,会和其他人一笑泯恩仇,笑看自己年少轻狂的往事的小谎言。

    那时她青春飞扬,主动和严楚楚做朋友,把讷言的严楚楚带出了她孤独的世界。两个同样孤独的孩子商量着,要带着钱,离家出走,南下打工那也是不少孩子在年轻时候会犯下的小错误。

    这个错误,值得被全校通报,值得被父母暴打一顿,关在家里,减免掉一年的压岁钱

    但唯独不值得被毁掉自己的一生。

    应点秋说,她在南方有个当大厂长的亲戚,两人很熟悉,她们在到南方后,可以在那个厂里住下工作,一年能挣好几万块钱。她们坐上了大巴,却在途中坐过了站最终,严楚楚摔下了山崖,被人发现送进了医院。去叫人的应点秋,却永远留在了这里。

    直到现在严楚楚才知道,她最后听见的那一句“我会去找人”并不如她在生活中大大小小的言论一般,是一句谎言。而这一句真话,却让她坐上了错误的车,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如今严楚楚活在她的二十五岁,如每一个十四岁少女该有的人生一般,成长,考上大学,过着平安遂顺的人生,直到被卷入这场游戏中。而应点秋,正如许多怀抱着对未来的梦想却被拐入这座村庄的少女一般,永远沉没,永远活在她们的十四岁又或是十八岁,永远做一个相貌丑陋畸形的,nc。

    而她,在接受诅咒后,只想永远留在这里,永远困住她的仇人。

    “你真的认为石像是想要拯救你们,是想要帮助你们复仇它只是把你们困在这里,以你们为筹码恐吓村民,吸引来一个又一个的任务者去做它的口粮。”楚天舒静静看着她们,“它不是什么拯救你们的神,它只是一个病毒一个诅咒。我向你们保证,在消灭它后,你们可以离开这里,重新开始你们的人生”

    “我们的人生在十一年前已经被葬送掉了。”人鱼摇摇头,“太迟了。”

    “我们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活在地狱里并且,带着我们的仇敌,一起下地狱。”

    她周身戾气十足,对眼前的人全无信任,在撂下这一摊子话后,她转身就要回到海里,却在下一刻,听到了一个细弱的声音“等一下。”

    那个声音隐约有些耳熟,她回过头去,看见岸边的树影里,快步走出一个人来。她穿着紧身的牛仔裤,长发被束成一个在空中摇晃的马尾“应点秋,是你吗”

    很久未被呼唤的名字从那个人的口中被说出。人鱼在第一刻所感觉到是惊喜,第二刻却是恐慌。她不知道来人是谁,可唯一能想到的是,无论来人是谁,她都不想被那个人认出来。

    这是很常见的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出于社会常对受害者抱有的、过于苛刻的谴责。她当即转过了脸,有些慌张,又更是凶巴巴地道“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不,你就是她。”那个人很笃定地说,“这个是你的怀表,你不记得了吗以前你经常挂在脖子上的,你”

    从树影下跑出来的,正是严楚楚。她握着怀表,既不敢靠近,又很想靠近“你还活着啊”

    她有很多的话想说,尤其是在听到这段对话后。可是其中的惨痛实在是太过鲜血淋漓,任何的安慰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

    最让她难过的事,她们说着对自己这样残忍的话,却一个都没有哭。

    最先流泪的,却成了她这一个局外人。她想说很多话,说很多苍白无用的东西,到头来,却只剩下了眼泪。

    “你怎么又撒谎啊”她哽咽着,“你明明就是阿秋啊,我记得你的啊。你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你忘了么”

    “你说你要带我去打工,还说以后结婚了之后,绝对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她乱七八糟地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我之前还以为你骗了我,我还以为你跑了,我还在恨你”

    她低了低头,只觉得眼圈都热了“你现在明明很难过,但为什么只有我在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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