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这一睡, 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在睁开眼前,听见的是一阵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来自路锦。他哭得鼻涕都流进了嘴里, 林槐只好掀开一边眼皮道“我还没死呢。”
“呜呜呜, 呜呜呜啊啊啊”路锦哭得更大声了, 他扑向了林槐, “兄弟, 我就是个废物啊我害得你”
林槐冷酷道“你闭嘴。”
黄牛早就趁着两人还睡着时,已经跑的没影了。林槐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清楚黄牛早晚都会在晚上七点时回到广场, 并在女巫的仪式结束后进入他所选取的房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大红楼里弥漫着一股花香气, 闷闷的, 腥甜的,让人心里发慌。林槐走了一阵,发现香气来源于普通男的房间。
他坐在大厅里,一时间好奇心旺盛有如百爪挠心。最终, 他还是没有抵抗得住自己前去观察的,悄悄地拉开了门。
一分钟后。
“d区”
卫生间里再次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呕吐声。林槐在吐完之后,迈着虚浮的步伐离开了大厅,嘴里喃喃着“好奇心害死猫啊。”
在成功警告了路锦让他不要弃权坏事后, 林槐这条被好奇心害死的猫登上了三楼。看着三楼顶端的黄色大钟, 他思索了片刻, 掏出了自己的“开幕雷击”。
“开幕雷击”是两把漂亮的雕花, 握在手里, 冰冰凉凉。他捉起, 集中念头,对着三楼的柱子开了一枪
酒红的丝带从枪口中喷出,在触碰到长柱时,缠绕其上。
“砰”
“砰”
“砰”
深红的丝带缠绕立柱之间,像是一张网。而林槐也在丝带尚未垂落时,脚步轻点,沿着它,踏柱而上
借着“超强体术”的称号能力,他像是一只敏捷的野猫一般,在反复横跳中迅速登上了红楼的顶端也就是,铜钟旁。
铜钟旁没有攀援点,他再度射击,最终蹲在了吊住黄钟的横梁之上
一览众山小
整个女儿国都暴露在了他的视野范围内,隔着高大的白墙,他总算也能看见了依稀的、墙外的景色。
正对着他的,是高高的山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面向的,应该是他们一行人进入女儿国时所面对的方位。
然而
“树”他皱起了眉头,“那里怎么会有一棵树”
山坡上,生长着一颗参天的大树。然而他分明记得,自己在进入“女儿国”前,并没有看见这棵树
奇异的凉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揉了揉眼睛,树却还在那里。
在略微思忖后,他蹲在横梁上,冒着摔下的风险向右看去。
然后,向左。
最终,他在左后方,发现了他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山坡
“这不可能。”他喃喃着,“我们的方位,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林槐走出红楼时,正撞上了在楼下逡巡的路锦。
见林槐来了,他慌忙地跑向了林槐“林槐有问题,这不对劲”
接着,他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的今日所见告诉了林槐。
“那个黄牛不是什么好人,我原本想去告诉她,让她小心一点,但开门时,我发现门里的根本不是她”路锦悚然地说着,“她不在昨天的屋子里了那个屋子里,住着另一个人”
他语速极快,但总算是把事情讲清楚了。林槐并未理会他,却径直地走向了c区和d区。
在确认了c、d二区的第一户人家的风铃编码后,他接着,走向了a区、b区、e区、f区。
“果然如此。”他说。
“果然什么果然啊”路锦急了。
然而在他的视野里,林槐却蹲下了身,发出了快活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他像是笑出了眼泪,“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他抹了抹自己湿润的眼角,接着,转向困惑焦虑的路锦,轻声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个游戏的最后一个谜底。”
“最后一个谜底,由女儿国的对称性、风铃的编码、与第六天选定却要第七天入住所组成。”
房间里,林槐将这个谜底对路锦娓娓道来。
“在进入这个村庄前我就在想,为什么这个村庄,要被设计成中心对称的形状为什么所有的房子都一模一样为什么四周要设置高高的白墙为什么每一天都是阴天,根本没有晴天”林槐一字一句地提出了这几个问题,“最终,我发现答案就在这里。”
他用铅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坐标系“这本质是一个参照系的问题。”
“在四面八方都是完全中心对称的条件下,我们身为玩家,需要选择一个参照系来确定自己的方位,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重复地搜集同一个区域,而是知道,今天我在a区,明天我在b区,后天我在c区”他在地上画了一个正六边形,并在其中心处,画了一个小箭头,“惯常来说,我们本来可以通过这几个方式,来确定我们的坐标。”
“一,四周的环境。女儿国之外的孤岛,并非每一处都有一样的景色,然而它们却被白墙所挡住了。”
“二,太阳的位置。太阳东升西落,然而女儿国的顶端,则永远布满乌云。我们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月亮和星星,因此,我们也无法通过天象来辨别方位。”
“在这两重条件的叠加之下,在这个绝对对称的女儿国里,我们选择了唯一不对称的红楼,作为我们的方向标。”他加重了那个小箭头,“红楼只有一个门,而那个门,正对着我们认知中的a区,因此,我们便认为,箭头所指的方向,就是a区,然而”
“假如这个箭头,转动了呢”
他说着,擦掉箭头,并重画了一个指向b区的箭头“假如红楼会在晚上发生旋转,我们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大门所正对的,其实是b区,而不是a区。但在我们的认知之中,大门所正对的区域即是a区,因此,我们会将b区错认为a区,并将其他区域的编号,依次混淆。”
“每个女子的屋内陈设相同,所拥有的鬼面相似,且每一天都会发生不同变化。由于她们的讷言、排查工作量浩大、恶灵又会进行伪装,不同三角区的同一位置上的恶灵又都伪装成同样的性格因此,在惯性思考的作用下,我们很难发现,在我们无意识的情况下,红楼已经发生了旋转。”
“而风铃的编号,正是对这一混淆的提示。”林槐说,“之前我并没有想通,这个近乎多余的编号存在的意义。现在看来,它是在提醒我们,不要因为坐标系的旋转,而走错屋宇。”
“至于第六天选择庇护者,第七天才进入房间的原因,也是如此。不得临时更改庇护者,和这中间的一天,是这个游戏的最后一个难关。如果没有察觉到大红楼会发生旋转的事实,即使在第六天选择了正确的屋宇,第七天也会走错房间。”他放下了铅笔,“这,就是这个副本最终的秘密。而你今天所应该进入的房屋,并非c区第二排第一个,而是e区第二排第一个。”
至此,所有谜底已经被揭开。
巨大的成就感如潮水一般涌上了林槐的心头。他眯起眼,露出了近乎晒着太阳一般的,慵懒而满足的神情。
“而我,能够发现房屋里的人发生了改变,是因为我和她之间,发生了游戏计划外的交流,从而增进了我对她的了解”路锦喃喃着,“否则按照玩家一般的、与白衣的交往水平,是不足以发现这个漏洞的”
说着,他将兜里的手帕掏了出来“要是没有这张手帕我也不会发现,她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人了”
“是啊。”林槐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谜底已经揭晓,接下来,轮到我做准备了。”
“什么准备”
“你该不会以为,我一个人对抗115个恶灵,不需要任何准备吧”林槐用眼角瞟向路锦,摆了摆手,“七点钟,你自己到该去的屋子里去,而我嘛”
“林槐。”
他难得听见路锦这样的声音,小心翼翼,而认真“你不是人类吧”
林槐愣了一下,释怀地笑了。
“是啊。”
他轻轻巧巧地给出了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路锦是如何发现的。有时候单细胞生物,尽管缺乏智商,但欧皇一般的直觉,却胜于他人。
接着,他听见路锦的疑问。
“你兑换了什么血统”他小心翼翼地问着,“能告诉我吗”
林槐
晚上七点,路锦和躲藏了一天的黄牛,再次站在了广场上。
“咚咚咚”
黄铜钟响了三声,女巫站在二楼,面无表情道“请选择你们的庇护者。”
女巫话音刚落,原本还在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的黄牛,已经忙不迭地跑向了他所选择的房屋。
他跑得很快,四肢并用,心跳过速,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如果可以的话,黄牛根本不想回到这个广场。他清楚林槐肯定会对他下手,根本不想冒这个被他爆头的危险
然而林槐并没有出现在广场。尽管如此,黄牛却始终不敢松懈。
他清楚地知道,林槐肯定在那栋房屋旁等着他
五十米,十米,五米黄牛露出得了救的表情。他挥舞着竹竿,就要敲向那一户人家的房门
与此同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街角
来人果然是林槐。他穿着米白色的长风衣,右手中握着一把。在功败垂成之际看见他,几乎要使得黄牛魂飞魄散。
“开门啊开门啊”他大喊着,并在同时敲响了风铃,“开门啊”
“叮铃铃”
门内响起了女人的脚步声。黄牛趴在门上,魂飞魄散,看着林槐向他举起左轮。
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快
房门被打开,白衣女人对他点了点头。他没来得及打个招呼,便夺了门,要向里面冲进去。
与此同时,是一声枪响
接着,是第二枪
两颗子弹划破空气,带着呼啸声,打向了黄牛。
“啊”
一颗子弹命中了他的右腿,另一颗,则直直地击碎了他的左边膝盖。黄牛痛叫一声,跌倒在地
然而幸运的是,在此时,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房门
“快把门关上”他嘶吼着。
那两颗子弹断送了他所有行走的能力,他只能像一只丑陋的蛆虫,在地上颤抖着蠕动。白衣女人默不作声地,遵照了他的指示。
房门被关上,连同手持双枪的复仇者,也被阻拦在了屋外。尽管已经无法活动,黄牛依然在疼得抽搐之际,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呵呵呵呵”他放声大笑着,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涌出,“我赢了”
那两颗本该射向他头部的子弹终究是打偏了,他虽然被废了两条腿,但还是保下了命来。等回到个人空间,他自会想办法进行诊治。
这样想着,他向着白衣女人伸出手“快来扶下老子,老子走不动了”
女人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狰狞可怖的鬼面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与此同时,门外,林槐也收回了左轮。
“真准啊。”
他咧开了嘴角,从包里掏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木条。
他将木条抵在门上,使之与底部与侧边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在做完这一切后,他拍了拍手掌。
黄牛已经被他废去了双腿,如今,他好人做到底,将门也一同堵死。接下来他的未来如何,就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掉以轻心。
林槐抬起头。
随着三次钟声的敲响,围绕在女儿国天顶的乌云,也终于完全消散了。
天边是红楼,红楼旁,残阳似血。
他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了一番自己的作战计划。
午夜十二点。
惨白的圆月出现在天穹之上,整座村庄,都沐浴在它的清辉之中。
这本该是一个非常清净的夜晚,直到
“咚咚咚”
黄铜钟,再次响了起来。
午夜十二点,到了
“呼呼呼”
一阵剧烈的阴风,在城中肆虐呼啸。清冷月华的照耀之下,整座村庄的银色风铃,都疯狂地响了起来
一时间,浓烈的阴气升出,在霎时间便席卷了整个女儿国
“啊”
凄厉的惨叫从一户人家中响起,在短短的十分钟之内,已经变得不似人声。
那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黄牛所在的人家。
无数的恶灵从家门内走了出来。随着封印的解除、游戏的开始,它们洁白的衣裙,已经变得血迹斑斑。
狰狞扭曲的鬼物嘶叫着、急切地四处逡巡着,浓烈的煞气,从它们的身上蔓延开来。
它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不约而同地疯狂寻觅着那个人类的身影。
最终,它们在白墙旁,找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身着长款风衣,双手执枪。阴风中,他血红色的衣摆随着气流而翻滚,像是盛开的蝴蝶。
上百的恶灵从四面八方向此聚集而来。它们将他团团围住,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而被围住的年轻人,则闭着双眼,似乎正试图从风中,捕获能让他开心的某种声音。
“真好听啊。”他喟叹着,“自以为逃出生天,却在下一刻被剥夺所有希望。这样的死法,是不是更加具有戏剧性呢”
在说完这段话之后,他睁开眼,看向了所有恶灵。
“欢迎来到恶灵之夜,”他微笑着,“是你们先上,还是我”
他歪了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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