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旗袍被一把挥开, 软塌榻地贴在沙发上。
时至晚上八点,昏暗的房间里几十件旧时衣物静静地在铁架子上晃动着。如果棒球帽男此时回头, 他便会意识到,自己并未开窗, 并在同时产生一个问题。
自己并未开窗, 那么这些衣服是怎么晃动起来的呢
然而他并没有回头。
因为事态紧急到,已经不允许他回头
“必须先去问问其他邻居, 那个物管, 那根本不是什么物管”
一颗冷汗从男人的额头上落了下来。此刻,无论房间里有多少件正在偷偷行走着的旗袍亦或是中山装,他的心里, 都只有林槐一个人。
如果让林槐知道自己因不想活动腰部偷懒一时,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那么他也会对自己在一众鬼物中脱颖而出之事感到相当欣慰。
然而在踏出房间之前,棒球帽男却犹豫了。
他犹豫的原因并非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便捕风捉影、去寻找证据, 而是
只要离开公寓,便势必路过物管室,路过坐在里面的物管。
而深更半夜离开春雨公寓, 根本不符合常理
那么,林槐也势必会发现,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份的事实
日常被他忽略的种种细节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
轻易便能向后旋转180°的头颅。
极为冰冷, 像是没有体温的手指。
从电梯井里爬上来的行为。
在2楼的诡异行径。
棒球帽男咽了一口口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 却迟迟不能做下离开此处的决定。
“太晚了。”他想, “现在离开, 要是被他先发现明天再说吧对, 明天”
这样想着,他把门反锁好,用凳子抵住,确保林槐不能进来。之后他才回到卧室,提心吊胆地睡着了。
然而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原本瘫在沙发上的暗红旗袍
从内而外地,鼓了起来。
先是臀部,然后是背部,接着是手臂
就像是
有什么东西,正在把它穿起来似的
暗红的旗袍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它的腰部出现了一点褶皱,像是有什么“人”在转过身,注视着卧室的方向。
月光下,其他被悬挂着的衣物,也在无风的室内静静摇摆着。
深夜,林槐睁开了眼。
“哈欠”
林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的头发有些乱,脸上还带着点睡眠不足的气息。黑白相间的哈士奇收回了正在揉他的脸的爪子。
“今晚有什么情况吗”
在过去的几天里,林槐在公寓里过着相当平静的物管生活。
林槐晚上睡觉,白天工作。考虑到对住户生命安全的捍卫,楚天舒则和他持着相反的时间表。他白天做完饭后便睡觉,晚上起床。在林槐沉睡时炯炯有神地巡视各个楼层,探查住户情况。
没办法,任务规定不能有住户在年底到来前想起自己死亡的真相被杀死,两人只好这样殚精竭虑地熬着,时刻守卫着住户们的安全。
今晚楚天舒既然用爪子把他刨醒,就说明公寓楼里有情况发生了。
“501,棒球帽男的房间。”在说到关键问题时,楚天舒总是言简意赅,“里面有声音。”
“不是一直有声音”
“今晚的不一样。”楚天舒跟着他进入电梯,“我能感觉到,今晚或者明晚,会有事情发生了。”
无需多言,林槐对楚天舒的判断深信不疑。电梯快速地向上走,楚天舒蹲在电梯里,见林槐又打了个哈欠,突然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单人副本,难度有些过高了”
林槐“”
他想了想被自己锤爆的叹息之墙、被楚天舒锤爆的蟑螂屋、被自己和楚天舒联手锤爆的第四层楼、被自己锤爆的201怪谈
林槐诚恳回答“没有,我觉得难度还挺适中的。”
他想了想,又道“也就是四楼那里有点难度,不过中级场嘛,有点难度也是正常的”
楚天舒摇了摇头。
“于你而言有难度,就已经是很不正常的事了。”他说,“这是一个单人副本,一般来讲其他玩家不会带着一只狗”
林槐“然而就算你不在,我自己也可以从电梯里逃下去。”
楚天舒“可你又不是普通中级场玩家的水平。”
“10个住户,9个房间,11个怪谈,日日夜夜都要监控着所有住户的状态,这根本不是普通玩家能够独自解决的难度。”楚天舒道,“如果这个副本的参与者是普通玩家的话,这意味着,它根本没打算让这个玩家活下去。”
林槐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楚天舒“所以”
林槐“所以这个副本是为了我独家定制的”
楚天舒“所以这个副本应该有其他的、适合普通玩家的简单通关方式。”
林槐想了想,道“有道理,所以”
电梯门在林槐面前缓缓打开,他转眼瞥向楚天舒“你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你会告诉我这件事,说明你已经找到了简单的通关方法”
楚天舒跟他走出电梯“不值得炫耀的小事一桩。”
林槐瞥了一眼他疯狂摆动的仿佛在说着“快来夸我”的尾巴,虚起了眼。
“ok,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离开这里的方法,那你怎么不”
“因为你玩得挺开心的。”
“那你告诉我是因为”
“让你能够放心地随便玩,不要害怕翻车。”楚天舒蹭蹭他的手,“有我兜底呢。”
说着,他用鼻子指了指501的房门“去吧,里面应该已经快有事情发生了。”
棒球帽男躺在床上。
鼻尖的窒息感越来越重,他感觉身体很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在身上。
“呼呼”
梦里,他站在一家民国公馆门口。
公馆内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身着旗袍的女子和中山装、西装的男子来来去去,谈笑风生。他站在大厅门口,一切的场景都泛了黄。
“这里是”
公馆外是浓浓的夜色,他向前一步,就能进入那精彩纷呈的热闹乡里。
香槟、红酒、香气扑鼻的食物一切都在吸引着他入内。
然而却有一个意识在不断地告诉他。
离
“先生”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棒球帽男回头,站在他身侧的是一个妙龄女子。
她梳着发髻,身穿一条暗红色的旗袍。
“先生,想进去看看吗”
女子低着头,棒球帽男看不清她的脸。然而莫名的,他便从那个人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危险。
“我”
他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无法迈动脚步。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
“先生”
同样的声音从另一个向他走来的女子口中响起。那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学生,同样低着头,身穿着白底黑梅花的旗袍。
“我们今晚还差一个客人。”第三只手捉上了他的手臂,那只手来自一名淡黄旗袍的女子。
“你”
危险离开这里
远处的大厅在他眼里旋转着,突然之间,里面的场景都发生了变化
那些谈笑着的、行走着的人在顷刻腐化,成为了一具具穿着衣服的枯骨。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也变成了一滩腐烂的黑色物质,大片大片的蜘蛛网垂下,灰尘扬起,整个大厅立时从金碧辉煌变得凋敝
而那些骷髅则一个个地回过了头,黑洞洞的眼孔看着他。
“先生”
棒球帽男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捉着他手臂的红色旗袍的女人
居然也是一具腐臭的枯骨
而他也在此刻认出了那个女人身穿的衣服
正是他今天从外面买回来的,晚上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
那件暗红色的旗袍
“里面没声音,不会是死了吧”
林槐整个人像是壁虎一样地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好像很热闹,像是有很多人在行走”他闭眼感受着,“所以这个人买回的不仅是一件件旧时的衣服,还有里面的人。”
“是的。”楚天舒看好戏般地吹了个口哨,“这些人夜夜在他家里开趴体跳舞,现在就等着他这个主人加入呢。”
林槐眼前一亮。
“是么”他好奇道,“有意思,让我看看里面的场景。”
说着,他的眼睛一红,将眼睛贴上了501的猫眼。
棒球帽男从噩梦中醒来。
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就一直在做这场关于舞会的梦,然而这却是他第一次半夜惊醒。
他捂着自己不断搏动的胸膛,正惊魂未定着,却在自己的被子上,看见了三件旗袍
淡黄色的、白底黑梅花的、暗红色的
那分明就是在梦中出现过的三名女鬼身上的旗袍
他刚想发出一声惨叫,却听见了门口传来了“咚”的一声。
这一声硬生生地把他的惨叫都给憋回去了。
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门外
他一下便忘记了那三件旗袍,踩着拖鞋,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门。
并听到了,絮絮的低语。
在听见那声音时,棒球帽男的头皮都炸开了
那赫然是那个物管的声音
冷汗涌上了他的背脊。
大半夜的,那个物管不睡觉,跑到他门口来干嘛
总不可能是为了守护他的人身安全吧
物管的声音时而愤怒、时而喜悦,他像是在和某个人说话,然而棒球帽男自始至终,只听见了他一个人的声音
像是一个疯子在对着空气絮絮低语
“死。”
“完了。”
“进去。”
无数令他恐惧的只言片语从门外传来。棒球帽男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突然间,门外的声音消失了。
棒球帽男满身冷汗,他在恐惧中靠着墙,等了许久。
再没有声音传来。
月光下,客厅里的几十件旧衣仍在轻轻地抖动着。棒球帽男咽了口口水。
走了
不,不行,透过猫眼看看
这样想着,他蹑手蹑脚走向门板,壮着胆子看向了猫眼。
然后
他看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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