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脏与干净

    蓝毛衣女孩乘电梯回到了5楼。电梯门开时, 棒球帽男正好从501出来。

    “嗨。”他举起手,对住在502的女孩打了个招呼。

    他没指望这声招呼能获得多少回应。大多数时候, 那个女孩总是红着眼、像是刚哭过。棒球帽男第一次见到蓝毛衣女孩时,她正握着手机, 站在502门外哭。棒球帽男走过她时, 她身上带着泪水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洗衣粉的味道。

    或许是闻到了洗衣粉的味道, 他提着快递,举起左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棒球帽男知道她有一个复合的男朋友。男朋友待她不太好, 两人一吵架就说她脏。女孩一被说脏就会拼命洗衣服洗澡, 偷偷地抹眼泪。

    棒球帽男不很喜欢看见她哭, 或许是因为他喜欢她洗衣粉的味道、却不喜欢她泪水的味道。

    然而, 尽管二人共处同一个屋檐下,却依旧是这个城市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棒球帽男从没想过能和她说什么心里话。

    有什么可说的呢对方已经有男朋友, 而他作为一个邻居, 也没办法干涉她的感情生活、

    在过去他曾路过自己忧郁的邻居一百三十四次。今天是第一百三十五次路过, 棒球帽男却停下了脚步。

    他的邻居依旧一路低着头,垂着刘海。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脸,她的脸上, 总在哭泣。

    他找到自己该说的话了。

    “喂你, ”棒球帽男犹豫着开口, “我最近看了一个心理医生, 还蛮好用, 我把他的微信给你,你要不要和他聊聊”

    夕阳西下,斜着照射到楼道里。女孩的短发在阳光下显现出淡金的色泽。

    “一秒钟从恐怖片变成了王家卫电影,这就是你的力量吗。”

    监控录像前,林槐虚着眼给出了评论。

    在之前互换身体时,楚天舒在每一家的门前都装好了监控摄像头。

    是时,身而为猫的林槐蹲在旁边,发出声音“你的动作为什么这么熟练”

    楚天舒踩在梯子上,咬着螺丝刀发出声音“唔我可以看作是你在夸奖我的维修能力吗”

    林槐看着他的背影“啧,你看起来像是一个擅长偷窥的变态。你是不是在每个副本里都搞这套”

    楚天舒拧好最后一个螺丝,拍了拍手道“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只是偶尔放放,比如在克系副本里,我从来不放摄像头,避免不小心直视了不可直视之物。”

    林槐“这堆摄像头也是你从哪个副本里摸出来的吗”

    “”楚天舒抗议,“这明明是我在系统商店里买的我看起来有那么穷而猥琐吗”

    林槐摸了摸鼻子,楚天舒停了一会儿,在抱他回物管室的路上,又道“你说”

    林槐

    楚天舒“在离开副本之前我们回五楼一趟那么多鬼,不拿走留在这里可惜了。”

    林槐“你怎么不把第四层楼带走呢”

    楚天舒“在封锁401前我问过系统能不能把401房间带走,系统说,包裹放不下。”

    林槐“所以你在被激怒到极致时依然和系统讨价还价了401房间的利用价值吗”

    楚天舒揉了揉他的脑袋没说话。

    “不愧是你真是恐怖如斯”林槐发出吐槽。

    他越发地感觉楚天舒这个人真的很

    神奇。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开了人生中最大的伤疤。却依旧能在手掌已经按在门板上时,从理性的角度考虑“能否把401带走”。

    林槐几乎可以想象到楚天舒当时的想法。

    要是它能被带走的话,就把它打包带走。不能带走的话,就把它毁掉。

    他的行为即使在这种情绪激烈的情况下,也并未因情绪而驱动。相反,他首先考虑的永远是“能否获得利益”。

    冰冷而理性的利益。

    那天中午林槐蹲在餐桌上看了楚天舒很久。楚天舒一刀拍上一个鱼头,转过头来看他“为什么这么警惕地看着我”

    林槐“我思考了很久。”

    “还在想那件事”

    楚天舒一刀下去,整片鱼肉很轻松地从骨头上被剃了下来。他眼神专注,手法利落,这样的手法用来杀人剔骨,一定很快。

    然而他杀的是一条胖头鱼,这个场景,又显得有些滑稽。

    林槐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我有了一些想法。你确实在某些方面,超出了我的预料。”

    “什么”

    楚天舒把鱼肉片开,嘴里道“之前和杜重山第一次见面时,我俩下了一个冷兵器大逃杀副本,能用的工具只有刀。我们搞死了一个权贵,他的身体太庞大了不好处理,我当时就勉为其难地处理了一下。他看着我面无表情,手法利索,就问我怎么这么熟练,我当时就”

    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眼神冷漠“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玩刀。”

    林槐

    楚天舒“然后他叫了我半年的楚哥哈哈哈哈哈哈,直到我告诉他。”

    他轻巧地把鱼肉片码在碗里“玩刀切菜。”

    林槐

    楚天舒“我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为了憋笑脸都快抽筋了,只能面无表情。他居然觉得我像个冷血杀手,哈哈哈哈。”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但任何一个人听见这样的话都不会觉得他很简单。

    毕竟,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而言,要处理一个nc的尸体都不是这么口头上用一句“和片鱼差不多”就能简单解释的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笑着把这种事说出来的人,或许比冷着脸回忆这些事的人,来得更狠。

    林槐看着他。

    “然后呢”

    “然后什么”楚天舒把油倒在锅里,“我就是想说”

    “你,别把我想得太恐怖啊。”他做了一个45°的回头动作,脸上带笑,眼里却藏着薄薄的冰晶,“好不好”

    油在锅里滋滋地响着,楚天舒把鱼片下到了锅里。林槐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楚天舒也安静了很久。

    好半天,林槐说“错了。”

    “什么”

    “做菜的顺序错了,你应该先把辅料放进去爆香。这个时候不该下鱼。”

    楚天舒

    他手忙脚乱地把鱼捞出来。林槐在他身后道“自我们认识开始,你做过七十四次类似的菜,没有一次,你搞错过哪怕一个工序。”

    楚天舒的手顿了顿。

    “所以刚才的错误有一种可能你表面上云淡风轻地做菜,心里却很慌张。你害怕我因此害怕你,疏远你,所以在不经意间,注意力涣散的你搞错了做菜的顺序。”

    楚天舒“七十四次你数过了”

    林槐眼皮都没眨一下“我瞎编的。”

    楚天舒

    他忙着拯救鱼肉,又过了一会儿,林槐突然又道

    “还有第二种可能,你是故意的。”

    “你故意搞错了做菜的顺序,你知道我会发现并指出这点对彼此的了解,我们还是有的。你在等我做出你因此而慌张了的判断。就像你一直以来的各种看起来像是装疯卖傻的、让人不由自主地降低对你的评价的行为,这些行为看起来花里胡哨,却从来没有影响到你本质上需要做的事情”

    “喂喂,”楚天舒抗议,“你干嘛把人想的这么坏啊。我生气了啊。人和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多点爱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你人还没吃饱呢就在这里瞎想”

    林槐

    “偶尔多想点不是什么坏事。”他施施然地坐在餐桌上,明明是只猫,姿态却优雅到了尾巴尖。

    楚天舒“你伤害了你男朋友的感情。”

    他转过头,直视着林槐。

    林槐

    楚天舒“给我摸摸脑袋就原谅你。”

    在两人对视片刻后,林槐低下脑袋。他用手指弹了弹对方脑门,又道“你刚才说你有了一些想法我在什么方面,超出你的预料了”

    林槐捂着头,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最后道

    “穷。”

    因监控摄像头而导致的一系列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如今的两人正看着摄像头内的场景,楚天舒打了个哈欠。

    “像是无聊的爱情片。”他评价。

    与此同时,摄像头里的蓝毛衣女孩,也抬起了头来。

    在看见蓝毛衣女孩脸庞的那一刻,棒球帽男愣住了。

    “你,今天没哭过”他有些发愣。

    蓝毛衣女孩的脸庞光洁,嘴角居然还带着甜美的笑容。这和棒球帽男一直以来认知中的、那个常常因为男友而哭的女孩完全不同。

    蓝毛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游乐园街边蓬松的棉花糖“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和,男朋友和好了”

    不知为何,棒球帽男的心里居然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嗯,”女孩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染上了红晕,“他以后,都不会再因为觉得我脏而离开我了,因为”

    “我终于,干净了。”

    “干净”

    棒球帽男不明所以,最终,他只能道“之前有很脏吗你是有体臭吗我怎么从来没有闻到过”

    这直男发言。林槐虚起了眼。

    蓝毛衣女孩笑笑,她打开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福尔马林味。女孩脱下外套,把它挂在衣架上。

    她似乎有些洁癖,就连外套上的所有褶皱也要逐一抹平。

    “之前啊你一直说我脏”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开始发直。

    “我用了好多牌子的洗衣液和肥皂啊,我用力搓、用力搓,也洗不干净,不过,现在嘛”

    她拉开浴室门,看着满浴缸的福尔马林里浸泡的尸体。

    尸体双目圆睁,脖子上是一道青紫的勒痕。

    “现在,你觉得很干净了吧”她轻声道。

    她像是很恍惚似的笑了笑,用手臂抱住了福尔马林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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