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儿,将黑未黑。街上的烛火渐次亮起,整个镇子被落日的余晖笼罩着,似乎下一刻,便要与暮日一同浅眠。
而此刻怀香阁内的热闹,才将将开始。
缓歌慢舞凝丝竹,惊破霓裳羽衣曲。(1)
唯有处于第三层角落处的厢房,寂静无声。
房内放置的一张被红绡帐罩着的檀木床榻,吱呀的发着旖.旎的响动。
微风从窗棂下吹进,悄悄掀起了纱帐一角。只是一瞬,那闪过的一抹雪姿便能叫人晃了眼。
帐中女子,黛眉蹙起紧咬着下唇,额间渗着细密的汗,手中却牢牢攥着一把银票。
*** ***三日后
少女被众人压在榻上,门外一片熙熙攘攘,一个老妇人蓦然将她的衣袖扯了上去,玉臂白皙无暇,唯独少了那颗守宫砂。
“她果真是个不洁的□□!”
话音方落,旁侧的几个妇人皆恶语相向起来。
“瞧她生的这副狐媚样子,早便猜中了!”
“还不知勾引了多少男人!”
“这样的人,怎的还不快些死去,如何有脸活在世上的?”
接着便有源源不断的辱骂声涌入脑中。
甄妘倏然坐起了身子,双手撑着榻,不住的喘气。一双迷离的美目中微漾着涟漪,脸颊侧的细汗顺着一缕青丝直淌至胸口,随着姣好的弧线上下起伏着。
“姑娘又梦魇了?”一个身穿浅碧色长裙的丫鬟,面色匆匆的走进里间,担忧的问道。
“出去。”甄妘眸子凝在眼底的锦衾上,两手将衣袖拽的甚紧,头也不抬冷冷道。
红蕊张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终是合上了嘴,讪笑着回道:“是,是。”说着略福了福身子转身出了门。
踏出门时,她斜着眼向内剜了一眼,暗自腹诽道:才入府不过两日,倒摆起架子来了。
渐入夏日,外头也热起来了。红蕊掏出袖中的帕子,举过头顶挡了挡烈日。旋即低低叹了一口气,不教伺候,她倒乐得清闲。
府里多少下人,偏生要将她派来侍候这个在外失散多年的野丫头。若是大夫人在便罢了,如今掌家的是林氏,只怕更将她这个嫡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跟着这样的主子,有什么盼头。
她往前走了几步,便坐在院儿中阴凉处下的石墩上嗑起了瓜子儿。
“红蕊姐姐……这地是我方才刚扫的……”秋月见她满地扔壳,恐姑娘出来瞧见了不高兴,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
“这分明是你没将活儿做好,倒敢推卸责任。”红蕊方才在甄妘屋内吃了闭门羹,正无处发作,见秋月讷讷的样子,便上去扭了两把出气。
秋月见她是林夫人指给姑娘的大丫鬟,并不敢开罪,便是疼也只忍着。
红蕊见她不作声,心头的火愈发烧起来,还要斥责时,见甄妘披着薄衫从内走出来了。
“去烧桶水来。”
到底她是个主子,红蕊心中虽不服,面上究竟不敢怎样,只讪笑道:“是,姑娘,”说罢转头对秋月道:“还不快去!”
甄妘眼皮微抬了抬,定定的瞧着红蕊,语气淡漠:“我让你去。”
论理,她是这院儿里的大丫鬟,只负责近身侍候甄妘便好,无须去做粗活儿,可主子指名道姓的开口了,她如何敢拒。
“是——这就去了。”红蕊笑着应道。
甄妘并未再回应,转身回了屋内。
她将外衣褪下,缓缓坐在了铜镜前。黛眉轻蹙,伸出葱指一颗一颗将上襦的盘扣解开,微微向外扯开了些。
雪锻般的身子上,隐约可见斑驳红痕。
三日了,总算稍减退了些。
“姑娘,水好了。”少时,秋月和一个丫头一同将水抬了进来。
甄妘忙敛起了衣襟,正色道:“放下便出去罢,”顿了顿补充道,“谁都不许进来。”
“是。”秋月欠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甄妘缓缓走近桶侧,褪下了身上的衣裙,白皙修长的玉腿徐徐跨入桶内。
身上斑驳的痕迹也随着她的动作,渐渐没入水中。
今日是她认祖归宗的日子,沐浴后她便着了一身洁净素雅的衣裳去了正堂。
因着她的姓氏与生父相同,便省了许多事,只请出了族谱将原有的字改为了妘。
“我现下还要去趟兵部,静安寺就你带着她去罢。”甄鸿文引着甄妘祭祖毕,便朝着林氏说道。
她欠了欠身,“老爷放心去罢,我会带妘儿去的。”
甄鸿文略颔首,便径自往外走了,走过甄妘面前时,顿了顿,轻拍了拍她的肩。
甄妘连忙将身子福了下去,欲说一句爹爹慢走。可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的也唤不出去。踌躇良久,她终是提了一口气:“爹——”
“爹爹!”
一声清亮的声音盖过了她,一抹鹅黄从她眼前闪过。
甄瑶跳着上前挽进了甄鸿文的臂弯中,弯起浅浅的笑,“爹爹记得早些回来,别忘了给瑶儿带聚贤斋的松瓤卷酥,我都好久没吃到了。”
甄鸿文停住步子,将她的手放下,声音高了几分:“前日你哥哥不是才带你去吃过了,只你是个馋的!”
他虽说着责怪的话,眉眼间却不见怒色。甄瑶愈加大胆了,缠着他的胳膊摇晃着道:“爹爹,瑶儿想吃……”
“行了,回去站好,成个什么样子。”甄鸿文似怒非怒的呵了她一句,便走了。
“爹爹真好,爹爹慢走!”甄瑶远远的挥了挥手。
见甄鸿文的人影已出了院门,才小跑回林氏身侧,目光挑衅的瞧着立在阶下还欠着身子的甄妘。
“快起来罢,都是自家人,日后不必拘礼,你只当这是自己家里便是。”林氏见甄鸿文已走了,忙上前将甄妘扶了起来,笑着道。
甄妘收回了方才眼底的黯色,徐徐回身,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的望着林氏,却生是让她觉出一阵寒来,忙改口道:“瞧我这话说的,这本来也是你的家。”
“多谢姨娘。”甄妘轻提嘴角,笑着回道。
林氏的脸色却难看起来了,她虽为妾室,但大夫人已过世多年,她的胞弟又在京中做了官,身份自然早不同从前。底下的人不知从何时起,便已改唤她为夫人了。如今听得这一声姨娘,实是难堪。
“谁允许你这般唤我娘了!”甄瑶猛地上前走至林氏身前,面对着甄妘,眼眸通红道。
府里本只有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如今突然多出一个了,心下本就不悦。她娘若是姨娘,那她岂不成了庶女?自小便是娇惯着长大的,如何能容别人这般说她。
甄妘还未开口,旁侧的婆子便上来劝解道:“二姑娘还小,大姑娘莫要与她计较。”
方才这些人还是不冷不热的,一见甄鸿文对甄妘只是淡淡的,风头便立即转向了林氏,说话自然也是向着甄瑶了。在她们眼里,嫡庶是会变的,而权势才是硬道理。林氏的胞弟一再向上爬,保不准日后老爷也需要仰仗,那林氏扶正的日子自然也是有的。
甄妘的眸子暗了一瞬,缓缓将视线从甄瑶身上移开,转对嬷嬷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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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可以帮我取一下风筝吗?”
甄妘随林氏去寺中拜过之后,便被她支了出来,似是与另一个夫人在谈些什么。甄妘才来这里,对她们的私事并不在意,只信步在外院走了走,忽而听见一声稚嫩的呼唤。
她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粉色碎花罗裙的小女孩两颊挂着泪珠,小手轻扯着她的裙角。
甄妘心内动了动,不由得用衣角拭去她小脸儿上的泪,温声道:“好。”
她顺着小姑娘瞧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那风筝原是挂在一棵老槐树上了,她伸手牵着小人儿走至树下踮脚探着够了够,还差好大一截子。
她将小人儿放在了树下,轻抚了抚她头顶的绒发:“你且在这儿等着,莫要乱跑,我去找人来。”
院外的高墙上坐着一个男子,银冠束着墨发,手中转着一柄折扇,声音慵懒道:“都去查了?”
站在底下的小厮抬着头向上回道:“查了,并无查出有甚端倪。”
男子皱了皱眉,眼睛随处瞟了一圈,瞧见院内的着素裳的女子后,忽然神思回到了那晚。目光逐渐涣散,心内生出一股燥热。
“世子?”底下的人见他不发话,便问道。
宋景溪从墙上一跃而下,一面朝前走,一面压着声音道:“去将那夜的女人查一查。”
话音方落,便听见院内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可否请公子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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