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渗进了每一个毛孔。
感受到了主人的不稳情绪,小马焦躁地嘶叫一声,前腿猛地扬起悬空。安妮从怔楞中猛然惊醒,吓了一跳,咬着牙一把抓住了缰绳,闷哼了一声。下意识俯下.身体迅速抱住马身,紧紧地将自己贴在马背上。
费茨威廉伯爵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得脸色微变,老马严厉地冲着这不稳重的马驹喷了喷鼻子,跺着脚,就好像在无情地嘲笑和训斥。
马驹更加不服气了,不安地原地挣扎,安妮忽然忍不住痛呼出声。
伯爵立刻翻身下马,不顾危险,伸出了手够了几次,终于抓住缰绳。他熟练地将绳子在手上绕了两圈,紧紧地牵制住了马驹的脖子,几个来回下来,马儿终于逐渐平和了下来,不再乱甩乱晃。
安妮惊魂未定地趴在马背上,喘着气。
“该死的丹尼尔!这是罗辛斯的驯马师的失职,怎么驯的!这样年轻不知轻重的小马驹怎么能给你一个初学者来用?”费茨威廉伯爵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似乎全然忘记了刚才他为了和安妮单独谈话特意把丹尼尔支开了,也忘记了以安妮的身形更不可能将一匹成年马交给她来骑。
“……”安妮没有力气回复他,事实上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
伯爵这才发现她的异常,作势要将她从马背上抱下。安妮赶忙挥了挥手,她咬着牙,撩起了裙角,露出了渗出了血的脚踝——马儿挣扎时,她的脚卡在了锋利的马镫上。
*
“我绝对不允许!!!我早就说过,不让你去学骑马!看看,这就是下场!”凯瑟琳夫人一看到被费茨威廉伯爵和丹尼尔齐力抱进屋的安妮小脸惨白,顿时慌乱地尖叫,“平安夜前发生了这样的事!老天爷,我真是脑子糊涂了,居然同意你去学骑马!丹尼尔!你究竟是怎么教的?连一匹马都驯不好,罗辛斯还留着你有什么用!?”
凯瑟琳夫人愤怒地嘶声尖叫,语无伦次地将丹尼尔骂了个狗血喷头,这还不够,仆人们从上到下每一个都被数落了一遍,就连进来送水的杜丽也被训斥地打了一个哆嗦。姜金生太太立刻主持大局,唤来了道森让他立刻去村上把医生请来。
安妮被放置在了客厅的大沙发上,腿被平放着,裙角这时已经被撩了开来。凯瑟琳夫人皱着眉头,看着客厅内站着的男男女女,提出要把她抱回卧室,伯爵却反驳道:“万一伤了骨头怎么办?还是等医生过来看了之后再说。”
乔治安娜被安妮脚踝上的血迹吓得眼泪汪汪,达西的目光触及那抹鲜红时皱起了眉头,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便果断蹲下了身。
“介意吗?”他伸出了手,看向安妮。
安妮一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接着见他的手指着自己的脚踝,才意识到他是想帮自己检查。安妮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
达西在众人的瞩目下,下手极轻,在安妮的脚踝处仔细地捏了几下,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朗声告诉众人:“很幸运,没有伤到骨头。”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安妮的额头上滴下了冷汗,皮肉伤也不是好受的。
凯瑟琳夫人放下心来后,情绪又一次绷不住了,她忍不住转身流下了眼泪,费茨威廉伯爵夫人低声地安慰她。凯瑟琳夫人却被安慰地越来越生气(她本来就是一个极容易和自己钻牛角尖的人),忍不住低声诅咒粗心的仆人、训斥安妮的胆大妄为、抱怨生活的不幸……
费茨威廉伯爵原本心中郁结的心虚被他妹妹那细碎的诉苦转化成了不耐烦的怒气。
他忍不住喝止了凯瑟琳夫人的牢骚,命令她立刻安静下来,给安妮留下呼吸的余地。凯瑟琳夫人一向胆大,却在威严的兄长面前犹如犯了错误的孩子,终于一声不吭,只是委屈地看着安妮的脚伤默默流泪。
说句不孝顺的,安妮见她哭成了那样,还以为自己丢了半条命。
可没有人能有资格责怪一个为了孩子揪心的母亲。
伯爵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或许伤害了妹妹,但他的傲慢也让他拉不下脸道歉。这对兄妹也有着一脉相承的倔脾气,即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时间也说不出软和的话。
伯爵夫人对丈夫的脾气了然,立刻打起了圆场。
安妮躺在沙发上,此刻忽然变成了心情最平和的人了。
伤已经伤到了,急也急不得。既然达西说没有伤到骨头,那么应该问题不大,稍后医生到来无非也就是上上药。
安妮转过头,只见乔治安娜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担忧地看着她,小脸泛着泪光,好像比她这个受了伤的人还要难受,哭得打起了嗝。安妮现在对于安慰小孩已经得心应手了,三言两语就平复了乔治安娜的心情。
“你不是事事都有十分的把握吗?怎么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冷冷的讽刺从头顶传来,安妮耸起了肩,抬起头,只见达西摩挲着指尖的鲜红,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她。
*
这绝对是无妄之灾!
安妮抱着让杜丽从大书房拿来的账本和报告书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这荒唐的一幕,恨不得蹲在角落里划圈圈。
她居然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实在是太丢脸了!
安妮把脸埋在了报告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在雪地中的谈话里,费茨威廉伯爵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她的脑海里一晃而过,安妮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睁开了眼睛,把报告书扔在了床上。
视线在本上一晃而过,忽然在一行字上凝滞了。
“……已经在哈福德郡的梅里屯附近选中了一片棉花种植地,原主人经营不善,再加上税收加重不能负担,意欲将这片一百英亩的土地附带一个度假庄园出售……”
税收加重?
安妮忽然想起了费茨威廉伯爵的提醒,一丝灵感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飘渺不定。
安妮将报告扔下,拿起了账本翻得哗哗作响,很快就找到了她的目标。她将床头柜上的烛台凑近,手指在账目上滑动着。
看到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时,安妮被自己的猜想惊得打了一个冷颤。
她连忙打铃,喊来了杜丽,要她立马跑去大书房,把罗辛斯庄园的年终账本也给她找来。杜丽离开后,安妮咬着牙,抬起了那条受伤的腿,将重力转移到另一条腿上,抓着账本蹦蹦跳跳地在壁炉前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火光带着热气让她冰凉的手逐渐暖和了起来。
很快,杜丽把厚厚的账本带来,铺在了安妮身前的茶几上。安妮来不及多说什么,立刻将账本翻到了新增开□□一项。
——新征收的马车、奴仆和窗户的征税竟然高达五百英镑!这还不包括那些传统的消费税和土地税!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财政大臣的大动作暗示着前线战争的吃紧,或许新的制度即将顺势而生。
安妮暂时说不准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她努力回忆上一世的记忆,却因为曾经没有特意关注过这段历史而变得模糊,她再也想象不到自己竟然在这个世界、这样的身体里醒来,更不可能把一个陌生的国家在某一年的动荡记得清清楚楚。
几重的财产税和传统税收再不能满足战争的需求,那么,也难怪财政大臣会对纺织厂、钢铁厂下手——要知道,现在北方可有不少人正是靠它们起家,财富完全抵得上没落的勋爵,他们逐渐向贵族阶级渗透。
安妮顿觉一阵麻木,仿佛历史的车轨在她的身上重重地碾压。
“杜丽,恐怕春天我们必须去伦敦一趟。”
*
平安夜这一天,一大家子难得欢乐地聚在了一起。准确来说,是三个家族的族长第一次坐在一起庆祝圣人的诞辰、为新的春天的到来祈祷。
安妮随着长辈们如约来到了教堂,她的伤引来了老牧师的担忧和关心。在唱完圣歌、领完圣餐、做完祷告后,老琼斯特意留下了安妮,神神叨叨地为她做了祈祷。
夜将深时,一行人才坐着马车回到了庄园。
乔治安娜特意为大家表演了一个诗朗诵,赢得了大家的称赞;安妮因为脚伤,顺利躲过了钢琴演奏的表演——“我的脚可踩不动那踏板了”——她的借口“赢得”了凯瑟琳夫人的怒目而视;兰斯出人意料地演唱了一首歌剧,更出人意料的是,为他伴奏的是那个乔治·维克汉姆。
安妮听完后下了结论,维克汉姆的弹奏水平和她半斤八两,完全匹配不上兰斯那迷人动听的嗓音。
一轮表演过后,男士们聚集在了桌旁打起了惠特思,顾忌着都是家人,他们并没有玩得很大。安妮倒是对此很感兴趣,可她还没看几分钟就被凯瑟琳夫人拘在了壁炉前,帮两位贵妇人缠起了毛线——这是凯瑟琳夫人的新爱好,在欣赏了费茨威廉伯爵夫人为她的儿子们亲手编织的毛衣后。
夜深了,男士们也不恋战,早早地就从牌桌边离开,刚刚成年的达西成了今晚唯一的赢家,这让乔治安娜兴奋不已,半句不离她那顶聪明的哥哥。
众人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很快就洗漱睡下了。
直到半夜,一阵突兀、匆促又骇人的敲门声划破了宁静的黑夜。
“救命啊——有人吗?快开开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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