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瘟神眉峰微皱,神情却出乎意料地缓和了下来,末了化作一声低叹:

    “和光……”

    “没想到还能再听到这个名字……”

    天色暗了下来,大片乌云凝聚,几点雨丝飘落。瘟神不耐烦地扫了我们一眼,道:“本座不喜雨,要找麻烦,自己跟上。”

    说完便利落地抬脚回屋,坐在了一方矮塌后,拾起一盏残茶,再不看我们。

    讲真,这个过程十分之利索,以至于我们还没从上一秒的妖艳贱货万人斩中回过神来,就集体懵圈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陆卿遥,他轻咳了几声,似乎是心中一松,面上便透出了几分疲倦的神态。他望了过来,语气又变回了初见时的温文含笑谦谦如玉:“诸位请进吧。”

    我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往前迈了一步。

    但是衣领和衣袖也紧跟着被拽了回去,我顿时陷入了人/民/运/动的汪洋大海之中。

    左边的紫薰花容含霜,丢来一记警告的眼神:“你不要命了!”

    右边的花千骨眼角微红,一贯柔和的腔调难得不稳:“师父不要去。”

    拎着我衣领的无垢虽然看不见脸,语气却能听出一丝担忧:“小心为上。”

    我:………………

    系统啧了啧嘴:少女你这后宫开的哟!

    后你奶奶个腿腿哦!

    我在心中回了个白眼,嘴上还要及时地科普自救:“淡定淡定,没事哒!!!《禳灾度厄经》里说了,知瘟鬼姓名,鬼不敢加害,三呼其名,其鬼自灭。你看刚才瘟神还喊打喊杀的,现在不都消停了么。”

    某辛姓人士:(远远听到嘴角一抽)…………

    “最重要的是,你们难道不想知道令城疫病的真相吗?”

    ***

    门外大雨倾盆,檐下落水如珠。不大的室内,一炉沉香烟雾袅袅,倏忽又被窗外吹进的水风打散。

    瘟神盏中的茶水已经饮尽,透明如玉的手指摩挲着青瓷杯壁:“半年前,这里死了个人。”

    “非己身有罪,却是被一城人杀人诛心。”

    “天道降罚,本来是由本座座下东方青瘟使领命。只是到了令城后,却发生了始料未及之事……”

    瘟神手中动作一顿,眼底是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最终他将杯盏砸进了陆卿遥的怀里:“正是这区区凡人,伤了本座的青瘟使!”

    “噗”的一声,我喷茶了。

    “蝼蚁,你这是什么意思?”瘟神不满地眯起了眼。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陆卿遥,仔细斟酌了一下字句:“没看出来……陆知县一介文人……还有这等本事?”

    #还有……为什么这货是凡人我就是蝼蚁啊喂!#

    陆卿遥垂首将杯盏捡起,摆放回塌上:“在下的眼睛,自小便能看见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若是有心,亦可伤之。”

    哦哟!

    我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眼。

    #厉害了我的哥!#

    #青瘟使在你嘴里就跟个绿皮西瓜一样的好切哦!#

    瘟神闻言一声冷哼,食指一勾,又将杯盏收回了掌中。

    我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耳朵,突然间福至心灵:“这便是上神出现在令城的原因吧!”

    #小弟被砍了,大佬不找回场子怎么行!#

    瘟神闭了眼,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

    夤夜星沉,夏风带着未尽的暑气卷入竹林。

    陆卿遥坐在案前,袖袍自下滑落,露出一段苍白细瘦的手腕,笔下不停,一丝不苟地批示着面前的公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花一跳,室内蓦然暗了下来。

    陆卿遥顿了一顿,叹息着搁下了笔。

    红烛依旧在燃烧,他的目光仿佛静止了一般,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地血红。

    都说鬼者,容同逝时,唯有善心之人和无大错之人,才能褪尽衰老之貌、枉死之样。那一日,在昏暗阴森的地牢中,他分明看到,那名女子的魂魄,化作了豆蔻少女的模样,宛若凌波水仙一般,顾盼清灵。而匍匐于地的尸身,目所能见的肌肤上,还残存着好些未曾凝固的血痂……

    那日,他亦呕出了一口心头血。自此明白,什么叫做……

    人心如鬼。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股熟悉的寒气,陆卿遥眼睫微动,思绪回笼。目之所及,室内空荡,除了他再无他人。他站起身,拿过书架上平时惯用的长剑,寒光出鞘,反手一划,稳稳地落在了一处。

    虚空中,一缕血丝滴落。剑尖处,大片黑雾凝聚,最终化作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与他昨日见到的獠牙青面不同,竟是个容貌绝尘的男子。

    男子的目光停留在了剑上,头也不抬地轻蔑一笑:“本座原想着,青瘟使莫不是夸大其词了些,现在看来,倒是本座小看你了。”

    果然是一伙的么。陆卿遥神情一沉,警告道:“本官乃是令城知县,受命护一方太平,不管阁下是何方牛鬼蛇神,还请速速离去!”

    “蝼蚁,敢这样对本座说话,你可知本座是谁?”男子冷笑着抬起头,笑意却倏忽凝固在了唇边,“……是你!”

    男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要笑不笑的神情:”原来是你。”

    陆卿遥皱起了眉头。

    男子侧过脸,喉结上下滚动了几番,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最终,他转过脸来,又重新变回了那副冰冷嘲弄的样子。

    “令城百姓,诬告张氏真娘,致其殒命,你当如何!”

    “你!”陆卿遥惊讶地瞪大了眼。

    “你不说本座也知道……”男子目光锐利,如同一把刺骨寒刃,直直看向陆卿遥的眼底,“不过是法不责众罢了。”

    陆卿遥心中一痛,嘴里又涌起了一股腥甜之气。

    “法道不行,天道恒在。”男子狠狠推开了他手中的剑,逼近跟前。

    “本座乃敕封督天宪府瘟神,奉天命而来,特、降、天、谴!”

    ***

    我无奈地看了眼cos沉思者的瘟神,成功破译出信息如下:大佬我现在心情很不好这时候谁敢来烦我你就等着自挂东南枝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果断转战看起来非常好说话的陆知县。

    “那个……陆知县啊……”

    “清虚掌门但讲无妨。”

    哦这可是你说的!我压下了心底雀跃的小花,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就一个问题!你和上神两个……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砰砰砰砰……

    我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四人。

    无垢冷着脸:“注意一下你的措辞……”

    我:…………

    特喵的我没说同居搅基(此处应有哲学符号)就已经够注意了好吗!

    说吧你们这些搞事的家伙是不是想砸我很久了!!!

    花千骨一脸淡定地走过来捡起散落一地的茶盏,抬眸笑了笑:“还好没碎。”

    妈哒孽徒你都不关心一下你师父的脑袋瓜子吗!(震惊脸)

    “无妨无妨。”陆卿遥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们,淡淡丢出一句,“兴许,是上神将在下当做了谁吧。”

    我倒抽一口冷气。

    娘诶!我就说怎么瘟疫都散完了这个大佬还在!原来是替身梗在这等着呢!!!!

    系统在脑海里跺脚:“打住!打住啊啊啊啊!!!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一次你不要再给我搞事了!!!!”

    #娘西皮有个脑洞大行动力更大的宿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_(:з」∠)_#

    好吧,我有点遗憾地挠挠脸。想了想,又开口道:“令城有此一劫,实属天意难违。都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此次蜀山相助便是天道为令城留下的一线生机,想来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线生机?到此为止?”

    瘟神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眸,讥诮道。

    “本座准了么?”

    #大佬……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傲娇……_(:з」∠)_#

    还没等我说什么,陆卿遥手指紧了紧,温和的神态都化作了冷然:“令城已经死了半城人了,你还嫌不够么。”

    #等下!血的教训告诉我们!傲娇不能怼!千万不能怼啊!!!!#

    “不够,这一城人,须得死绝才好。”

    “辛祀!”陆卿遥拍案而起。

    瘟神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抬起头:“本座避于禁制,不能动手,但本座座下五方瘟使……”

    一道惊雷乍起,白光落下,瘟神身后,出现了五个恭敬站立的人影。

    “你大可试试。”

    试、试?!

    我头上的天线猛然一竖。

    ——系统!

    ——昂?

    ——百度一下!

    ——好咧!

    “刘元达、张元伯、赵公明、钟士季、史……哦史文业!”我想也不想地举手报告。

    瘟神:…………

    五瘟使:………………

    气氛有点凝固。

    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我和系统在心里泪流满面地给了自己一板砖。

    #让你嘴贱,让你搞事,让你试试就试试!!!#

    “去……调上一万鬼精。”瘟神抖着手指了指我,“先把这蝼蚁给我弄死了。”

    #气炸了!气到变形,气到崩人设,气到本座都忘了说!#

    我心中又是一阵哀嚎,赶忙祭出了拴天链,将众人护在身后:“冷静!冷静啊上神!!!”

    “冷静?”瘟神冷笑连连:“趟了令城这浑水,你们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既是我令城之事,就不该牵扯蜀山……”

    一只手挡在了我的身前,我微微一愣,只见陆卿遥从我身后走出。

    “放过他们……一切,皆由我一人承担!”

    “一人承担……”瘟神敛了笑,挥手间,便将陆卿遥震落倒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这座城毁掉。”

    窗外雷声更甚。

    “你自诩清正,却被一城愚弄,铸成冤案。”

    “即使明白真相又如何,看看你这鬼样子……”

    瘟神起身朝陆卿遥走去,俯下身拉起他的手腕,宽大的袖袍下,细瘦羸弱不堪一折,“除了折磨自己,你什么也做不了!”

    “那日本座出现,你并未阻止,是不是在你内心,也在等着这一天!!!”

    陆卿遥心神一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瘟神见他颓然,又凑近了些,语调一沉:“这些蝼蚁,死便死了,你何须自责,本就是天道因果……”

    见他这样步步攻心,直觉告诉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我果断开口阻止:“陆知县!你别听他的!”

    没想到瘟神动作更快,瘴气四散,竟是又下了禁制。

    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瘟神轻轻落下一句:“莫要忘了,这些人,可是连一丝悔意都没有的。”

    言语虽轻,却重逾千斤。陆卿遥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眸,两行清泪悄然落下。

    瘟神勾起了唇角,无声地吐字道:

    “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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