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纪宣灵再也没在早朝以外的时辰见到过云幼清。
皇叔在躲着他。
不仅纪宣灵,就连乐正淳也察觉到了。
这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做一些事的乐正淳感到了一丝迷茫。
不过这一丝丝的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没过几日,他们陛下就自己屁颠屁颠的找上门去了。
也不晓得他若是知道纪宣灵曾三番两次不走寻常路溜进过摄政王府,又会作何感想。
纪宣灵图了个一时爽快,事后便开始后悔把人吓着了。
之前的几次,要么是意外,要么是他趁人不备偷香窃玉。或者是像那次在含章殿里一样,被云幼清认为是他带着挑衅意味,用以逃避选后而故意为之的举动。
此时的云幼清就像水里的蚌一样,察觉到危险后,便将蚌壳紧紧地合上了。
纪宣灵有心想撬开这个蚌壳,只是顾虑颇多,不敢轻易动手。而为了能有更长远的发展,纪宣灵决定先把人哄好了再说。
不想,他在踏入摄政王府的那一刻便被拦住了。
他就不该走正门,纪宣灵十分不爽的想。
“让开。”
曹俭在纪宣灵的凝视下不为所动,“陛下还是请回吧,王爷身体不适,暂时不想见人。”
见鬼的身体不适。
纪宣灵谅他也不敢对自己动手,直接抬脚往里闯。
“皇叔身体不适,朕就更应该去瞧一瞧了。”
曹俭见此也急了,一咬牙,心一狠,差点便以下犯上,和纪宣灵动起手来了。
好在云幼清及时出现拯救了他。
“曹俭,你先回去吧。”
至此,曹俭终于松了口气,也不明白这两位到底在闹什么,总之是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跑了。
云幼清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往纪宣灵身上去过,见曹俭离开,便冷漠地转身回去了。
“皇叔,皇叔。”
纪宣灵大步跟上去,像条尾巴一样坠在他身后。
就这样一路到了房间门口,云幼清总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微臣并无大碍,陛下看也看过,还是早些回去吧。”
纪宣灵:“……”
他竟然还记着自己身体不适这个借口。
“皇叔,我错了,下次……”
房门被无情地关上,纪宣灵碰了一鼻子的灰。
云幼清冷着脸,心道你还想有下次?
纪宣灵擦了擦他高贵的鼻子,委屈巴巴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那天只是想安慰一下皇叔而已,真的不是故意的。”
门后毫无动静。
“过几日各地藩王进京,皇叔会帮我的吧?”他极力表现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我就只有皇叔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云幼清拿他没办法,头疼回复道:“答应陛下的事,臣自当尽心竭力。”
纪宣灵听不出他说话的语气,又问:“皇叔不生我气吧?”
“臣不敢。”
不是“没有”,是“不敢”。
这两个字意思的差别可大了。
纪宣灵久久沉默不语,最终留下了一句“皇叔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云幼清不由长出一口气。
几日后,各地的藩王开始陆续进京。
云幼清做的事不过是在他们来时接待一下,然后把人往他们在京中的府邸一丢便算完了。其余琐碎杂事,自有下面的人去安排。
纪家到了纪宣灵这一代,已经不剩多少人了,但凡谁家生出个孩子,那都是当宝贝一样。他叔伯倒是不少,只是大多已经是隔了一层关系的堂叔伯。唯一血脉上亲近些的皇伯父端王,几年前也在封地去世了,只留下一个现如今年仅六岁的幼子。
也正因为血脉单薄的缘故,先帝在位时便特意恩典,准他这一辈的堂兄弟可不用降等袭爵。
各地藩王陆续到齐,一切都很顺利,但翌日的家宴上还是出了些小意外。
起因是纪宣灵的叔祖无意间听到了他叫云幼清皇叔。
上了些年纪的人大约总是顽固的,这位名叫纪尚的老亲王天生带着身为纪氏皇族的骄傲,本就不喜欢云幼清这个“鸠占鹊巢”的异姓王,当即便冷嘲热讽了起来。
“今晚不是家宴吗?怎么还有外人在?”
在场的小辈没有一个敢开口接话的,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云幼清神色淡然,不急不缓道:“宁王殿下,陛下的旨意中,从未说过今日是家宴。”
纪尚被噎了一下,老脸顿时拉了下来,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怒骂道:“黄口小儿,不知礼数!”
“行了。”纪宣灵看着云幼清三两句话把人怼得哑口无言,憋着笑开口维持了一下双方的体面,“朕确实未曾说过今日是家宴,不过,皇叔祖毕竟年纪大了,皇叔说话还是客气些的好。”
纪尚听了之后更加生气了。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在叫云幼清对他客气些,可纪宣灵先是承认了云幼清说的今日并非家宴一事,又说他年纪大了。
这不就是在说他没事找事吗?
结果云幼清还真就大度起身,说道:“既然宁王不愿看到在下,那在下即刻离开便是,莫气坏了您老的身子。”
“你……你……”纪尚觉得他根本就是在故意气他。
这他倒是猜错了,云幼清只是觉得胸口闷得慌,想出去透口气罢了。顺便,离纪宣灵远一点。
云幼清走后,纪宣灵看着纪尚笑眯眯的说:“皇叔祖这下可满意了?”
然而纪尚并未感觉到胜利的愉悦,反而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挫败感。
走出大殿后,云幼清顿觉舒畅了许多,左右无事,索性漫无目的的随处走走。这一走,就不知不觉走到了离这里不远的文华殿。
文华殿的海棠开得正盛,云幼清一下想到了纪宣灵先前送他的那几枝,虽然放在花瓶里精心养着了,但到底不如树上的娇艳。
他这几日没注意看,只怕都已经枯了吧。
云幼清望着海棠树出神之际,忽然有个什么东西撞到了他腿上,然后牢牢箍住了他的大腿。
“你是……纪安南?”云幼清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只堪堪长到自己腰际的小萝卜头,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已故端王的世子。
小萝卜头被养得白白胖胖的,睁着双乌黑的大眼睛仰头看他,“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云幼清哭笑不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端王世子今年才六岁,以他的年纪,做小萝卜头的父亲都够了。
但他想了半天,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让小萝卜头如何称呼自己,只好暂时默认了。
而且,要说哥哥,纪宣灵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堂兄。
纪安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活脱脱一个小色胚,只是这孩子眼神太纯真,让人生不起气来。
云幼清扒开他的小手,蹲下来与之平视,“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纪安南年纪虽小,但出生皇族,哪有完全不谙世事的人,“你是摄政王。”
小萝卜头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是不能得罪的人,但也仅限于此了。母妃教他的事情,远不如云幼清这张好看的脸来得有吸引力。
云幼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被云幼清一提醒,纪安南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啊!我是来找小萝卜的,小萝卜不见了。”
“小萝卜是谁?”云幼清觉得小萝卜这个称呼也挺适合纪安南的。
“小萝卜当然是兔子了。”纪安南奶声奶气理所当然地说,然而刚说完他又低落了下来,“可是小萝卜好像不太喜欢吃萝卜。”
这话听上去有点绕,但却莫名把云幼清逗笑了。
“等找到它,下次给他吃草试试吧。”云幼清建议道。
他相信兔子是可以找回来的,宫里的人大多极具眼色,没有谁会去动端王世子的东西。
纪安南不疑有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然而看着云幼清如沐春风的笑容,他一下就把不知所踪的小萝卜抛到脑后去了。
“哥哥,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看着突然害羞起来的小萝卜头,云幼清愣了一下,然后一个香香软软的亲吻便落到了脸颊上。
云幼清无奈地笑笑,倒也不觉生气。
“啊!”纪安南一惊一乍,又叫了起来,“是小萝卜。”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云幼清一下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纪宣灵。他手里抱了只和他气质格格不入的白兔,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纪安南已经冲过去了,不过似乎在半路上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又放缓了脚步,上前给纪宣灵行礼,乖巧道:“参见陛下。”
纪宣灵冷哼一声,十分幼稚地将怀里的兔子拎了起来丢到纪安南手上,“带上你的兔子走吧。”
“哦。”纪安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鬼脸,然后迈着小短腿跑走了。
云幼清看到他之后,脸上笑意立时便消散了,站起来转头避开他的目光,“你跟个六岁的孩子计较什么?”
“就是小孩子才烦,我才不喜欢小孩。”纪宣灵嘟囔道。
因为是孩子,所以能在云幼清这里得到特别的对待。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同时他也不想永远在云幼清眼里只是个孩子的角色。
“皇叔很喜欢他吗?”纪宣灵语气里的酸气已经满溢出来了。
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面对孩子的时候,云幼清总是很容易心软罢了。
他没回答,纪宣灵便以为他默认了,怕他跑了似的,上前一把拉住他,蛮不讲理道:“不许喜欢他。”
云幼清觉得好笑,一团乱麻的心绪因他这句占有欲太过强烈的话变得更加烦躁了,“你又是在瞎吃什么飞醋?”
二人一时间都怔在了原地。
纪宣灵抓着他的肩,手上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把人攥得生疼。
他眼神复杂,艰难道:“你知道是吗?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从年少情窦初开,到君埋泉下泥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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