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周津延的这双手骨节分明, 白皙修长,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玉笋,却又不似女子那般秀气, 指甲也修整得平整干净,天生透着一股矜贵气。
这双手拿的该是翻云覆雨的象牙笏亦或是挥墨泼毫的中书君, 而此刻他微微屈起的手掌里的是充满人间烟火味儿的花生果子。
这是周津延第一次收到这种勉强称之为礼物的东西, 他愕然,凤目瞳孔微微放大愣愣地看着幼安。
幼安也有些傻眼, 但与周津延不同, 她是因为没有想到荷包里只剩下这点儿东西, 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周津延一瞧她,她便慌了。
幼安连忙抖抖空荡荡的荷包, 着急地解释“没有了, 只有这么多了。”并不是她不愿意给他, 而是只剩下这些了。
他再不满,她也没有别的给他了。
周津延收紧手指将那些全都包在手掌中,凹凸不平的花生皮和铜钱边缘硌着掌心,他却没有放松力道。
瞧着她犯傻,周津延垂了眼眸,倒是巧得很, 每每下定决心,她便又出现在眼前,原以为除夕夜便是最后一次,哪知她又闷着脑袋撞上来。
薄唇牵出一丝轻嘲“多谢娘娘。”
幼安捏紧荷包, 微仰着头看他, 声音也是软软的“不客气。”
覆在她额上的卧兔儿衬得她的脸庞又小又精致, 内勾外翘点着星星的狐狸眼注视着他, 似乎在小心揣测他的心思。
好乖的模样,只是因为脸色苍白愈发显得她眉眼如画,周津延下意识的蹙眉,她养了这几日的病全然无用
周津延打量着她,额头上覆着羊毛制地卧兔儿,周津延是个挑剔的人,卧兔儿就要用松软华丽的貂鼠毛或是水獭毛才好,再配上东海珍珠的箍子,这才是配得上她。
目光下巡,身上的冬袄勉强可以凑合,但花纹样式也不像是最新的。
这浑身上下除了这个人,真是处处不合周津延的心意。
不过只看这些,略一深想,便可知她现在的处境。
几乎是同时,周津延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眼中闪过精芒,已经开始盘算着有几分胜算。
幼安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他肆意掠捕的猎物,盘中喷香的佳肴。
还傻乎乎地为他着想,他定不会和那些宫人一般把花生瓜子之类的零嘴儿用衣摆兜着回去,他是爱洁的。
幼安稍稍一想,从袖兜里拿出自己的绢帕,递给他“给您包着。”
周津延目光深深,想赞她一句上道,伸手要拿过她手里的绢帕,偏这时她又收了回去。
幼安忽然想起这是个还他绢帕的好时候,他的帕子她洗干净随身揣着呢幼安攥着自己的手绢帕,又从袖兜里摸出一方雪白的,没有任何花色的绢帕。
一边松了气,一边放到他悬在跟前的手掌上。
“多谢督公借的绢帕,您放心,都已经洗干净啦正好趁这个机会还给您,我留着不合适。”
绢帕这类物品与其他的不一样,太过私人了,她揣在身上,总觉得不太好,一直想着若有机会见到他,要还给他的。
周津延睨着她的小脸,她似乎在为她机灵聪慧而高兴。
幼安忽闪着清澈的眼睛,指指他拿花生的手“用绢帕包裹着,好拿些。”
周津延呵笑一声,到没有再说出她不要就丢了的话。
不同她计较她撇清关系的行为,心中百转千回,主意已经拿定,来日方长,不急这一刻,毕竟此刻他们还在慈宁宫前,的确不是个能说话的地儿,放柔声音“娘娘真是贴心。”
他这样,幼安心里就感到慌乱,有些惧怕这种不受控制的感受,连带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周津延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一扫阴郁了好些日子的坏心情,先前是他魔怔了。
难得有个她入了自己的眼,若是就这样放弃,那多可惜。
更何况既坐到他这个位置,若不能随心,那还有何意义。
周津延抬步,与她擦身而过,手腕微动,他掌心温热,借着宽袖,擦过幼安的手背,那方洁净的绢帕瞬间又重新回到幼安手中,而幼安浅粉色的绢帕到了他手里。
往前走了一步,周津延转身,当着幼安的面,用她的绢帕裹了花生瓜子放进袖兜中,两只指头捏着铜钱耍玩,嚣张至极“太妃娘娘新年同乐。”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步入慈宁宫宫门。
幼安停在原地,低头看手里柔软的纯白绢帕,眨了眨眼睛,他怎么突然又来劲儿了
“娘娘这您”珠珠都结巴了。
她就说那方帕子为何这么陌生,原来它本来就不是她们娘娘的,而是周提督的
幼安只能默默地把荷包的系带抽紧,低头绑在腰间的玉带上,拂顺穗子,拍拍瘪瘪的荷包,抬头朝珠珠僵硬地笑一笑“我们回吧”
珠珠咽了咽喉咙,这好像不是她能过问的了
眼瞧着幼安又一次拐错方向,珠珠伸手拉出她“娘娘这边”
幼安怔楞地点点头,忽然开口“珠珠,你说要是得罪了他,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口中的他,也只能是周津延了,珠珠被她噎住了“下场应该不怎么好吧”
幼安迈着沉重的步子,满脸忧愁地回了吉云楼。
走到院中,却见一个长相清俊的宦官在廊下等她。
幼安和珠珠相视一眼,缓了脚步。
“奴才曾在翰林院当值,与娘娘的兄长纪大人是旧识,娘娘唤微臣青云便可。”安青云坐在厅中,恭敬地自我介绍着。
“那,那是哥哥让你过来的”幼安听到她哥哥的名字,恍若隔世,激动地攥着扶手。
安青云被她专注地瞧着,白皙的面庞,微微泛红,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子“纪大人托奴才把这个交给您。”
珠珠连忙上前帮幼安拿过来,这瓶子与幼安的药瓶子一模一样,她眼里闪过惊喜“娘娘”
幼安攥着药瓶,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就知道,哥哥一直挂念着她。
她哥哥最疼她了,肯定猜到她的药吃完了,这才想法子给她送药。
她入宫的这些日子,哥哥肯定担心坏了。
幼安泪意飞快地涌上来,慢慢地聚集,蓄成一颗大泪珠,浅浅的眼眶根本兜不住她来势汹汹的眼泪,沿着光滑的面颊滚落衣襟。
安青云青涩的面庞闪过楞忪,不敢再看,低声劝慰“奴才虽不知纪大人给您是何物,但奴才斗胆猜测大人绝不是要惹您落泪的。”
幼安吸吸鼻子,拿了绢帕擦拭眼泪,瓮声瓮气地说“谢谢你,真是麻烦你了。”
她声音哽咽,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娘娘客气了,奴才曾受纪大人相助,这是奴才该做的。”安青云头埋得更低了。
幼安摩挲着药瓶,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微微倾身,泛红的眼睛望着他“我哥哥怎么样了伤情好转了吗”
安青云不敢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垂眸点了点头。
谁知幼安又巴巴地追问了一句“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安青云面露挣扎,纪大人交代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纪大人告诉他,他妹妹容太妃小孩儿心性,身子不好又爱哭,暗示他,若是容太妃问起他的伤势,定要帮他遮掩,以免她伤心累身。
幼安一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哥哥的伤势肯定还没有好,这下她哪里还能忍得住,捏着绢帕掩着嘴巴轻轻地抽泣。
脑中全是她哥哥在阖家团圆之日,一个人守着伤痛,孤苦寂寥的模样。
幼安难过到不能自已,泪眼朦胧中瞥见手里的绢帕,这才发觉这是周津延强制塞给她的,这下子她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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