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延和七年
顾老夫人给镇守西北的顾铮去了信。
顾铮在收到信的一个半月后回了京。
上房正厅异常静谧, 侍仆们规矩地站在廊下,只余游廊两侧挂着的竹帘在夏风中飘动。
厅内顾老夫人坐在正首,布着皱纹的脸满是固执“我已与族中耆老们商议好了, 这只是在通知你。”
顾铮慢慢搁下手中的茶盅,不轻不重的一声, 但在安静的正厅显得格外刺耳。
抬眸看老夫人, 眉目英挺, 相貌俊朗,与他武将的身份不同,他身上带了股难得的儒雅气质,但眼神丝毫不弱,目光犀利“既如此, 母亲传信让儿子归家是为何”
顾老夫人语气加重“铮儿冲喜这法子若真有用, 你焉能安心看着你亲弟弟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不尽力一试”
“你素日里信佛,怎的到你弟弟身上却这般残忍”
顾铮表面平静无波,心中却是失望。
沙场杀戮, 他信佛不过为了求得心中一丝安定。
“正因为顾钦是我亲弟弟, 我才不赞同, 母亲心疼自己儿子实属人之常情, 那别家的女儿算什么”
“我顾家的门户, 不知多少人愿意上赶着嫁过来。”顾老夫人话里话外的骄傲。
顾铮深深地皱了眉头, 低头转了手中的佛珠,不知是心累还是连日赶路身体吃不消, 眼中闪过疲惫“母亲下定主意便好, 儿子去看四弟。”
说罢, 顾铮起身, 准备离开。
“铮儿”顾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 喊住他,“钦儿可怜,你这个做哥哥的不为他做主,谁还能照顾他。”
顾铮乃顾家家主,大事都要他定夺,事关他亲弟,更得要上心。
顾铮脚步微顿,他身上尚且披着软甲,转身看顾老夫人“定了哪家的姑娘她与她父母是否都愿意”
顾老夫人知道他这是松口同意了。
开口道“都同意,都同意,也是拐了弯的亲家,是族里三姑奶奶娘家的堂亲,湖州阮家的,慈恩寺的主持已经合过八字,那姑娘与钦儿十分相配。”
顾老夫人托族亲们打听了许多家,就这阮姑娘最和她心意,听说是个性子好的,还爱读书,与钦儿再匹配不过。
顾铮来到栖桐院。
门口的侍仆们连忙规矩的行礼,顾家上下都知顾铮一向重规矩,行事严格庄肃,在他面前侍仆们不敢造次。
等顾铮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侍仆们才起身请他入内。
踏入院门便是冲鼻的苦药味和纸钱香烟味,穿过廊庑,顾铮平静地走至正屋,一个侍女正端着药汤碗用调羹给躺在床上的顾钦喂药。
另有侍女捏着绢帕擦去从顾钦唇边溢出的药汁。
一整碗汤药顾钦能咽下小半碗已是不容易,偏他现在就靠这药汤续命。
顾铮上前示意侍女把药碗递给他。
在杌凳上落座,顾铮握住调羹,看昏迷中无声无息的顾钦,即使他现在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但还是可以看出他健康时的风流俊貌。
顾钦性子活泼,打小儿就喜欢跟在顾铮身后,一声声叫他哥哥。
顾铮脑中闪过无数道画面,最终只能化作痛惜。
夏秋更迭,入了深秋,万物寂寥。
这几日阮家却格外的热闹。
湖州官宦人家都知道日渐衰落的阮家搭上了卫国公府顾家,顾家历经几代而不倒,如今更是出了个顾铮,只要他在一日,顾氏一族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阮家与顾家做了姻亲,也算今非昔比,日后蒸蒸而上,越上龙门了。
不过暗地里也会说阮家为了前途,把女儿卖进顾家,给一个将死之人做妻,实在令人不齿。
但谁知其中又有多少人羡慕这个机会。
总之不管外人如何碎言,阮家这些日子来往的宾客日益见长。
阮绾从上房出来,一路上见到的侍仆们皆是一幅喜气洋洋的面孔,好像这门亲事人人都很高兴,父亲开怀,夫人满意,家中侍仆与有荣焉。
往日待她不咸不淡的侍仆们嘴巴一个比一个甜地给她请安。
“奴婢给十三姑娘道喜了。”
阮绾一如往常,弯弯眼睛,笑着叫她们起来。
等路过她们,还能感到身后刺眼的目光和轻轻的议论声。
“等十三姑娘去了京城,可享福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要我说十三姑娘往日又不受宠,要不是家里姑娘年岁只有她合适,也轮不到她。”
“这也是赶巧了,但十三姑娘性子温柔,如果是别的几个姑娘,怕是尾巴早就翘上天了,哪里还能和我们这些下人轻声细语的说话。”
阮绾失神,在旁人看来,她能得这门亲事,是她捡了便宜。
她心里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时下姑娘们大都是十五六岁成亲,因着顾家那边情况特殊,听说只要八字合适,小几岁也无妨。
她今年正好十三,等过了年就十四了。
前头两个姐姐年初刚成亲,前些日子知道了与顾家的亲事,还暗暗地回来闹了几场,埋怨把她们嫁早了,若是晚几个月,这门亲事指定就轮到她们了。
谁知这个香饽饽竟掉到了她头上,言语间的挖苦是少不了的。
阮绾想了想,嫁去顾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总不会比家中还差了。
“姑娘。”素月握了握阮绾的手臂。
阮绾摇摇头,回神浅笑,温温柔柔地说“我没事儿。”
“嫁妆单子可有收好”
放在她去上门正是核对自己的嫁妆,粗粗一算要比前头几个姐姐们都丰厚,说她沾了便宜,也是不假。
素月点点头“这么宝贝的东西,姑娘放心,便是我丢了,也不会把它弄丢的。”
阮绾笑了笑,忽而脸色一变。
“姑娘你怎么了”素月看她不对劲,连忙问道。
阮绾轻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声说“素月,我肚子有些疼”
早上起身就觉得疼了,但她没有重视,从上房出来,冷风吹了吹,好像疼得有些厉害了。
素月知道自家姑娘一向能忍,若不是受不住,都不会开口。
顿时有些焦急“您忍忍,等回了院子,我找大夫去。”
现在他们不是以往,也不需要忍着,找个大夫而已,又不是多大的麻烦。
阮绾忽然定住脚步,精致的鹅蛋脸白了白,她握住素月的手,脸色有些难以启齿和荒唐,更有些手足无措“素月,你瞧瞧我裙子后面有没有湿。”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即便发出要哭的颤音,也格外动听,只让人觉得不忍。
素月比阮绾年长了两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一开始还没有想到那处,经她提醒,好像才想到了什么。
她们姑娘肚子疼,莫不是来月信了
素月往她裙后看,果然臀部印了一块血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素月脸色涨红,心中自责,可看到阮绾惊慌的脸色时,又镇定下来。
她们姑娘只有她了,她可不能慌,她小声说“姑娘您来月信了。”
阮绾正觉得羞耻,以为自己都快及笄了,还
闻言茫然了一瞬,缓缓地反应过来,她看着素月“这个怎么办啊”
她没有经历过,但也听过此事。
素月扶着她的手臂“姑娘先去亭子里坐着,我回去拿披风过来给您挡着。”
阮绾被她扶着坐在避风亭内地美人靠上。
阮绾平日里再懂事,头一次遇到对自己而言很陌生的事故,也显得格外软弱。
阮绾尚不知自己身后究竟是何等情形,但从素月紧张的脸色中猜测定是不堪的,她在靠着冰凉的栏杆,捏着裙摆“素月你快些过来。”
素月连声保证,拿起亭中压在棋盘下的棋谱递到阮绾手中“姑娘先看着,我马上就回来。”
阮绾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嗯。”
素月见她安好,立马动身跑开。
阮绾盯着手中复杂地棋谱,怎么也静不下心,忽而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身体僵了僵,不敢抬头,往石柱后避了避。
想要藏住自己。
顾铮远远的就瞧见亭中坐着的小姑娘。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阮绾这个年纪便是瞧着青涩,也出落的十分可人,加之将自己的惊慌掩饰得好。
旁人瞧见她,只觉得画面美好。
少女玉颈微垂,手中捧着书册,通身书香文气,面庞柔美娟秀,偶尔抬眸张望,都透着灵气。
“主子,属下过去问路。”顾铮手下的侍卫觑着他不大好看的脸色,开口道。
这阮家实在不靠谱,一家子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侍仆都是不着调的,引路的人竟半路把他们弄丢了。
走到这园中,又没有遇到一个侍仆。
顾铮侧目看他满身腱子肉,腰间挎着大刀的模样,再听他粗声粗气,顿了一下,看亭子的身影,淡声道“一起。”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阮绾捏紧手中的书册,抬头对上一张凶悍的面孔。
阮绾惊了一下,这人往侧后放退了一步,又一张英俊儒雅的面容映入眼中。
小小的四方亭内,好像瞬间拥挤起来。
来人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直裰,端方稳重,面色平静,看她时目光平和,是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全然没有迷路误闯的窘迫。
阮绾知道这几日家中来了许多人,但她此刻处境窘迫,逃不开,躲不掉。
她的教养让她知道自己该起身问好,只是时下她也只能无礼了,她背脊抵着栏杆,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和慌乱。
强作镇定地说“这是后院,你们不该出现在这儿。”
她分明说着告诫的话,但她嗓音是柔和轻软的,甚至还带着一些嗲音。
顾铮捻了一下佛珠,看出她面色焦急,到底是小姑娘,她不知她一双秀丽的杏眸泄露了她的心思。
知她是养在闺中的姑娘,尽量收敛气势,刚要开口,皱了皱眉,他敏感地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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