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并没有打探别人生活的爱好，见状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招手让他进来。
寒冬腊月，他这才注意到贺恒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衫，目瞪口呆之后摇摇头，把帮工该做的事都跟他说了一遍。
医馆原先的帮工回家娶媳妇了，老大夫本想等到年后再招人，但这几天实在是忙不过来这才贴上招工启示。
医馆的帮工不仅需要识字，还需要熟记每种药材摆放的位置，给病患病人抓药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喏，你就住这儿吧，被褥什么的都有。”
“后院有灶房，也有柴火，对了，”老大夫停下脚步，“你不识字吧？”
贺恒一直静静听着，舔了舔干涩的唇后哑声道：“我可以学。”
老大夫呵呵一笑，“放心，不会赶你走的，不过，”他话语一顿，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重的问：“你会不会做饭？”
入夜后又飘起了小雪，雪不大落在身上很快就化了。
院落中央，贺恒沉默的将收拾好的鱼穿好架在火堆上。
火光后，他垂着眸，薄唇微抿，面容冷峻。
老大夫拿着酒壶晃晃悠悠的走出来，走一口喝一口，走到他身侧时已经全身都是酒气了。
他俯下身靠在贺恒身上，嘴上嘟囔了一句后费劲的瞪大眼往火堆里凑。
贺恒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还没熟。”
“我知道，知道没熟，我就是看看，”老大夫拍开他的手不满的坐下，仰起头又喝了一口酒后笑开，“还是自己酿的酒好喝，贺小子，你要不要来一口？”
贺恒将鱼翻了个面，不为所动淡声拒绝：“不了，谢谢。”
老大夫抱紧自己的酒壶，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嘟囔：“哼，不识货。”
鱼烤好后撒上佐料，焦香味立即四散开来。只顾闷头喝酒的老大夫鼻翼煽动几下，飞快转身，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吓人。
贺恒怔了怔，把烤好的两串鱼都递给他。
老大夫伸手要拿，张嘴要吃时迟钝的问了一句，“你自己不吃？”
贺恒拨了一下烧红的炭：“我不饿。”
老大夫闻着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自己都这样说了他也就果断没再推辞，反正这么大人了饿不饿自己总知道的。
他一手拿着一串鱼左一口右一口，连刺都极少吐，狼吞虎咽的样子像几天没吃过好的一样。
两串鱼都进肚子里了，他瘫倒在竹椅上，满足的揉了揉涨得圆圆的肚子，眯着眼看向贺恒。
贺恒手里拿着一根络子。
火光后，他低眸看着络子，拇指轻抚，如冰川消融，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老大夫惊讶了许久，好奇的凑上前：“诶，谁给你的？”
贺恒瞬间收起嘴角的笑，把络子放回口袋。
老大夫不满意的直叫：“喂，我现在可是你师傅了，你就是这样对你师傅的？”
贺恒：“吃饱了？”
老大夫没反应过来，迷迷瞪瞪的点头。
贺恒把火灭了，拿铲子把剩下的炭铲到铁盆里后送老大夫回房间。
腿伤还没好，等他收拾完身上又冒了冷汗。
雪下大了，他推开窗，屋外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吹了会冷风驱散睡意后把油灯小心放到桌上，拿起树枝沾了水开始写字。
白术，山楂，紫苏，杜仲，他不认识这些字，只能照着药方一遍又一遍的写和记。
如果可以，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
他想和许安一样，能光明正大的揉揉宓儿的头，哄她让她别哭了，告诉她所有的事情自己都会解决，她别哭就好。
他还想娶她。
捏着树枝的手越发用力，直到咔嚓一声响起，他猛然惊醒，沉沉低眸看向已断成两截的树枝。
很多时候，他真厌恶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要是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对她存了那样的心思，一定会觉得恶心吧。
呼吸重了几分，他死死盯着自己难看的手心，拾起那半截树枝用力握紧。
*
大雪又一连下了几日，尹珠日盼夜盼想去镇上找许安，但被这大雪封路耽搁，连看这雪都厌烦起来。
她烦着，又不好去找吕荷说话，就只能去找尹宓。
可压着脾气屈尊降贵去了尹宓那个没有地龙冷冰冰的房间，发现她居然不在家，烦得一脚踹翻了她屋里的小板凳。
过后觉得还不解气，那只小黄鸡见了生人又唧唧唧的叫，烦死人了。
她阴沉着脸，走过去伸出手刚要捏住它的翅膀时，门口传来了尹宓的声音。
“你在我屋里做什么？”
尹珠心一颤，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转身冷哼道：“姐姐还问我，我还想问问姐姐，这一大早的去哪了呢。”
尹宓没有理她，径直走过来把被子又给小黄鸡给盖上了。
尹珠嫉妒的死死盯着她的脸，提高了音量：“姐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说不出口？”
尹宓猛的转身瞪她，一双清亮的杏眼里染了薄薄的怒。
她第一次见到尹宓这样，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想发脾气但想起自己还有事求着她，就忍着火用力踩着地走了出去。
别得意，等你及笄后，看我让娘怎么收拾你。
上次去镇上她听说有个肥头大耳的员外要纳十八房小妾？
她扬起嘴角，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一些，以后有得你受的。
“唧唧？”
尹宓咬着唇站在桌边，脸蛋没什么血色，乌黑如鸦羽的睫毛微颤，眼眶渐渐红了。
“豆豆，贺恒被他爹爹赶出去了，马上就过年了呀，也不知道去哪了。”
小黄鸡听不懂，但是能感觉到主人的难过，跳出窝蹭了蹭她的手指头。
婉婉说贺恒他爹爹经常打他，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不能把银子给他。
她轻轻抽噎着擦掉眼泪，坐到床上又拿出自己的小柜子把银子数了一遍后小心合上，开始打络子。
等打好络子就能得五两银子，加上自己以前攒的就差不多有七两了，再求王大娘多介绍一些单子，努力一下总能凑够十两的。
到时候自己把银子给贺恒，他爹爹就算心里不乐意也没有理由赶他出去了。
雪停了，里正号召大家伙去扫雪。
临近年关，去镇上的路就这么一条，总是这么封着大家没法办事。
路是晌午通的，尹珠是最兴奋的一个人了，吃完饭后就坐在院子里堵尹宓。
尹平不太高兴，说了她几句。
“你姐姐不是你，她事情多得很，你别总是缠着她。”
尹珠不服气的嘟囔，“不就打打络子吗？多大本事一样。”
尹平没听清，但也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脸一沉正要教训，被尹宓轻声打断了。
“爹，我今日正好有事要去镇上一趟，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尹平不解：“今日？这路才刚通，不好走，明日再去吧。”
她笑了笑，“没关系的，走慢些就好了。”
大女儿不是会胡闹的人，尹平见状也只当她是有什么急事就没再阻拦，只是叫了许爹陪她俩一块去。
许爹一去，许婉必然也去。
尹珠认识这是许安的亲妹子，笑着想讨好她，但被许婉一个嫌弃的脸色给怼了回来。
尹宓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许婉轻哼了一声，拉着尹宓往前走了几步甩开她。
“宓儿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尹珠又欺负你了？”
尹宓摇摇头，“没事，只是这几日睡得晚了一些。”
“为了赶知府小姐的络子？她又不急，你这么拼做什么？”
尹宓张开嘴，又合上，在许婉不解的眼神下轻声解释：“我想快些拿到银子。”
许婉噗呲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手下的肌肤细嫩，惹得她又摸了摸。
“婉婉。”
许婉嬉笑着收起手，宓儿可真好看。
哥哥的地位还不如自己呢，他只能摸摸宓儿的头，自己不仅可以摸头，还可以摸宓儿的脸蛋。
尹珠嫉妒的看着她们贴耳私语，一条手帕被绞了又绞，眼里的怨恨浓到快溢出来。
到镇上后许爹要去办事，许婉要和尹宓一起去知府府。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尹珠比许婉矮了一个头。她俯视着她，语气不耐。
尹珠咬牙，“姐姐。”
尹宓：“婉婉，你带她先去你哥哥那吧，我忙完了就过来找你。”
许婉抱着手臂冷哼一声，倒不会真的丢下尹珠不管，说了一声真麻烦后不情愿的点头答应了。
尹宓不记路，不过知府府邸只要在医馆那右拐，然后一直走到底就可以看见了。
不过医馆怎么今日不开门？
她还想着爹爹的药用得差不多了，今日再买一些回去。
她在门外停下，也没打算去敲门，看了一会儿后转身正欲离开。
这时，医馆的门开了。
贺恒拎着几包药材走了出来。
尹宓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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