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黑暗中，苏媺抚着心口坐起身，呆呆地望着窗外。
身旁一阵轻微悉窣声响起，骤然而来的暖黄烛光驱散黑暗。
苏媺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转头望去，脸上的茫然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扑向眼前人的怀抱。
“娘——”
欣喜的声音中溢出颤抖，紧紧的将人抱着。
陈晚秋轻叹一声，搂着怀中的人，一下一下轻轻拍抚。
半响，苏媺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目光恢复了清明，从陈晚秋怀中起来坐好。
“小姐又魇着了吗，可是需要备水？”值夜丫鬟许是听到了声响，掀开珠帘轻声问道。
陈晚秋抬手示意丫鬟去备水，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拭苏媺汗津津的颈项。
“过两日承华寺的佛诞会，你跟娘一起去一趟。”
苏媺撇撇嘴，一脸不情愿：“娘怎么又提这茬，女儿最受不得香火味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陈晚秋忧心忡忡：“自你落水后，这都快半月了，你日日被魇，大夫也束手无策。娘是怕你落水的时候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您又听二婶瞎念叨，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一被吓着就容易做噩梦的毛病您又不是不知道。小时候从山上摔下来那次也一连做了好久的噩梦，之后不也好好的？”
听苏媺这么一说，陈晚秋心中的担忧虽是消了几分，但还是犹豫道：“去拜拜好歹也安个心……”
见陈晚秋还要继续劝说，苏媺赶紧起身下床：“小茶怎么这么慢，备个水都磨磨蹭蹭，我去看看。”
脚上鞋都没穿，噔噔噔跑去外间，珠帘被撞的哗哗响。
没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抓住乱晃的珠帘：“娘，您明儿回去睡吧，阿爹独守空房都快半个月了。”
陈晚秋轻嗤一声：“是谁半月前可怜巴巴的拽着我的手让我陪她睡的，现在倒是嫌我唠叨，开始赶人了？”
“哎呀，我这不是为阿爹着想嘛！”苏媺嘻嘻一笑，松开珠帘赶紧跑去侧房。
小茶刚把水备好，见自家小姐光着脚出来，忙迎过去扶着。
泡进香暖的热水里，苏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仰头枕靠在浴桶边缘，闭上眼睛，任由小茶伺候着。方才的梦还在脑海中回荡，这半个月来，临死前被一箭穿心的画面，夜夜不落的侵扰着她。经常出现方才那样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情况。
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她死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处的这个鲜活的世界，竟然只是他人杜撰的一个话本故事，而她就是著者笔下替男主挡箭而死的悲惨炮灰。
如此荒谬的事情，让她如何能信。重生后这半个月来，她日夜思索，竟生了执念，成了走不出的梦魇。
“小姐，听说这次的佛诞会卫家的夫人小姐们也会去。”
卫家？骤然听到这两个字，苏媺倏地睁开眼睛，眼中有片刻怔愣。脑海中又浮现了临死前，卫湛那双目眦欲裂看向她的绝望眼神。若非那册话本，她都不知道她一直未曾放在心上的未婚夫，竟然一直默默喜欢着她。甚至在她死后，为了给她报仇，为了救她的家人，最后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小茶没注意到自家小姐怪异的神色，兀自说着：“哦，对了，不仅卫家，陈家也会去。昨个儿奴婢去找花花和白白的时候听二夫人他们无意间谈到的，说是好不容易赶上明尘法师回了承华寺，想借此机会拜见。”
“明尘法师？”苏媺慢慢坐直身子，扭头看向小茶。
小茶拿过一旁的暖巾给苏媺披上：“小姐不喜香火味一直没去过承华寺，可能不知道明尘法师盛名，据说明尘法师这些年四处游历，参禅证悟，已见道位，他那双眼睛更是神奇，能直接看透人的灵魂呢。”
“能看透……灵魂吗？”苏媺抬手将水中的一枚红色花瓣拢进掌心，出神的轻声呢喃。
话本中可并没有提过这么一位法师，若他真能看透灵魂，又是否知道这是话本中的世界呢？
“应该都是夸张的传言吧，若是真能看透灵魂，那谁还敢去承华寺呀，但凡心里有丁点不好的想法，岂不都被知道了。”
苏媺回过神，没去理会小茶的话，只道：“你明天差人去打听一下卫公子可是会去。”
“卫公子？”小茶一愣，“哪个卫公子？”
“卫家二公子，卫湛。”
沐浴完，陈晚秋还未睡下。
苏媺躺在陈晚秋身侧，思索一番，轻声道：“娘，女儿方才认真想了想，您说的对，去承华寺拜拜，好歹安个心。”
她愿意去，陈晚秋自然高兴:“明天就让你大哥先差人提前过去安排住处，保管不让你闻到香火味。”
“嗯。”
苏媺紧了紧手中的被角，若明尘法师真有传闻中的神通，她有必要去承华寺一趟向他解解惑。一直被“周围一切都极有可能是被人操控的”这个认知折磨着，不找个人搞懂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话本世界，她真的担心自己哪天会突然崩溃。
至于卫湛……
她也想借此机会见见他，之前从未把目光过多放在他身上过，她现在竟一时想不起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翌日。
苏媺让小茶去打听卫湛的事情，自己则抱着黄白相间的花猫去了大哥苏暮的院子，身后还跟着一只摇头摆尾的雪白大肥鹅。
下人告知苏暮正在书房会客，苏媺便抱着猫领着鹅去了书房对面的亭榭喂鱼。
四月天，日头正暖。
书房的窗子开着，透过院子里的丛丛海棠，依稀能看到书房里对坐而谈一浅一深的两人身影。
浅色衣衫的自然是她大哥苏暮，至于那抹玄色，看着到有几分眼熟，苏媺只扫了一眼便没太在意。继续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却没注意到身旁的大白鹅追着一只粉蝶摇摇晃晃越追越远。
粉蝶上下翩飞，慌不择路往书房奔逃。
大白鹅跟在后边也一头扎进了书房，眼看着粉蝶从窗口飞出去，大白鹅雪白的翅膀“唰”地展开，上下拍打，叫了几声，颇有些气急败坏。
书房里正在谈论的两个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
看到大白鹅，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一怔，微微侧了侧身子，掩在苏暮身后，眼尾扫向书房门口。
苏暮也看向门口，见半天没有人进来，三两步走到大白鹅旁边蹲下，伸手顺毛：“白白，怎么就你一只鹅，你家主子呢？”
大白鹅也不知是听懂了人话，还是依旧执着粉蝶，伸长脖子，冲着窗户又“嘎嘎”嚷了几声。
两人向窗外看去，隐隐绰绰的亭榭里正坐着一抹粉色，似乎是听到了大白鹅的叫声，扭头看过来，冲这边招了招手，显然是看到了窗前的人。
玄衣男子不动声色地往窗后掩了几分。
苏暮将男子的动作全都收在眼底，眼尾微挑，冲窗外道：“坐外面做什么，有什么事进来说。”
见苏媺起身往书房走，苏暮正准备去把被大白鹅拍倒的矮架扶起来，便听身旁之人突然道：“苏公子，事情就先这么定了，在下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苏暮定定的看着眼前面色如常，丝毫瞧不出异样的人，半响，幽声道:“舍妹马上就过来了，卫公子不打算见一见吗？”
“今日来的匆忙，也未备礼，怕唐突了苏小姐，改日再厚礼拜访。”语落，躬身一揖，端的是坦荡端方。
苏暮扫了眼窗外缓缓靠近的粉色，又将目光落到眼前人身上，笑了笑，也不再挽留，吩咐小厮送客。
苏媺穿过亭榭，走到书房廊前的时候，正好遥遥看到对面回廊内匆忙远去的玄色背影，但也不过扫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抱着猫径直进了书房。
“今儿个不嫌弃我这院子太过沉闷，影响你‘活泼可爱’的心情了？”
一进来便听到自己大哥的调侃，苏媺懒得理会，三两步绕过桌案，将手中的猫硬塞进苏暮怀里。整个人趴在桌案上单手撑着脑袋，晃荡着一只脚道：“娘说这次去承华寺是大哥你来安排的？”
苏暮掀起眼皮，不虞的目光落在那只不安分的脚上。
苏媺撇撇嘴，脚老老实实的放下，起身挤在大哥的长椅上，双手托腮，忽闪着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瞅着自己大哥。
看起来特别老实乖巧。
“想做什么，直接说。”苏暮一眼戳破她的心思，抬手把猫放她脑袋顶上。
脑袋太小支撑不主花花肥胖的身体，眼看要掉下去，花花四个爪子乱蹬，跳了下去，回头幽幽地撇了眼身后的两人，迈着懒洋洋的步伐去找不知什么时候跑出门追蝴蝶的大白鹅。
苏媺伸手给自己的头发顺毛：“听说卫家和陈家也会去，三家一起去的话，他们肯定会和大哥你商量的吧，大哥可知道卫家都有谁会去呀？”
苏暮颇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家妹妹：“怎么突然关心起卫家的事情来了？”
苏媺坐直身子，理所当然道：“苏家和卫家好歹是世交，我关心关心不是很正常吗？”
“哦？那你怎么不问问陈家？”
“若是陈家我直接就去问陈双苓了啊，哪用得着来问大哥你。”
陈双苓是苏媺的表妹，两人关系十分要好，这个理由还真是理直气壮，没得反驳。但莫名的，苏暮突然有点其他的预感:“不知道我家蛮蛮具体是想关心卫家的谁呢？”
苏媺大大方方道：“卫家二公子，卫湛。”
“哦，卫湛啊——”苏暮故意拉长语调，眼尾注意着自家妹子认真倾听时不由自主睁大的眼睛，“大哥也不知道他去不去，你方才若是早进来几步就能亲自问他了？”
“方才？”苏媺脑海中闪过刚刚书房中那抹熟悉的背影，“方才在书房的人是卫湛？”
苏暮看着自家妹子呆愣的表情，忍住笑意点点头：“他方才找我就是商议承华寺的事宜，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苏媺提着裙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远处的回廊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她记得那人走的时候脚步匆忙，这时候怕是早已经上了马车了。
垂头丧气的再次回到书房，然而看到大哥那双揶揄的眸子，苏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眼立时舒展开了:“大哥，你方才说……他是来和你商量承华寺的事情？所以他也是要去的对不对？”
苏幕只是看着她，不置可否。
然而他这副模样苏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顿时开心的捧着脸转了一圈。
“他会去，你为什么这么高兴？”苏暮循循善诱。
“当然是因为我想见他啊。”
“为什么突然想见他？”
“因为……”话口一顿，苏媺眨了眨眼睛，“想见未婚夫还需要理由？”
苏暮摇头，显然不为这个理由所动：“你以前可从没将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过。”
“你也说了是以前嘛，现在的我就把他放眼里了啊。”见大哥还要追问，苏媺赶紧找借口开溜。“娘找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大哥您啦！”
苏暮目送着达到目的便高高兴兴跑出去的苏媺，若有所思片刻后转头问一直候在门口的小豆子:“你说蛮蛮是不是知道她这次落水是被卫湛那小子给救的？”
小豆子一愣，认真想了想:“小的也觉得应该是的，虽然两人从小指腹为婚，但之前小姐可从来没关注过卫二公子的动向……”说着语气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救人这件事就少爷您和卫二公子两个人知道，卫二公子不是再三叮嘱不让告诉小姐的吗，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苏暮的目光落在小豆子身上。
小豆子赶紧摇头摆手:“小的绝对一个字都没和别人说过。”
“那到奇怪了。”苏暮抱臂靠在门边，若有所思:“看方才卫湛的反应也不像是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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