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苏媺和卫湛下了落日阁,陈双苓和许文已经在画舫中等着了。

    两人刚一进来,陈双苓一眼便看到了卫湛手中端着的荔枝,眼睛一亮,手肘撞了撞苏媺。

    苏媺好笑地看着她眼巴巴的模样:“专门给你拿的。”

    卫湛将荔枝递给旁边的翠翠。

    陈双苓一瞬不瞬地看着翠翠净手剥荔枝,等剥完一颗,拿着小银叉正要往自己口中送,突然想起了什么,手腕一转,递到对面的许文眼前:“大哥哥快尝尝,可甜了。”

    许文愣住,条件反射般看了眼旁边默默喝茶的卫湛,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时翠翠的第二个荔枝也剥好了,陈双苓也等不及许文接不接了,直接将银叉塞进许文手中,又拿起另一个银叉叉了一颗进自己嘴里:“真的好甜的,大哥哥你快吃呀。”

    许文再次悄无声息地看了眼卫湛,将荔枝放进琉璃盘中:“这是卫公子特意给陈小姐准备的东西,小生怎敢逾矩。”

    卫湛放下杯子,慢声道:“一点吃食而已,许公子不必拘束。”

    “对呀对呀,大哥哥你快尝尝嘛,真的可甜了。”陈双苓又拿起银叉递给许文,这次许文到没再推拒。

    陈双苓很是开心,随口道:“蛮蛮姐,你前天才说想吃荔枝,今天竟然真就有了。”

    苏媺也觉得挺巧,不禁好奇问道:“听我大哥说岭南来的早荔要过两天才能到,往年三家都是一起到的,今年卫家的怎么提前送到了?”

    “对哦。”陈双苓也有些疑惑。

    方才在阁楼给苏媺传话的小厮忙恭顺应答:“负责运送的马车现在还在回城的路上,眼前的荔枝是我家公子亲自快马加鞭去截道取来的,因着骑马,所以取的不多,公子听说苏……”

    “砰!”

    突然的声响打断了小厮的回话,几双目光齐刷刷看向声音的源头。

    卫湛若无其事的将跌落的杯子捡起来,睨了眼方才说话的小厮:“换只茶盏。”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目光,但小厮却瞬间感觉背脊发凉,连换茶盏的手都不自觉地微微发起抖来。

    苏媺是侧对着小厮的,并没有发现小厮的异样,见其添好了茶,便继续道:“你家公子听说什么?”

    小厮咽了咽紧张的口水,瞄了眼自家公子,碰上那双冷目,心中又是一抖。思索借口间额头已沁出了细汗,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家公子听说夫人这几日胃口不好,又得知荔枝已到了驿站,便先去取了些回来。”

    卫家大夫人身子弱,对吃食极为挑剔,这是众所周知的,苏媺完全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假,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是你特意给你娘取的荔枝,我方才就不贪嘴了。”

    卫湛不甚在意:“她身子不好,吃不了多少,放着也糟蹋了。”

    就算大夫人吃不了,卫家还有其他的小姐和夫人呢,肯定糟蹋不了,他却拿来给了她。

    要说对她不上心,谁信呐。

    苏媺心底乐滋滋的,也不想揭穿他。

    几人谈笑间画舫很快便到了东湖。

    丰阳城要说最热闹繁华的销金窟,便是东西两湖了。西湖内因有落日阁、沉月阁两方一般人不得靠近的湖心小筑,很安静。而东湖连接着东市坊,几乎聚集了丰阳城最繁华热闹的风月名利场。卫家的霁月楼,苏家的赌坊,陈家的教坊,以及其他的一些说得上,说不上名字的铺肆街巷,全都聚集绕建在了东湖。

    东湖背靠着梅山,一到冬日,山间大片盛开的红梅与街市间楼顶屋檐上的皑皑白雪一同倒映在冷雾渺渺的东湖之上,就成了丰阳城最负盛名的景色,丰阳城的百姓便将此处戏称为梅园。

    此时临近黄昏,正是梅园最热闹的时候。

    四人下了船,陈双苓好热闹,没有陈家的拘束,自然哪哪都想瞧瞧看看,她自己什么都不缺,便嚷嚷着给许文添置东西,一会儿功夫便买了不少。

    直到许文无奈的一再央求,她才停下这种热情的关心。

    听着许文用几乎和杨洵一摸一样的声音说着那些无奈又讨饶的话,而陈双苓的目光却还在顾自地在各处物件上流连,苏媺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虽然声音语调一样,甚至连身形都有些隐约的相似,但这一路上听着陈双苓和许文的说笑谈论,苏媺也真真切切能感受到许文和杨洵在性子上其实是完全相反的。

    许文有一股子书生气,性子观念有些刻板,说直接点就是迂。而杨洵不论什么时候眼底都是带笑的,生气也好高兴也罢,那张脸上的表情从来都是恰到好处,城府极深,让人捉摸不透。

    她曾在杨洵的误导下将其错认成了小时候救她的大哥哥,当时的她对杨洵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杨洵想要什么,她总是能想方设法帮他弄到。

    如今回忆起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哪都明晃晃的含着“别有目的”四个字,可惜当时的她被恩情蒙蔽了心,根本不曾多想过。

    苏媺看着远处的陈双苓和许文思索着前世的事情,却没发现旁边的卫湛也在看着她出神,看着她的目光不停的追随着前面人的影子,看着她时而皱眉,时而发笑。

    苏媺似有察觉般突然转过头看了过来,卫湛眼睫一颤,瞬间移开了目光,垂掩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握紧。

    苏媺心中疑惑,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中这样想着,口中也不由自主就呢喃了出来。

    几乎是苏媺话一落,卫湛的耳见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面皮紧绷,单手握拳置于鼻下,掩饰般轻咳了一声,看着人来人往的百戏苑门口,若无其事道:“应该快开始了,该进去了。”

    说完,便大步往百戏苑去,颇有股落荒而逃的仓促。

    苏媺一时也弄不明白卫湛又误会了她什么,只得喊上了前面的陈双苓和许文,打算等进去再好好问清楚。

    百戏苑内,吉庆班的戏台子刚搭上没多久,楼内已经有不少人在翘首等着了。

    百戏苑非精舍雅楼,仅仅是供普通人观戏听评书的地方,场地虽大,却很是嘈杂,不如那些专供有钱人听曲赏戏的楼肆私密性好,唯一稍微好点的地方就只是二楼雅间了,说是雅间却也不过是由屏风隔开的几处空间,并非单独的房间。

    奈何吉庆班的班主是个不爱钱财不贪权势的怪人,无论那些贵胄如何邀请,都一概谢绝,只愿择自己喜欢的地方。

    而丰阳城被他看中的地方就是百戏苑了。

    以前不知道这个世界是话本的时候,苏媺很是欣赏吉庆班班主不慕名利的豁达洒脱性格。如今知道了话本后,苏媺也大概明白,这只是剧情安排罢了,塑造这么一个人不过就是为了给一无所有的杨洵行方便而已。

    四人上了二楼雅间,刚一落座,便听到隔壁突然传来一阵不雅的,明显是女子欲拒还迎的娇嗔声。

    接着便是一阵茶盏落地的声音。

    “好多人看着呢,公子别这样嘛。”

    “看着又怎样,我看哪个没长眼的敢打扰小爷。”

    苏媺正要吩咐护卫过去将隔壁两人打发了,却见卫湛在听到那男人的话后神情陡然一冷,扫了眼身后的护卫,沉声道:“把人给我拎过来。”

    不一会儿,隔壁传来了呵斥声:“哪里来的不长眼的,没看到本公子正忙着吗?”

    “你干什么?放手!来人,来人!人都死哪去了?”

    “放手,敢抓你爷爷,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男人的暴呵声音越来越大,直到被护卫一把摔在了卫湛脚下,抬头看到卫湛的一瞬,男人脸上的傲慢瞬间偃旗息鼓。那双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青黑浑浊眼睛垂了下去,瑟瑟缩缩地喊了声:“二哥。”

    看清了眼前病痨鬼一样的男人的面容,苏媺也明白了卫湛生气的原因。

    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卫家三公子,卫藩。

    卫藩的母亲是丫鬟出身,用下作手段爬上了卫二爷的床,生下了卫藩。卫二爷老来得子,对卫藩自然是宠上了天,但到底是丫鬟所出,卫藩在外面仗着卫家公子的身份花天酒地,风光无限,在卫家却极不受卫家人待见。

    前几日据说因卫藩的愚蠢差点搅祸了卫大少爷的一桩生意,被卫家发配到承华寺反思去了。

    眼下,显然是偷偷溜回来的。

    “是大哥让我回来的……”卫藩手脚并用爬起来老实在椅子上坐好,说话的时候眼珠乱转,明显是心虚。

    “绑了,丢回承华寺。”卫湛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看着卫藩身后的护卫。

    两个护卫是卫藩的人,看了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看卫湛,到底是硬着头皮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卫藩的胳膊,将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我不要回去,死都不回去。”卫藩整个人扒着桌腿,死活不松手,“二哥,承华寺根本就是不人待的地方,他们连肉都不给我吃,根本就是虐待……”

    卫藩嚷嚷控诉了半天,见卫湛明显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眼珠一转,挑眉看了眼旁边的苏媺,嚷道:“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再决定要不要绑我回去。”

    卫湛冷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站着不动的护卫,根本不为所动。

    眼看护卫有过来,卫藩急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了两个护卫,生怕再被抓起来似的,慌慌忙忙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绢布。

    几乎在看清卫藩手中那张白绢的瞬间,卫湛脸上的冷厉便骤然变成了慌乱。

    苏媺也好奇地看向让卫湛变了脸色的白色绢布,比平常的帕子大了很多,绢布大部分都被卫藩团在手中,只有小部分垂露在外面,隐约有几道线条交错在上面,似乎是画着一副画。

    卫湛见苏媺往那块布上瞧,倏地起身,劈手夺过卫藩手中的东西,紧紧捏在了掌心,一双发冷的眸子狠狠盯着卫藩。

    卫藩身子一抖,缩了缩肩膀,磕磕绊绊道:“不,不是我偷的,是在承华寺你房间捡到的。”

    “绑了!”

    卫湛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你要是绑我回去,我。”卫藩突然梗着脖子转身面向苏媺,但一双眸子却看着卫湛,“我就告诉……”

    卫湛一把抓主卫藩颈项的领子,截断了他的话,将人拎拖到门口,直接丢了出去,齿缝间挤出一声毫无起伏的“滚。”

    一个“滚”字,卫藩立刻明白了卫湛这是打算放过他,立马从地上站起来,怕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笑嘻嘻小声道:“二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苏小姐你偷藏她的画像的。”

    语落,头也不会的跑了。

    卫湛捏紧手中的绢布,揉了揉眉心,直到卫藩消失在了视线中,这才仔细地将手中的绢布小心折好放进怀里。

    正准备关门进去时,抬眼看到旁边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惊惶地看着自己,卫湛睨了她一眼,冷声警告:“告诉他,没有下次。”

    女子慌忙点头应是。

    卫湛轻轻的关上门,转身便看到苏媺张望着门口的方向,眼中是明晃晃的好奇。卫湛脚步滞住,站在原地默了一会儿,走了几步后,又皱眉停下,思索半响,转身再次推开房门,伸手将怀里的绢布拿了出来,递给门口候着的小厮:“送回我书房。”

    待小厮走了,这才慢慢踱进了屋内。

    苏媺等了半天,终于看到卫湛进来,立刻凑到他身边,好奇问道:“方才那绢布上画的是什么呀?”

    卫湛若无其事坐下:“没什么,在承华寺的时候,闲暇画的后山风景。”

    “哦。”苏媺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喝茶。

    卫湛紧绷着的肩膀舒缓了下来,也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

    “别动。”

    正准备放下杯子的动作被突然打断,卫湛垂目看着眼前突然凑近自己的苏媺。

    “你这里。”苏媺伸手攀上卫湛的肩头,“有一根头发。”

    苏媺一脸平静地伸手在卫湛肩头扫了一下,慢慢收回手的时候,趁卫湛不注意,迅速伸进他怀中

    然而……

    摸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嘿嘿。”苏媺悻悻一笑,“不小心掉你怀里了,我想把它拿出来。”

    卫湛慢条斯理放下杯子,眸中满是温和笑意:“那就多谢苏小姐了。”

    “不客气,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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