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刚死的时候,杰森迷茫了好一阵子,但很快,饥饿和寒冷就不允许他有片刻时间的驻足了。他需要为生存发愁,他要为自己找地方住,他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他的身份信息无效,不管是福利院还是救助中心,没有地方愿意收容这样的孩子。
他干了很多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做的事,最饿的时候甚至想要去抓下水道的老鼠时,也就是那时他开始知道没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了。
尽管他对犯罪巷的一切都无比熟悉,想要独自生存起来依旧说不上容易。
运气好时说不定能在垃圾堆里翻到一块面包,运气不好时他在将手伸向路人钱包时被揍个半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科特就是那时找上了他,他说他可以跟着他混,以后都不同再为生活发愁。吃过苦头的男孩已经不会再轻易递出自己的信任,但面对愿意给他帮助的一起玩过的伙伴,他没有拒绝他伸过来的手。
后来他才知道他只是需要几个可以指使的同伴,或者说……像这种时候的替罪羊。
杰森想起那晚几个一身黑衣来找科特的成年人,他们有一批货托科特运,科特随即便找来自己和另外几个青年。那时杰森还不会想到他们要运送的是一批毒/品。
想到这儿,杰森沉沉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他会按科特说的话去说吗?
为什么不会呢。
这是生活教会他的,既然他还想在犯罪巷混,那就别给自己添不痛快。他想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好了——哪怕他接下来会和另几个青年窜供说主谋是他。
但是这次出去之后,离开科特,哪怕最糟糕的是饿死在这个冬天里,他也不想再跟毒/品沾上一分钱关系。凯瑟琳死于毒品的事让杰森对这种东西深恶痛绝,他一点都不想再碰和毒/品有关的东西。
……
赫尔斯在去警局的路上给塔沙看了他父亲的照片。
他像是不知道听信了哪种传说的教徒一样,把他父亲包括名字、生日、出生地在内的信息都告诉了她。
他一路上跟塔沙讲他父亲被诬陷贪污的经过,中间牵扯到了几条公职人员的人命才让案件变得复杂起来,他希望塔沙帮忙找的就是那几个公职人员死亡的线索。
他说话的时候却始终像是有些心虚——塔沙知道,命案上或许另有隐情,但在贪污案上他的父亲大概也没他说的那么无辜。
但她也只是笑了笑,那又关她什么事呢?他拿钱她办事而已,如果她要关心每为雇主都干了些什么的话,她的占卜室就可以改成审讯处了。
当他问到需要什么道具时,塔沙忖了片刻,说给她用玻璃杯倒一杯清水就可以。
许多媒介其实都是可以用来占卜的,在占卜室时塔沙会放一个装着沙子的玻璃杯,流沙的辗动会让她有一种时间在加速运转的感觉。
常见的占卜触媒她都能用,类似扑克牌、玻璃杯、蜡烛、沙石……最不喜欢的是玻璃球,即便是她也没办法把预象投射在物体上,那些拿着水晶球给人表演的看上去实在太蠢了。
玻璃杯的要求也太简单了,就算在警察局要一杯水也是件容易的事,也不会有人不让你喝水,赫尔斯没告诉她他后备箱装了一车厢的类似水晶球、塔罗牌一类的占卜工具……
到了GCPD塔沙跟着赫尔斯走过一排的拘留室。
第一间、第二间……
在第三间门口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她在这里看到了意外的人。
塔沙看向拘留室里那个红衣服的男孩。她离开很久了吗?他看上去似乎变化真不小。
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他的头发都长了不少。身上的气息混乱成一团,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纯净的白色,黑色的欲念气息纠缠着白色气息,揉杂成了复杂的灰色。
他正低着头看向地面,一旁的男孩在他身旁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先是握紧了拳似乎想去反驳些什么,但很快,像是知道自己坚持的没什么意义,他又闭了闭眼,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像是表示了赞同,只是错开的发丝间透露着那双蓝色的眼睛中不经意的黯淡。
赫尔斯看她停了下来,以为她临到门口了想反悔,慌张道:“怎……怎么了吗?已经到门口了,至少进去看一看吧!我已经都打点好了,耽误不了太多时间,即使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要紧!真的!”
“里面那个孩子……”塔沙还在看着那个男孩,顿了顿,这期间她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又想了些什么,“他是我邻居家的孩子。”
赫尔斯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他招来手下去提人,雷切斯顿曾经说过他家的占卜师占卜看心情,她想干什么都满足赫尔斯当然都会满足,弄出来一个少年犯对他来说还不是件难事。
“我已经派人去打点了,等会儿出来你就能见到他。”他说道。
塔沙点了点头,他既然答应了帮忙,见过赫尔斯的父亲之后,她在占卜上自然也给了他们符合心意的答案。
至于报酬上,塔沙原本想要用自己的加班费来抵消他的帮忙,但对方像是自动过滤掉了她那句问话,仅是问了问需不需要送她回家,在她说不用之后就激动地找证物去了。
“杰森-陶德,出来吧。”
杰森的名字被叫到了。
科特还在他一旁嘱咐,“杰森,记得我说的,千万别想着说什么不该说的!”
到了最后关头他反而撂起了狠话,但他觉得他又有什么能说的呢?除他之外他们有谁知道他们送的是什么东西吗。
杰森不浅不淡地扯了扯唇角,应了一声,随后站了起来,“到我了是吗?”
进来喊人的那个警察道,“你被释放了,走吧,你已经可以离开了。”
“什么?”杰森愣了下,这是在说他吗?
不止杰森,连科特和他们一同进来的同伴都有些不可思议。
杰森立刻想到了是不是有谁保释他?但最近跟他有牵扯的人他只能想到是来找科特的那帮人,可是保释他有什么用?他们还有什么要单独拉他去问的事吗?
不等他想太多,门口的警察侧过身,一个他认为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他的视线里。
塔沙……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杰森在想自己是不是饿得眼花了。
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闷得发堵,还有种酸楚感在里面。
他似乎……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
……
跟塔沙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杰森心情依旧是复杂而矛盾的。
她什么话都没说,就像以前那样总是平静而沉默,以前的相处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但这份沉默放在现在就像是一份冷酷的吝啬。
她为什么不和他说说话呢……因为他有太多想问的了。
他想问她前阵子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只是在警察局办事的时候碰巧看见了他吗,找人把他弄出来会不会很麻烦。
还有……他还想问她知道他为什么被抓的吗?知不知道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但她不开口,他就不知道那些话该不该说。
——他们只是邻居不是吗?问那些问题就像他是个不知轻重的小鬼。
她都已经把他保释出来了,他还想让她怎么做?
甚至……对于一个邻居来说,根本没必要花那份精力给一个做了蠢事被抓进警局的孩子。
他不想承认他像是独自走了很远,却发现世界上还有他能信赖的人,想要诉说委屈和难过,却发现自己对对方来说什么也算不上。
“你最近住在哪里?”塔沙终于开口说话了。
杰森总觉得自己像是终于听到属于他的沉缓缓的处决判刑一样。
住在哪里?他住过停工的建筑楼,睡过下水道,运气最差的时候也不是没被揍倒在垃圾堆旁躺过一晚上。
但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最后只是干哑着声音说道:“东区的福利院,就在下个路口向左拐。我最近一直呆在那儿……只不过最近和同伴在外玩的时候碰到了些意外。”
“这样啊。”塔沙轻应了一声。
虽说还没到深夜,但天幕已经看不到一点光,路灯开始散发出微弱的暖调发挥它的作用。
塔沙看了看阴霾的天空,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才是冬初,现在估计都已经快到冬天最冷的时候了。空气有些潮湿,夜风有种带着水颗粒一样的阴冷感,等会儿说不定会下雪。
她虽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但脑海里却一直在想些东西,堕落魔女很少有这样花费时间思考事情的时候,她在想……这样的天她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还跑出来,又比如她接下来打算做的决定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塔沙自己是不在意吹吹风的,一低头却看到杰森身上单薄的衣服。
“你不冷吗?”她问道。
都已经到了穿大衣的季节,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昏暗的路灯下都仍能看得出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杰森摇了摇头,尽管他的嘴唇已经没多少血色。黑色的天幕有一搭没一搭浮荡着不知是雪还是雨的白色微粒,落了一滴在他眼睛上,从那微微颤抖的眼睫才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着发抖。
塔沙不觉得意外,男孩始终带着些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强,就算冷也不会说。
她出门没有准备取暖的魔法道具,只在衣服上施加了几个御寒魔法。
她向杰森伸出手,“过来一点。”
杰森原本是紧跟着她的脚步的,看到她伸出的手,却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我就在这个路口拐弯,已经到了,很晚了,我该回去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杰森不安地错开视线没去看她的眼睛。
独自在街头讨生活的孩子早就学会了用眼睛说谎,他知道如果要让自己说的话显得像真的一样需要直视对方的眼睛,需要带着连自己都能骗过的微笑。但对面的是塔沙,他又觉得自己像是个从没走出过家门的小鬼,除了看着地面什么都不会干了。
他知道她身边一定很温暖,他也很想去到她身边,但是然后呢,他还要祈求她收留他吗?他始终是要离开的,既然这样,最好还是不要去触碰不该碰的温暖了,因为一点不该有的幻想都可能让他冻死在冬天。
脖子上突然多了一个暖绒绒的东西,杰森抬头一看,是塔沙把她的围巾取下来给他戴上了。
“福利院的人都还好吗?”
啊?
杰森还没从发愣中回过神,好半天反应过来她说的话:“啊,他们,他们人都很好……”
福利院的人很好吗?好像并不是。他曾经在巷子里遇到过不堪务工们折磨而从那里逃出来的孩子。如果他当初被送到那个地方,是不是也会拼了命逃出来。
可塔沙大概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些,所以他磕磕巴巴地说道:“那里的老师很好,总之一切都还不错……我还在那里认识了几个……”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什么?
杰森以为自己一定听错了什么,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他仔细地看着塔沙的眼睛,却从那里看不出任何动摇和玩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男孩冰冷的蓝瞳却逐渐沉了下来,他这时才像个不会轻易相信大人话的泥堆里爬出来的桀骜难驯的孩子了,他知道他不该回以他这样的表情,她或许会因为他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她的好意生气。
告诉他吧,说她刚才只是说错了嘴,又或者她实际上只是想可怜他想给他一顿饭吃,但是也别再说什么像是她打算把他领回家一样的话。
“嗯……我想了好一会儿了,从看到你的时候就开始这样想了。”
“为什么?”杰森声音颤抖了一下,她明明那么讨厌麻烦的一个人不是吗。
塔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的这个打算,带一个孩子回家,让生活中多出一个人来?放以前她简直想都不敢想。但是会那么麻烦吗?他懂事又机灵,从不添麻烦,一些事情上他说不定还能帮的上她的忙。
她仔细想了一下,说道:“我觉得我能给你更好一点的生活,你也能在一些事情上帮上我。”
是啊,这听上去的确像是一个能安慰到他的好借口,让他知道他没有那么一无是处。杰森不怀疑她能做到她承诺的事,但是她知道他曾做过什么吗?知道他不值得享受她给的那样好的生活吗?如果她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坏事还会愿意收留他吗。
杰森觉得喉咙里肿得发胀,但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答应过帮我跑腿,还一次都没去呢。”想起以前的事,塔沙又小声说了一句。
可就是听到这句话,却不知怎么让杰森的掌心一颤,再难压制住发红的眼眶。
他的嘴唇有些发抖:“我说谎了……我之前没有地方住,没有哪里肯收留我……”
塔沙看着男孩,她知道福利院没他说的那么好,晚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听到一对父母威胁他们的孩子如果不听话就把他送到福利院,让那里的教工们管教他。
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于是只是轻轻地道:“嗯。”
“……我住过很多很脏的地方,还很久没洗过澡……”
“回去可以收拾一下。”
“我之前偷过东西,撒过很多谎,骗过人的钱……我今天出现在在警局是因为,是因为,因为……”
杰森本来想平静地说出这些让她来决定要不要收留他的,但他的话语一早暴露了他的情绪。她会对他很失望吗?他这样她还愿意带他回去吗?他最早的时候曾说过他不会偷东西,但是现在呢?
可他不知道,塔沙从一开始也没有要求他一定是个好孩子。
她怎么会为那些事特别在意,一个魔女怎么也不会有过分接近人类的价值观,更何况他口中糟糕的行为是想要活下去。
但她能感受到杰森很在意这样的事,或者说他在乎她怎么看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一个孩子,认真想了想,说道:“以后你别做那些事了吧,我的工作养活两个人应该是足够了。”
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啊!
似乎下起了雪来,零碎的雪花飘到男孩脸上,杰森觉得它们一定都钻进了他的眼睛里去,要不然他怎么觉得眼睛中总是潮湿的。可他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只会拿手胡乱地在脸上抹几下雪水。
这时掌心却又是一暖,他的手被人牵起来了。
杰森羞赧地想要挣脱,却听到走在他身前的人说道:“走了,回去啦。”
幸好她没回过头看他,杰森想,要不然他又掉泪又脸红的样子也太丢人了。他没有出声,最后只是悄悄回攥紧了握着他的柔软的手。
初雪无声地落下,也就是这片沉默无声里,塔沙突然回想起今天的梦境里杰森说过什么了。
“如果墙壁要刷一个颜色该刷什么样的颜色?”她轻声喃喃道。
啊,她记起他和她说了那么多话到底都说了什么了,他絮絮叨叨了很久,让她在房子装修上给出意见,但是塔沙能有什么意见?如果给她选择她希望墙壁全部都刷成黑色,那样方便她睡觉。
杰森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塔沙,确定这不是一个她需要他回答的问题。于是就只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句。什么颜色?当然是她喜欢的颜色。只不过这个答案听上去太有讨人开心的嫌疑了,他最终也没说出口。
他不知道的是,塔沙最后听到的也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人自己像是纠结了好一会儿,决定用一种雾季海面一样的灰蓝色。
路灯将走在冬夜里的两个身影逐渐拉长。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塔沙又突然说道。
“什么?”
“你上次给我买的巧克力蛋糕我不知道在哪里买。”
“…………”她原来真就只是想要一个跑腿的!!
可是他还能期待她说出更温情的话吗?杰森自己和自己生了会儿闷气,过了会儿,又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给你买些新衣服和日用品。”
“今晚先去便利店买些日用品就好了吧,衣服什么的明天买也可以。”
“明天要睡觉。”
“…………哦。”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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