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行宫之中,康熙皇帝夜宿在德妃处。

    德妃以包衣出身,却能登上后妃之位,手段才智一流,也深受帝宠,到如今她已四十岁了,再怎么保养,也不复年轻,与皇上更多的是家人亲情,一心寄托在教养儿女身上。

    尤其是活泼调皮的小儿子,昨日偷溜到扬州城玩,回来便上吐下泻,中暑发烧,当天病倒了,她又气又忧,对康熙帝也不掩饰这番慈母之心。

    康熙好笑:“这小子欠揍,偷偷跑出去玩,还连累兄长被骂,等好了看朕罚他功课。”

    德妃听出他话里有维护胤禛,责怪自己之意,不由辩解:“祯儿都病成那样了,老四还拿着戒尺打他,不免太无情,臣妾着急,才不慎说了重话。”

    因一些陈年旧事,德妃对胤禛这个在佟佳皇后膝下长大的儿子一向感情微妙,她有时也想尽量修补母子关系,但胤禛的脾性与她不合,对谁都冷冷的,话也说不上两句,时间一长,她的心也冷了。

    比如这次,胤祯假传他的名字跟小九小十偷跑出去玩是不对,可他是个孩子,又是中暑又是痢疾,老四还下得去手打他,太狠心了。她进门时就看到老四高举戒尺,十四脸色惨白,吐的昏天黑地,一时气急了,说了老四几句,他竟然甩脸子顶撞,分明不把她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现在想起来,德妃还心里有气,唯有一句话令她后悔不该说。可她身为他母妃,难道竟要屈尊去给儿子道歉?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于孝道来说,怨怪母妃实属不孝。

    这样一想,德妃便理直气壮了,也更生气,不由得想,胤禛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母妃,有没有把胤祯当亲弟弟?还是说,他念念不忘佟佳皇后这个额娘?

    按康熙平时的处理,他会责骂一顿胤禛不孝顺额娘,再命他向德妃赔罪。他今日却道:“朕今天看到老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背地里哭过了。”

    德妃听了,第一反应是不信:老四会哭?他打记事起就没哭过,最冷心冷情的一个人,他会因为她几句骂就哭?

    可康熙言之凿凿,实在不像骗人。

    他道:“老四打小性子就闷,有什么话从来不当面说,全藏在心里,其实他是孩子里最老实稳重、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因为嘴拙,总让人误解罢了。”

    真的假的?德妃半信半疑。皇上金口玉言,应当不会拿这种事骗她,可是说老四重情重义?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早晨,林黛玉被太监苏培盛起来,她昨夜回到四贝勒的住所后一夜没合眼,想的是四贝勒昨夜那番话,越想越心焦,早起来精神头不济,整个人恹恹的。

    苏培盛唉声叹气,用帕子浸冷水给他冷敷,“我的爷,您眼睛又红又肿,这可怎么出门哟。”他家爷最好面子的一个人,眼肿成这样,怕是宁愿不出门。

    林黛玉倒没想过不出门,四贝勒说过皇子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他是个闲散皇子,手上没差事,若要告病,反而引人注目,不如作平常态,方不惹人怀疑。她只想着扮好四贝勒这个角色,不出差错便好,直到找到办法回自己身体。

    她问苏培盛:“我该做什么?”

    苏培盛哀叹四爷的癔症怎么还没好,道:“往常您早起要去德妃娘娘那儿请安,另外,十四爷昨儿病了,您看是不是要去瞧瞧?若不去,送些药材过去,也是您的一份心意不是?”

    他小心观察四贝勒的表情,生怕他恼怒发火,没想到他淡淡的点头,说那就去吧。

    四贝勒给林黛玉恶补了一些皇家常识,她是个机敏的,不至于怯场,顺利给德妃磕头请安。

    德妃果然没看出一点儿不对劲,和和气气地请她坐下,命人上茶。

    德妃穿着家常的丁香色旗袍,周身不见奢华,气质温婉大气,神态温柔亲切。她年岁不小了,生育过几个孩子,因此神情中泛着母性的温柔。

    她正与身边的大宫女说着小儿子的病情,他昨天拉了肚子,应当吃些清淡的粥跟小菜,却叫嚷着要吃肉,德妃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让人往粥里加些肉糜,哄他吃一碗,别饿坏肚子。

    林黛玉她记忆中,母亲贾敏便是这样温柔和婉,过于宠溺她和弟弟,听的入神,唇边掠起一抹轻微笑意。

    德妃是存心晾着胤禛,她的气还没消,有心要冷一冷他,没想到他不仅不在意,还笑了。

    德妃没好气的道:“老四,你以后也小心些,祯儿年纪小,病成那样,可经不起你一顿好打。”

    她这话可说的太偏颇,十四的病全是他淘气闹的,何况胤禛的戒尺也没将他打得多严重。

    但林黛玉云里雾里,不知道事情始末,她未免露馅,作出后悔状,道:“是儿子的不对,不该打十四弟,我稍后便去向他赔不是。”

    德妃诧异,老四居然服软了?她打量胤禛,他如往常一样穿的整整齐齐,大热的天气也不减两样衣服,仔细瞧能看出他虽小心遮掩过了,眼皮仍有轻微浮肿,眼里有红血丝,神态似乎很淡定,却远没有往常的寡冷,多了谨慎小心。

    她信了七八分康熙的话,胤禛是在为昨日的事难过,心也软了,温声道:“你是做哥哥的,向他道什么歉。”

    林黛玉笑道:“我虽是哥哥,也不能随意打他,这回是我昏头了。他有什么错处,我当好好教导他;我若错了,就好生赔不是,给他树个知错就改的典范,这才是哥哥该做的。”

    这番情深义重的话从四贝勒胤禛嘴里说出来,叫人听了真是说不出的感慨。德妃心内突然生出几分惭愧:她一向认为胤禛冷酷刻薄,也就对他愈发冷淡疏离,漠不关心,今日突然发现他不是那样的人,只因她几句话便难过了两天,还要向弟弟道歉,又怎会瞧不起她这个额娘呢。

    反而是她,对亲生儿子妄加猜测,生出那么多误会,真是不该。

    德妃眼圈红红的,艰涩道:“老四,额娘昨天一时急了,说话不经心,你没往心里去吧?”

    林黛玉诧异,“做儿子的怎会怪额娘呢。”她见德妃一副要哭的样子,忙拿出帕子给她拭泪。

    德妃好悬控制住,笑道:“对,对,是额娘想岔了。”是啊,孩子濡慕额娘是天性,又怎会怪额娘呢。

    林黛玉陪德妃叙了一会,生怕露出马脚,便说要去看望十四,这才脱身离开。

    她走后,德妃感慨万千,她身边跟随多年的女官叹道:“娘娘,奴婢就说四贝勒是有心的人,只不过全藏着,不爱说罢了,您这回信了吧?”

    德妃抿嘴笑:“谁不信了。”

    女官笑:“四贝勒可算开窍了,知道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憋在心里谁能明白呢。”

    德妃道:“少贫嘴,先前采买的那些轻薄的夏衣料子呢?拿来我挑挑。老四身边也没带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看他,大热的天穿条鸦青的袍子,料子也不透气,出去叫太阳一晒就更热了,也不怕中暑。”

    林黛玉走出德妃的屋子,在外间看到面沉似水的胤禛。

    她吩咐过苏培盛去寺庙接他来,只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话,看他一副要吃人似的表情,林黛玉疑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胤禛穿一身小太监衣服,这段时间就跟着林黛玉身边。

    两人走着,他低声恨恨道:“谁叫你道歉了,爷又没做错什么。”还向十四那混小子道歉?他还恨揍轻了呢。

    这小混蛋说是去他那儿做功课,转头去跟别人逛街,害他等了半天,身边连个护卫都不带,现在江南并不安定,他如此莽撞,出了事怎么办?

    更可恨的是他刚拿戒尺比划了两下,打算给他个教训,十四前头耀武扬威嚣张至极,见额娘来了就哭爹喊娘,好像被他怎么样了似的。额娘见状把他一顿骂,完全不问是非黑白,现在想想还叫人恼火。

    胤禛绝不承认他怪德妃偏心,对他不闻不问,嫉妒十四更受宠爱。

    林黛玉心想,她一个冒牌货不道歉还能怎地呢。

    胤禛又道:“你不许向十四道歉。”

    “知道啦。”这个四贝勒有点幼稚,跟额娘弟弟怄什么气,那是他最亲的人啊。

    她的娘亲若是还在,不管娘亲怎么骂,她都高高兴兴的接受。

    说话间,林黛玉和胤禛来到十四阿哥胤祯的住所,他年纪小,才十一岁,就住在德妃寝殿后面的院子。

    还没走近,他们便听到十四屋里聒噪的笑闹声。

    “我现在看到四哥当时的表情还想笑呢,他都快气死了!十四,也就你和德母妃能把四哥气成这样了。”

    “就是,德母妃的话我到现在还记着呢,骂的四哥灰头土脸,真是千载难逢的一场大好戏!”

    “对对对,尤其是那句‘祚儿已经没了,难道你还要害死我这一个儿子吗!’,四哥的脸色跟死人似的,哎哟我当时差点没憋住笑!”

    “你们胡说什么呢,真讨厌!别说了,快滚快滚,别打扰我养病。”

    “十四你不是病了吗,怎么力气还这么大,别推我,我要摔倒了!本来你六哥就是四哥害死的,全宫里人都知道,还不让我们说啦,别打,我们这就走!”

    几个少年推推搡搡出了门,迎面看到胤禛和林黛玉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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