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结束午餐后,再次出门的北信介已经换下了早训时的运动服。淋浴后恢复清爽的发丝随着拾级而下的动作轻柔摇摆,略宽松的烟灰色卫衣衬得他比球场上文巧许多。
一穿过登山道和稻荷崎高校门前道路交汇的路口,属于神户的特有风貌就扑面而来。
依旧保留着部分俄罗斯血统的年轻妇人站在墙边与友人笑谈,脱口而出的是地道的神户腔;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揽着一身小振袖的女伴的腰肢,低声谈论的是电影院刚上映的好莱坞巨制;
牵着老人过马路的小姑娘是棕发棕眼的洋娃娃模样,提醒祖母注意红灯时说的英语语速极快。
简单的卫衣卫裤、典型亚洲人面貌的北信介反倒成了看似最普通的那一个,只不过少年人挺拔的体态和俊秀的面容让他并不会轻易淹没人群之中。
他从容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方向感卓群,不必驻足思考就能提前认清路线——
神户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除去在北部农场度过的寒暑假期之外,他的记忆几乎都与这座城市脱不开关系,因此神户看似杂糅实则浑然天成的复杂内里已经让他习以为常。
也正是神户的独特风格在无形中影响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他们敢于尝试,能够轻易包容新物,却又在某种程度上维持了小小的恋旧,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悲伤很容易被这里的海风吹散,新的一天又将重新振作。
在刚结束的春高里,稻荷崎高校排球部再次被媒体称为“最强挑战者”,这个评价也是实至名归。他们都习惯于将努力刻在骨子里,永不服输与永不止息是原动力,高歌猛进便是逆行顺行时的唯一姿态。
所以啊,神户真的可以将这股不服输的气质轻易镌刻在每一个有所交集的人的灵魂里,包括他的幼驯染,平等院飞鸟。
若干年前的记忆早已渐渐模糊,唯一能轻易回想起的标签也无非是寒暑假偶尔见上一面的隔壁家的一对金发兄妹。因为两家的长辈交情极深,到了北信介这一辈,时间一久,孩子们相互都挺谈得来。
只不过因为飞鸟一直跟着兄长凤凰在东京上学,很长一段时间里兄妹俩都只是北信介手机联系人里偶尔亮起的图标。
直到去年,生了一场病的平等院老夫人惊动了在东京生活工作的后辈们。正逢平等院夫妇因为外交官工作要调任至欧洲,兄长凤凰一年之后就要正式开始职业选手的网球生涯,从冰帝毕业后,飞鸟干脆将高中志愿从冰帝直升改成了与北信介一致的稻荷崎高校。
这个看起来似乎从小到大没有受到神户过多影响的姑娘在北信介的静静观望下,迅速激发出深埋血液里的不服输精神。仿佛直接跳过了适应期,平等院飞鸟很快在这个陌生环境里如鱼得水。
她的口音是与关西话音调用词截然不同的官话,却在这个以特殊方言为骄傲的关西地区被大家轻易接受。她也不是什么教科书般的好学生,虽然披着无害又温顺的皮,每次考试稳坐年级前列,内里却因为从小到大的肆意生长,和兄长平等院凤凰那样拥有桀骜不逊也不会服输的火热灵魂。
仿佛是烙刻在基因里的不驯,从定居神户的祖母一辈开始,他们会选择不断尝试不断获得。平等院家的人从来都不会甘于满足,他们会在生活中寻求尽可能多的满足感,在满足感中永不停歇。
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平等院飞鸟走进全校人的视野,这个从小在东京长大的姑娘性格上有着与关西人民相似的洒脱,粗中有细的性格和恰到好处的体贴让她在同龄人中评价极高。
稻荷崎高校近年来最出名的其实是屡次打进全国大赛的排球部,其次便是社员众多的吹奏部,相比之下,她所在的弦乐部仿佛是夹缝中求存。
可正是这看似被边缘化的音乐类社团,却被平等院凤凰运行得有声有色,从校内官网到大型社交网络,从稻荷崎内部到整个神户,他们的演奏在北信介眼熟的各个角落留下痕迹,并且依旧以让人惊叹的速度不断传播着。
“只要我的热爱没有熄灭,我就想一直坚持下去。”
平等院飞鸟第一次向北信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在电话中,隔着关东关西的通讯没能阻隔少女口吻中的笃定自信,也让电话另一端的北信介下意识跟着勾起了唇角。
那个时候的北信介和平等院飞鸟都刚升入国中,了解对方近况的唯一渠道主要靠一两个月一次的通话。在飞鸟忙着找校内同好们“玩音乐”的时候,北信介将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贡献给了排球,正飞速发展的社交网络还无法顺利闯入这个纯粹少年的视野。
等他经由后桌鼓吹在课间难得看了一会杂志上关于东京冰帝学园祭的文章,视线不知不觉被配图中彻底沉浸在大提琴演奏中的金发少女吸走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姑娘就是飞鸟。
——是那个每次交流近况都毫无保留展现出一腔热忱的,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的孩子。
人生何处不相逢,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距离都横跨小半个日本,北信介也没能预料到有朝一日平等院飞鸟会义无反顾来神户读高中——
平等院老夫人和北夫人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神户人,在这片土地上遇到了挚爱并生儿育女,看着儿女各奔前程,最后守在这里静静老去,获得的归属感与安全感是神户之外任何城市都无法给予的。
或许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飞鸟并没有像父母那样坚持将老人接去东京养老,而是当机立断一个人来到了神户,以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角色重新出发。
这个决定看似莽撞,实则最优解,只不过确认过飞鸟在神户的状态后才真正让所有人彻底放下心来,并且心甘情愿承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依旧在此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社团伙伴,依旧能够享受并持续热爱自己认可的音乐,并且借着社交网络的飞速发展拥有许多隔着网线的支持者,而平等院老夫人有了亲人的陪伴,也不需要在此时经历长途跋涉。
从家中出发到车站并不算远,北信介出发得比预想中稍早,因此他干脆改为一路步行,只不过因为心中难以察觉到的隐秘期盼,他的步履比平日更快一些。
三月的神户已经展现出一如既往的好天气,虽然气温并不算高,头顶的艳阳已经能及时供热,轻易帮助行人抵抗偶尔的凉风。
北信介一路未停,终于走到新干线车站的时候时间恰到好处。虽达不到热身训练的程度,但他全身的肌肉已经在长时间快走后逐渐回温,身体的轻畅感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愈发晴朗。
他站在约定好的地铁出入口安静等候,不经意间扫到了一旁商场立面上挂着的体育明星代言的新款服饰海报。正暗自思忖着要不趁着开学前换一双球鞋时,属于平等院飞鸟的呼唤和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就窜进了北信介的耳朵。
“阿介!”
平等院飞鸟语气中的欣喜显而易见。半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已经足够让她开始思念与神户有关的一切——海岸线、明媚阳光、她的亲朋好友们——谁都没想到在短短一年里,看似性格差异极大的飞鸟能和北信介拥有急速升温的情谊,相处时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
灿金色长卷发的少女在看到安静等候着的幼驯染时双眼发亮,剔透的灰紫色眼睛就像雨雪初霁后露出的第一抹晨霭。哪怕两人已经隔着不远的距离成功对上视线,飞鸟还是向着北信介的方向大力挥手,双脚也下意识踮了起来。
通过自己的眼睛仔细确认幼驯染的好状态后,北信介悄悄悬着的心也缓缓放了回去。
少年缓缓软化了脸上的表情,三步两步就迎了过去,在接过平等院飞鸟手中的行李箱后视线不经意划过了她的腿,把头微微侧过去之后一脸平淡地询问道:“你……不冷吗?”
其实是有点冷的——平等院飞鸟下意识想要实话实说,但是坚持要在高温十几度的天气里露出双腿,爱美的姑娘也有自己的小小倔强。更何况……如果真让北信介知道她有些冷,他肯定会花不少功夫向幼驯染强调贪凉的各种后果,那是飞鸟绝对绝对不想经历的。
毕竟有半个月没见面了,眼下气氛不错,她还是尽可能避免过早面对“信介小课堂”的严肃场合吧。
金发少女迅速低头扫了眼自己因为穿着短裤和马丁靴露出的双腿,努力摆出了北信介同款正直的表情,配合上摇头的小动作,力求自己说这句话的可信度更高一些:“没有,我不冷的。”
——你就编吧。
北信介一手握着行李箱的拉杆,一双包含怀疑之色的圆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强自镇定的飞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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