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三

    小川唯第一次知道平等院飞鸟的名字，其实是在三年前。

    那个时候她正好在东京参加比赛，赛后顺路逛了逛冰帝学园难得对外开放的学园祭。因为常年练习钢琴的影响，她第一时间捧着地图找到了音乐社所在的展区。

    冰帝学园的的音乐类社团全国闻名，吹奏部更是关东地区不可小觑的劲旅。硬件设施这两年革新极快，在其余学校的社团只在大型赛事上露脸时，冰帝的音乐类社团已经开设了各自的官方社交账号，拥有愈见庞大的网络粉丝团。

    为了方便管理，学生会还将吹奏部、弦乐部、轻音部归纳在了音乐部的管辖之中，遇到类似于学园祭之类的重要活动就是几个音乐类社团合并演出。

    今天的学园祭自然是要安排演奏会的，现场人气只高不低。多亏了小川唯的娇娇小小，让她穿梭在人群中极其敏捷，因此不费什么力气就在前排找到了站位。

    有一个财大气粗的理事团撑腰就是不一样——正对着的就是漂亮且性能优秀的施坦威。这架毫无挑剔的钢琴在颀长少年的手中大放异彩，完美的音色让台下近距离聆听的小川唯羡慕得眼睛都直了。

    《Pirates of the Caribbean》的前奏已经响了好一阵，干冰散逸的云雾夹着海盐香薰的纯正味道也被鼓风机悄悄送至鼻下。加勒比海上慵懒又肆意的海风仿佛也从琴键之间溢了出来，强大的舞台渲染能力也让小川唯对这场校内演奏会的期待升到了顶点。

    果不其然，一切都没有让她失望。

    在大提琴和小提琴相继引领的主旋律响起时，海盗的荣耀与信仰仿佛也化成滔天巨浪将听众的里里外外都洗濯了一遍。

    印象中大提琴是偏向古典的婉转音色，小川唯在这里听到的琴声熟悉中又带着难得的新意，毫无拘泥的演奏手法让人忍不住激动到颤抖。从琴声中自然流淌出的虔诚爱意让人跟着痴狂，演奏者捧着琴可以直达地老天荒，听众也愿意跟着在场下待一辈子。

    这根本不像是十几岁的孩子就能够演奏出来的。

    她听到了海浪声，听到了老旧木料的咯吱声，听到船长的靴子跺在地上的笃笃声，听到了海鸥盘旋追逐的风声。

    仿佛是灵魂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从尾椎骨直达天灵盖的麻痒感能够让每一个听众上瘾。

    演奏大提琴的这个女孩子真厉害，她的琴声就是她一直在琢磨却怎么也没有参透的发人肺腑。看她捧琴持弓的样子就像在看场上运筹帷幄的女王，没有什么是自己无法驾驭的存在。

    这种自信仿佛与生俱来，却又必须牢牢扎根在强大到望尘莫及的专业素养之上。

    平等院飞鸟——小川唯翻出手里的演职表，低声念道。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和她合奏就好了。

    这个名字特别又小众，并且轻而易举在小川唯的记忆里持久灿烂。在她回到神户通过社交网络看到稻荷崎校庆演奏视频后，长久回荡的记忆愈发生辉。

    只可惜平等院同学在东京，小川唯在神户，一西一东着实因缘难凑。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位学姐来到神户上学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可以实现当年仿佛顺口一提，却忍不住记挂了很久的念想呢？

    她想和平等院学姐一起，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合奏任何可以合奏的曲目。

    因此在开学典礼上，看到平等院飞鸟结束演讲那一刻，小川唯也成了拍巴掌恨不得拍到双手红肿的人之一。夹杂在背后男生们口哨和欢呼声中的，是小川唯憋红了脸小声说出来的一句——

    “学姐请看看我！”

    请看看我吧，学姐。这声呢喃淹没在人声中几不可闻，可我还是希望你能顺利捕捉到。在你依旧没有停下不断前进的脚步时，我也希望你能偶尔回头看一看我不断追赶着的身影。

    我想我也是爱着音乐的，不然也不会练了十余年的钢琴从不间断，可是我知道我还差某样东西，而我的欠缺正是造成你我之间差距的决定因素。

    我想和你一样，演奏出的音乐能让听众忍不住回味很多年。

    小川唯眼中的期盼与坚决仿佛变成了眼中隐隐燃烧的火光，让与她隔着桌子近距离对上视线的平等院飞鸟为此怔愣。

    那一瞬间，飞鸟好像看到了一个候了很多年的知音，又好像看到了一个等了很多年的对手。因此她并没有多说些针对恭维之类没有意义的回应，而是笑着邀请道：“虽然今天没有安排正式的部活……”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先带你去第三音乐教室看一看吧。”

    反正时候也不早了，看样子剩下的十几分钟里并不会有新生光顾，飞鸟索性拜托依然选择驻守的北信介照看一下招新摊位，她则趁此机会带着小川唯参观一下社团内部。

    明明只是第一次的正式见面，才走几步路飞鸟就忍不住挽起了小川唯的臂弯，一口一个“小唯”叫得亲昵又自然。小川唯没有反驳之意，微红着脸默认了这个称呼，自己也主动改口为“飞鸟学姐”。

    方才临近下课，小川唯还没来得及溜走就被老师叫去打杂，乖巧又不会拒绝人的小姑娘只能应下。等好不容易忙完了，却发现距离招新结束的时间所剩无几。

    满心慌乱的小学妹完全没想到这一整个星期都可以递交社团申请，她匆忙摸出抽屉里早就填好的入部申请，用体育课短跑考核的速度一路飞奔到了飞鸟面前。

    “所以你才跑得出汗了呀……”飞鸟刚才还给她递了不少纸巾，如今弄清楚前因后果终于憋不住笑了出了声：“噗，真可爱啊，小——唯。”

    YU——I——CHAN。

    小川唯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名字用标准语说出来会是这么让人酥麻，让她忍不住红着脸偏过头，囫囵应了一声慌乱掩饰。

    弦乐部并不热门，但因为是对硬件设施要求极高的音乐类社团，学生会还是大方地将很少用到的第三音乐教室分配给他们。

    与班级音乐课常用的第一、第二音乐教室相比，第三教室有些狭小，一次只能容纳几人同时练习，但是对于弦乐部的成员来说已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加上小唯你的钢琴声部，我们的社团把常见的声部都凑齐了。”

    站在教室门口，飞鸟用社长身份分配到的钥匙开了门，率先走了进去。

    “其他声部的成员明天部活都会出现，到时候再向你详细介绍。”

    诸如钢琴、竖琴等不便搬动或者日常携带的大型乐器都仔细罩上了防尘罩。剩余的席位都保留了座椅，面前放置了乐谱架和相印的琴架，收音录音设施也仔细存放在了角落的控制间里。

    小小的高窗隔音效果极佳，室外操场上的热闹被彻底阻隔，只剩暖黄的夕阳从方形的小格子里溜了进来，调皮地点亮了平等院飞鸟的发梢。

    “在没有活动或者社团合作企划的时候，我们的日常练习就是独立的。如果有什么想要练习的曲目可以主动提议，按照顺序我们会在部活时间扒谱排练，顺利的话就能在半个月后正式录音。”

    飞鸟指了指依旧被罩着的钢琴：“要试试看吗？”

    这是一架性价比无可指摘的雅马哈，和小川唯家中的是同款，只不过相比于自己家那一架久经风霜的琴，这一架看起来要更新一些。

    飞鸟将防尘罩叠放在一旁的座椅上，掀起琴盖试了试音色，却遗憾地发现有琴键发音不准——

    “上个学期末这架琴借出过一次，可能是搬运的影响，这个键也没起来，”飞鸟回过头征求意见：“我等会联系调音师，明天上午应该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音色不准的琴，想必也很难满足专业者要求。

    赞同飞鸟的意思，小川唯心中刚涌起的遗憾也迅速消解，她摇了摇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拘谨已经消失无踪：“就等明天吧，等明天其他成员到齐了我们可以试试合奏？”

    哪怕再怎么迫不及待，她也不愿随意草率将就。

    决定既已做出，飞鸟便阖上了琴盖，防尘罩并未还原，而是收纳进了专用的储藏柜。

    在桐谷前辈退部后，她原以为这架钢琴会很长时间等不到经常弹奏的人，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切自有定数。看起来岌岌可危的弦乐部也自始至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幸运，哪怕看起来并无吹奏部的庞大，却已经足够正常运转，并且相互之间磨合得愈发完美。

    与小川唯交换联络方式后，飞鸟便带着她离开了第三教室。此时社团招新已经结束，作别归家的小川唯后，飞鸟返回了招新场地，打算将用过的桌椅放回后勤仓库。

    大家使用的桌椅都是同一批，除了新旧区别外并无其他的分辨方式。靠着其他社团还没来得及拆解的宣传标牌，飞鸟有些艰难地摸回原位，却发现原本安置桌椅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说是空空如也，倒也不尽然，毕竟那里还站着换回了学生制服的宫治和宫侑。

    飞鸟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走过去打招呼，刚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确认未读消息，眼尖的宫侑就已经发觉了她的存在，并朝着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好吧，这下定然是要过去了。

    她迅速低头扫了眼屏幕，北信介的消息果然悬浮在正中央：

    【我和尾白同学去商店采买，宫兄弟说无论如何想要见你一面，他们应该会守在招新的地方。】

    原来是特意等我的？

    飞鸟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收好手机就见兄弟俩靠着大长腿的优势三步两步走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少年并排站在自己面前，那股自然而然的压迫感便迅速缠绕上飞鸟的脚腕。兄弟俩都逆着光，脸上的表情并不易懂，便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飞鸟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你们……”

    刚开了个头，就被微带笑意的宫侑打断了。

    “学姐你有空吗？”

    哪怕是在开口询问，他的表情也是该死的笃定。仿佛只要他说出口，飞鸟就一定有空，还一定会答应他们的要求。

    “……有的。”

    “有空的话就跟我们去一个地方。”宫治面色平淡地补充道。

    怎……怎么回事？飞鸟更懵了，越来越觉得他们俩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可是就算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她还是屈从了态度更为强硬的宫兄弟——只要手机保持通畅，她就一定可以平安度过这一天。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