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门锁开了，金属铰链因为没有经常使用而生锈，门在“吱扭”声中被推开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霉味随之而来。
夏苡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这件二十来平的房间。
简洁清爽的布艺沙发、时尚的办公桌、墙上挂着的巨幅宣传海报……一切都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这是她和果乐传媒签约一年后，公司特意为她配备的一间休息室。果乐传媒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经纪公司，在视、歌、综等各领域都有数一数二的艺人，她这样的待遇在同期艺人里绝无仅有，足见当时公司对她的重视。
可惜，两年过去，再重新回到这里，从前的待遇成了一个笑话。
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乱糟糟的，靠墙的地板上堆着几个箱子，办公桌和座椅上落着一层灰，茶几书架上的杂志和书已经卷曲发黄。
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休息过了。
“杜老师让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他在和美兰姐说事，好了就会让你过去的。”门口的助理急匆匆地交代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那麻烦让阿姨把这里擦一下，”夏苡客气地道，“都是灰，没法坐。”
过了好一会儿清洁工阿姨才进来，按部就班打扫了起来，擦茶几的时候看了一眼已经变形了的杂志封面，又看了看夏苡，这才轻呼了一声：“你……你是不是……《春雨》里的小杏？”
听到这久违的两个标签，夏苡有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一会儿才挤出了一丝笑容：“是。”
“我看过这部电影，你那个小姑娘演得特别好，那双眼睛乌溜乌溜的，太灵了，后来怎么就不演戏了？”阿姨一脸的遗憾，又高兴地问，“你今天来公司，是不是要接戏了？好好演啊，现在的娱乐圈，简直没有几个姑娘能看的，脸都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看了都记不住。”
夏苡含糊着应了几声。
阿姨吐槽着明星们，原本敷衍的清洁也变得卖力了起来，打扫完休息室还留下一句“有事叫我”，这才离开。
夏苡站在原地出神了片刻，把印着她照片的杂志倒扣在了茶几上，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窗户对面是一栋四层楼高的洋房，斑驳的爬山虎布满了大半个墙面，已经是深秋了，原本的绿叶开始泛黄掉落，再也没有了夏日的勃勃生机。
就好像现在的她，虽然才是风华正茂的二十四岁，却已经能闻到腐朽的气息。
被名导陆正桐选中成为星光熠熠的“梧桐凤女”的一员、凭借出演的第一部电影获得北州电影节最佳新人奖、曾经被誉为“国内最具灵气的新生代女星”的她，出道即巅峰，像快速划过的流星，一闪即逝。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并不后悔，但此情此景，还是有一丝伤感涌上心头。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名字，是顾之珩。
夏苡定定地看了半晌，手指在挂断的按键上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划开屏幕接通了电话。
“找我？”听筒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得简洁淡漠。
距离上次那个没有打通的未接电话已经过去了三十八个小时，她的老公，才想起来给她回电话。
三十八小时以前，夏苡有很多话想和顾之珩说。
说她要和果乐解约了，她厌恶杜冀这个经纪人，却对果乐有着雏鸟恋母一样的感情。
说她其实很喜欢拍戏，喜欢诠释戏里各种人生。
说她的心情很不好，想让顾之珩说点好听的话安慰安慰。
……
但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夏苡有些疲惫，沉默了片刻，质问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是，你回来了吗？”
顾之珩已经出去快一个月了，今天在北州参加电影节最后一天的颁奖礼。
窗外一阵秋风吹过，几许凉意袭来，夏苡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秋冬之交，最容易上火干咳，每逢这个季节她要是保养不当的话都会咳嗽，严重的时候还会影响睡眠，今年也不例外。
“回来要很晚了，不用等我。”
“好。”
“黑炭头还好吗？我走的时候它不肯好好吃东西，现在好点了没？”
“好多了，你有没有……”
“那就好，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很忙，我挂了。”
夏苡还想再问，听筒里却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和以往无数次的通话一样，在一问一答环节结束后，顾之珩并没有和她聊天的兴趣，直接挂了电话。
夏苡慢吞吞地收起了手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刚才的对话过了一遍，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自嘲的弧度。
黑炭头是一只布偶猫，她和顾之珩结婚不久后养的，乖巧漂亮，人见人爱。
记得关心黑炭头的食欲，却连她在咳嗽都没有注意到，没有只言片语的关切。
她在顾之珩心里的地位，可能还不如一只猫吧。
早就该放弃幻想了，可为什么心里还会有期待？
门被敲了两下，有人进来了：“不好意思，久等了。刚才和美兰在聊工作，一聊就来了兴头，都忘了和你约好的事情了。”
来的人中等个子，脸型狭长、颧骨略高，小眼睛里闪动着精明的光，一看就是个精于算计的角色，正是夏苡的经纪人杜冀。
作为经纪人，杜冀在圈内颇有名气，带出过好几个大红的流量，赚得盆满钵盈，夏苡刚签约时公司让杜冀带她，还招来了一拨同期艺人的嫉妒。
两人曾在两年前大吵了一架，直接导致了夏苡在大众的视线里被扣上了骄横、忘恩负义、眼高手低的帽子，路人缘急剧下降。
如果不是必要，夏苡不会选择和他再见面。
当然，经过了这两年的磨砺，夏苡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锋芒，客气地笑了笑：“没事，反正我也空着。不耽误你时间了，要办些什么手续？”
杜冀抽出了几张资料：“合约上规定，如果到期解约，需要提前由本人亲自手写解约申请才能生效，你和公司的合约还有一年就到期了，为了不耽误你以后的事业，还是麻烦你过来一趟比较好。”
杜冀在“事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嘲讽的意味很浓。
“那肯定比不上杜老师你，听说昨天在热搜上挂了一天，当红明星都比不上的热度。”夏苡笑容可掬。
昨天她的好友唐心恬第一时间向她分享了这个八卦，说是杜冀因为替某个当红流量接了好几个微商，被粉丝日上了热搜，广场上都是“杜冀sl”、“吸血鬼杜冀”这样的字眼。
杜冀的脸色变了变，却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粉丝嘛，不都是喜欢越俎代庖，成天日天日地的，我们专业团队有专业的分析规划，说得直白点，趁着当红多挣点钱才是实在事，业内看这些野生经纪人谁不是笑掉大牙？当然，你现在是大导夫人，必定是看不起这些小钱的，我们这种小人物就不耽误你艺术殿堂的追求了，以后你拿奖拿到手软，别忘了我们就好。”
夏苡嘴角的笑容渐渐褪去，不再和杜冀对怼，沉默着拿过钢笔，按照格式要求写了解约申请。
杜冀接过来：“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找郁总签字。”
房间里又剩下了夏苡一个人。
四周安静得让人窒息，她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忍不住扯了扯毛衣的领口。
“当明星不就是为了赚钱出名、名利双收吗？你要追求艺术梦想，去演默默无闻的话剧不就行了？还不是为了在镁光灯下被万众瞩目？别又当又立。”
“实话告诉你，别被捧了几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看看圈里的明星，哪个刚冒出头的鲜肉、小花不削减脑袋要曝光？就算黑红也比无人问津强，你倒好，不仅挑三拣四，还打算结婚？”
“你有资格结婚吗？你这个人，是公司的、是粉丝的，唯独不是你自己的，入了这一行，就没有做自己的自由。你爹妈怎么教你的？怎么就被男人给骗了？我敢打包票，他就是看中了你的名气和钱！你要是缺男人就告诉我，我替你找，玩玩可以唯独不能真谈恋爱结婚。”
“行，咱们走着瞧，你别想再从我这里接到一点资源，我给你打赌，只要三年，你在娱乐圈就查无此人！”
……
杜冀指着她鼻子骂的话在耳边响起。
她当时泼了杜冀一杯咖啡作为回答。
杜冀的话，都是狗屁，但是唯有一句话真的被他说中了。只用了两年，“夏苡”这两个字就在娱乐圈里没有了姓名，无数新人仿佛雨后春笋一个个冒出头来，缤纷多彩的娱乐圈，从来不会为了某一人而停驻，真实得残酷。
值得吗？
如果是在两年前，她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句“值得”，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深呼吸了几下，胸口依然闷得发慌，她急需有什么东西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打开手机上的微博，首页的热搜界面上娱乐新闻占了一大半，某某电视剧官宣、某某道歉、某某公司律师函……夏苡的手指在页面上滑动了几下，忽然屏幕上跳出来了一个明星超话的界面。
超话第一是顾非楠，当红小生，兼顾演技和流量；第二则是宁一哲，选秀出道的顶流，据说即将进组顾之珩的下一部电影。
夏苡定定地看了半晌，指尖慢慢往下拉，一直拉到二百名还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她只好在框里打上了“夏苡”两个字，按了搜索键。
超话还在，还剩十来万粉丝，一周新帖才几十，里面的帖子也几乎都是零赞零回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曾经她的超话排名最高到过前十，平常稳定在十几的位置，粉丝数有近百万，活跃度在女明星里是数一数二的。
[唉，我女鹅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是不要麻麻了吗？]
[误入，夏苡是谁？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几张图倒是挺好看的，收了。]
……
她看了几条微博，正要退出，忽然，她的眼神凝住了。
你是九天里的凤凰：脱粉不回踩，是我最后的温柔，各位同担姐妹们，告辞了。夏苡，如果你到这个超话看到这条微博，我希望你能倒立半个小时，倒一倒你脑子里的水！今天是我喜欢你满四年的日子，谢谢你在前两年带给我的快乐，更谢谢你这两年带给我的痛苦和羞耻。为了一个男人，你放弃了大好的前程，放弃了这么多爱你的小薏米，放弃了你最爱的演员生涯。现在我终于清醒，那个美好的你只不过是我的臆想，你根本不配做个演员，更不配做明星，最后送你三个字，恋爱脑的蠢女人永远无可救药！
微博是两周前发的，底下零星有几条回复。
[算了，她看不到，看到也不会清醒。]
[走吧，都走吧，反正也没几个活人了。]
[凤凰姐姐，你也要走了吗~~o(>_<)o ~~]
[对不起，重点歪了，我数了一下，最后有十三个字，不是三个字。]
……
最后一句话很好笑，夏苡却没有笑。“恋爱脑”三个字在渐渐放大，仿佛变成了一只飞蛾在她眼前飞舞，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睑，以缓解眼底升起的酸涩。
这个粉丝说的没错，是，她的确是恋爱脑。
爱上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顾之珩，在虚幻的自我感动中奋力追爱了两年。
现在，顾之珩一跃成为大导，投资并导演的两部电影已经累计票房过了百亿，名利双收，无数投资商捧着巨额资金求他看上一眼；而她，两年来事业无成，爱情仍然遥不可及，在她最消沉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只等来了顾之珩一个迟到了三十八小时的回电，短短七句毫无温度的对话，一共耗时二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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