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个名字,我在酒巷里似乎安了个家。津岛对此很是忐忑,说,老师之前不是说女人是恶物吗?
我当然否认,可他瞧上去不大相信。
太宰冷笑,“不愧是你。柳川先生真是瞎了眼。”
我也心想,不愧是你,一句话便足以一箭双雕。
那两只大雁一只头顶着我鬼、芥川龙之介的名字,另一只头顶着柳川隆之介的名字。瞧上去不大相似,可我仔细一瞧,那名叫柳川的大雁面具下不也正是芥川吗?
听见那两只大雁的哀鸣了吗?他们可真是倒霉透顶,白白受了无妄之灾。
在三人之中,唯独令我省心的便是小樱桃,只不过他过分殷勤了,一会说,“老师您要看看这把漂亮的木梳吗?或许之后会有用呢。”一会儿又说,“老师您可不要被人的外表给欺骗了。就像安吾、不,就像神话中的塞壬一样,她们可都是会害人的。我们只要利用她得到信息就好了。”
我被小樱桃的无情话语惊呆了,什么叫用用就好?
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
小樱桃长吁短叹,“哎。老师,您还是不知道为好,总之很吓人。女人真是可怕啊。”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就像个墙头草,就像现在方才还同情女子的我立刻转而倒向了小樱桃。
无他,他这样子看上去太憔悴了。一定大受打击吧?难不成是什么损伤男性自尊的事?
也叫太宰治的小樱桃遇到了这种事,那津岛和太宰呢?
我瞥了一眼他们,他们还一无所察,先前的那点郁闷马上成了怜悯。
他们都将是或者已经是有故事的人。
我用那种男人都懂的语气劝慰。
“女人嘛,也就这样。人要向前看。”
小樱桃:“…谢谢老师?不,等等,我感觉不太对。”
津岛:“老师!我很好!”
太宰眯眼:“……你在想什么冒犯我的事?”
三个太宰能有近乎于同步的默契,这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事。不过也因此,我更加肯定之前的猜测。
同位体不管经历如何,大抵最终都是要殊途同归的。
虽说思绪万千,我也没忽略他们的心情,好好安慰一番——我并不是那种因为偏见而薄待太宰的人。
他们三人总算勉强放下疑心。
我也空闲下时间,终于能够一心收集有关新原龙之介的消息了。
除开地狱变的写作,我几乎整天泡在酒馆里,在一旁听着酒徒,暴徒和□□们的闲言碎语。
几天下来,我甚至敢打包票说,这里近九成的客人我都能认出他们的脸。
毋庸置疑,这种地方确实称得上是打探情报的圣地。
可除了新原龙之介,除了他的刀术很快,除了他从不杀人,旁的信息竟什么也没有。连那个倒霉的帮派也仿佛压根不存在似的。
悻悻叹了一口气,我正要离开酒巷,几个黑衣人挡在我面前找茬,笑嘻嘻的打招呼。
我试图在脑海里搜寻他们的面容,一无所获。
我避开他们,黑衣人却故意挡在我身前。
一连几次,都是这样。我不禁有些生气。
“你们想怎样?在下还有急事。“
为首的耳钉男说。
“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也会来这吗?“
又说,“住着那样一栋豪宅是想来贫民窟向我们这些臭水沟生物炫耀吗?”
“让你失望了!我们可是群人渣狂徒啊。狂徒不会羡慕,只会行动。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抢夺,抢不到就泄愤,嘻嘻嘻。”
他们身上酒气冲天,走路也东倒西歪的,瞧上去像是醉鬼。可脚步不怎么虚浮,说出来的话也相当逻辑。
这使我在警惕之余,不由得怀疑,他们难不成是装醉吗?
我笑了一下,抽出别在腰侧的木刀,使出了最基础的拔刀术。猫先生说这招式讲究力速,我不以为然。什么也不顾,一心练起速度来,这当然遭到了猫先生的斥责。
我只好一个劲点头,心里却想着,只要速度够快,角度足够刁钻,哪怕是纸糊的力度又有什么干系呢?
敌人连你何时收剑都看不清,又谈什么闪躲和反击
“噌”一声,刀身稳稳当当落回刀鞘,我转身离开,身后接连传来噗通的倒地声。
回程的路上,我摸着刀柄上坠着的红缨带,对这把木刀陡然生起几分心喜。
这刀是当初猫先生送给我的出师礼,说这可是他委托森鸥外费心找的刀。虽是木刀,却足以比得上许多真铁。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是个文人,不想杀人,却也不愿任人宰割。
如今也算派上用场。只是这些黑衣人怎么想也很蹊跷。他们知道得太多,知道我是小洋房的主人。可既然知道如此之多,又何至于连芥川龙之介的名姓都不清楚?
这倒不是说我多么自大,以至于认为全天人没人会不认识我。而是我记得樋口和银说,龙之介在这里凶名远扬。既凶名远扬,又怎么会非深仇大恨之人来找麻烦?
——除非他的目的本来便是我,又或者是龙之介。
新原的事没打探清楚,地狱变写得也不怎么顺利,还又添了新的麻烦。到家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是苦闷。
正好小樱桃在房间独自忙活,不如问问他关于新原的事。
可小樱桃却矢口否认。
“芥川大老师不会贸贸然动手吧?老师是很温柔没错,不过遇到了麻烦,他很可能会先观望一阵?”
他这话立刻说服了我。
写侏儒之语的时候,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最好的处世方式是清醒地看着世人,冷眼旁观,而又与其同流合污。
看来小樱桃那边的芥川龙之介也这样认为。
因这个认知,我本来快速跳动着的心潮,忽然钝涩不少,甚至有些扎人的刺痛了。但这刺痛并不涉及任何与悲伤有关的负面情绪。
而是一种寻觅了许久,才终于找到某样珍宝的满足。
像钟摆般摇曳不定的欲望终于得以满足——你瞧,除了龙之介,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和我相像的人。他能够理解我,包容我,像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的老师,我的情人。
这之后,我和小樱桃又确认了关于第三个芥川龙之介的情报。
我觉得我得给他起个外号,不然我绝对会搞混。不过,到底起个什么样的昵称,我一时半会还没有想好。
等有机会吧。
说得许多许多,时间也差不多到傍晚。我该继续伏案写地狱变了。
想到这儿,我和小樱桃告别,往门外走。
这时候,门咚咚咚响了起来。
有人要来找小樱桃。
“小樱桃,我能进来吗?”我听出这是津岛修治。只是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些无精打采。
小樱桃看了我一眼,我点头。
津岛修治得到了准许。
他探进头,确实失落极了。碎发湿漉漉的黏在耳畔、黏在干净的额头上。他一抬头,就露出那双发红的眼眶,睫毛居然还盈盈闪着亮光,我忍不住想到他和诗人中也初见时的场景。
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他一进来,伸手关了门。旁的什么也没有看,没有像往常那样再三确认那门有没有合拢,也没有看到站门后的我,更没有以诸如天气之类的话题寒暄几句。
而是直直奔向小樱桃,开门见山,声音仿佛还带着哭腔。
“我才知道,这里的太宰还对龙之介先生超不好,还总是嘲讽芥川老师,还给他吃过枪子!我想好好教训他一顿——可我打不过!我好失败!”
津岛越说越难过,仿佛要将从知道这个平行空间以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我好失败!这边的太宰不光不怕那个老叫我桃花小子的中也,还把这里芥川从贫民窟带了出来,成为老师的老师,被芥川先生崇拜着!我什么都没有!你也什么都没有!”
我看了眼门,觉得自己应该离去。但……有点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罪恶感涌了上来。
我对自己说了好几遍,好奇乃人之常情。这才勉强不那么负担。虽然很可能是狡辩罢了。
不过——就这一次。真的。
房间沉寂片刻。
小樱桃才反应过来般,“怎么可能!同叫太宰治,他怎么、他怎能如此!”
“可就是这样呜!”
小樱桃抱头,左右摇晃脑袋,竭力想摆脱这个恶耗,但显然,他失败了。
“我好失败!呜!”
我站在门口,几乎叹为观止了。两人齐齐抱头,呜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津岛和小樱桃又斗志昂扬起来,击掌而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突然,小樱桃一拍脑门,慌慌张张道:“糟糕。我忘了芥川老……”
见他这样,我顿觉不好,起了种作贼心虚的感觉,连忙从半合的门缝里挤了出去,还时不时回头张望,看有没有人跟在身后。
得知没有,真是松了一大口气,就这么走一步回头一步,总算到了书房。
我锁上门,坐到椅子上,摸着快蹦出来的心脏。
虽然很有趣,但这种事情还是少干点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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