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看到谢风玉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继而从从容容整了整衣袖,对王博士道:“敢问博士,琴棋书画,以技为先,还是以意为先?”
技与意之争是丹青院的日常话题,有时候年轻气盛的学子们还为之大打出手,因此博士虽心有定论,却也只是谨慎地道:“各有千秋,不好分先后。”
沈柔紧接着问:“所以不论如何,意也是十分重要的咯?”
王博士颔首道:“正是。”
此时谢风玉已然猜出来沈柔意欲何为,还不待她开口,便道:“但不论如何,丹青院不会让一个只有意,却丝毫不会技巧的人入学。何况他懂不懂意蕴都还两说。沈小娘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沈柔被他一语道破,也不慌张,只道:“能不能入学可不是谢郎君一人说了算的。王博士,您才德两全,桃李满天下,想必不会忍心见到好弟子流落在外吧?”
她一顶高帽戴过去,可惜王博士笑眯眯的,并不中计,只道:“沈小娘子过奖啦,老朽向来不爱带弟子,这招新一事还是临时顶替的,具体如何,还是风玉来定夺吧。”
他一句话把锅扔得明明白白,沈柔无法,慢悠悠瞥了谢风玉一眼,谢风玉却只是微笑着,坚决地道:“不行。”说着转身在书案后坐下,便要提笔把唐渡的名字划掉。
沈柔忙道:“慢着!其实唐渡他还有一项技艺!”
然而谢风玉已然不听了,提笔画了半个叉,沈柔情急之下手比心快,扑上去就按住了他的手。
“不行!”沈柔道,“你得听我说完,唐渡一定得留下!”
谢风玉却听不进她在说什么了,目光定定望着她按住自己的手,和她微微前倾,半压着自己的身子。
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到沈柔尖尖的下巴,白皙修长的脖颈,还有——
谢风玉深吸口气,闭眼转头道:“沈小娘子,你注意些。”
他语气终于不再是客气礼貌了,而是显露了一分没来得及掩藏的无奈,这种无奈沈柔很熟悉,往日她穿少了着了凉,或者吃坏了肚子,谢风玉都会用这种无奈的语气嘱咐他,而后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或者为她亲手调一碗温汤。
熟悉的感觉一旦出现便难以遏制,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了静,而后沈柔才被烫到似地收回手,重新挽好披帛道:“……总之,唐渡一定得留下。”
谢风玉闻言,眼睫微垂,置若罔闻,修长手指重新握起笔,一笔划下唐渡名字。
沈柔还想说唐渡家镇守边关不易,请他多少给个旁听生做做,然而没想到谢风玉下笔这样坚决,一时睁大了眼。
却在这时,那边传来个笑呵呵的声音:“哎哟这是在干嘛,我是不是来晚了,抱歉,抱歉!实在是俗务缠身……”
这声音,是云迁院长!
沈柔绝处逢生,转瞬间抛下谢风玉不管了,对那边云迁笑道:“院长,您可终于来了!”
云迁是个清瘦修长的中年人,脸上常年带笑,过来先是一番解释,而后就笑着一一往考生们脸上看过,目露欣慰之色。
直到他看到沈柔,表情才一愣,继而继续笑道:“哦,沈柔啊,你怎么又过来啦?”
这个又字暴露了不少东西,但沈柔无暇他顾,只把唐渡一事简单说了,说罢还道:“他蹴鞠可厉害的很,院长一直想找这样的学生不是吗?我看他就不错,还有考生中长于蹴鞠的,也都可以考虑考虑,院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云迁还未回答,谢风玉已然蹙眉道:“胡闹。丹青院招新之事,与你女院学生何干?”
这话当然是有道理,但云迁却感到诧异——沈柔在丹青院这么行事随意,其实全是自己和谢风玉二人宠出来的,彼时谢风玉事事护着她,怎么今日反倒说她不是了?
王博士也从这话出听出点不对来,眯眼观察起了谢风玉二人的神色。
而谢风玉并不想让师长们知道他和沈柔之间出了问题,察觉到他目光,自觉失言,补充道:“不论如何,丹青院讲究的是‘奇才巧思,闲情雅趣’,怎么能以全不相干的蹴鞠为招收入院的标准?”
“奇才巧思,闲情雅趣”,这是丹青院的院训。云迁虽一直很想要会蹴鞠的弟子,但想到这院训,之前几次都放弃了这个念头。
还是沈柔道:“此言差矣。琴棋书画是奇才,是雅趣,难道蹴鞠狩猎就不是?文人之雅是雅,难道武士之雅就不是?本朝崇文尚武,两相并举,我想,于雅趣一事上,也不能偏颇才是。”
这话一出,云迁一下子就眼前一亮,倒向沈柔。而一边王博士则蹙起眉头,更加确信他二人间气氛不对劲。
他看向谢风玉,听得谢风玉又道:“你这是强词夺理。丹青院一直都未曾招收武士,怎么能就此破例。”
沈柔立时回敬:“明明是你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谢风玉微微怒了:“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子,你就要对学长出言挑衅吗?”
沈柔微微一窒,心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谢风玉确实不妥,嘴上却道:“你怎知我和他是初次见面?”
谢风玉闻言,连日不悦终于爆发,怒道:“沈柔!”
沈柔只漠然地望着他。
底下考生们都傻了,看看谢风玉又看看沈柔,最后看看唐渡,不知道这是个怎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还是王博士见状不妙,打圆场道:“诶此事稍后再议,稍后再议,不如先把其余学生考校完再说,如何?”
他说着扯了扯云迁衣袖,云迁这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笑呵呵道:“是啊是啊,博士说的很对,说的很对!”
唐渡之事便搁置了,沈柔抿了抿嘴角,坐在云迁身侧,和半路悄悄入场的叶佳一起,旁观完整场考校,见诸事已毕,便又要发言。
谢风玉却打断了她,干脆利落地道:“沈柔,你随我来。”
沈柔只坐着不动,谢风玉弯下腰来,指尖在她面前书案上轻轻一按,一字一句道:“三年前那封信,虽说是尘埃已定,但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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