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夫人

    幼浔蓦地连呼吸都僵住。

    这么多年, 他确实从未强迫过她,但幼浔知晓,她分内之事, 并不仅此而已。

    心跳慌颤间,幼浔闭了闭眼。

    发出了丝低弱的声儿“奴、奴婢”

    锦宸敛回视线, 抬步往外走。

    平静的语气不动声色“路途遥远, 一人在车中反倒无趣,上来陪孤说说话。”

    他这般说了,幼浔只得轻一咬牙“是。”

    王城外,军马车队启程。

    算算日子,今日出发,恰能在登基大典前不急不赶抵达楚都。

    东帝退位,明面上是避世隐居,事实如何却也无从知晓, 不过世人倒并不甚在意,毕竟贤主换昏君,谁人不乐意。

    锦宸身为东陵太子, 理所应当即位新君。

    他虽已全权代理朝政,但仍是以太子的身份,登基典礼久未举行, 而今更是临楚赴邀,却也不知为何。

    可即便如是, 一切都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宣山辽阔不阿,郁青偎水。

    自山巅眺望而去, 波涛碧海壮远瑰丽。

    锦虞曾是来过的, 但这辈子却是第一次。

    她站在枕云台边高高的岩石上, 抬手可触天, 低眸是碧海潮生的壮阔之景。

    温柔的日光如星倾洒,映她肤容瓷白无暇。

    锦虞一身珍珠浅红绫裙,周身恍若被丝缕仙雾缭绕,似临云泽。

    乌墨蹲坐在她脚边,蓬松的雪尾悠悠摆着。

    衣发凌飞,锦虞迎着清爽的山风张开双臂。

    赤足在暖石上,踮着脚,欢呼雀跃“这里好漂亮啊”

    池衍交代完事回来时,便见她踩上了高岩。

    站到她身后,笑意慵然“下来。”

    锦虞循声回首,见他回来了,连笑带跳迎上去。

    池衍将人从高处拦腰抱下来,“饿不饿,哥哥带你去吃饭。”

    锦虞还就着方才下来的姿势,双臂挂在他脖颈。

    她乖乖点了点头。

    又娇颜笑语“阿衍哥哥,你的将军府怎么建在山顶上呀”

    池衍伸手拨了拨她被风吹乱的长发。

    慢慢抚顺,边若无其事地说“仗打得多了,喜欢清静。”

    锦虞似懂非懂“唔”了声。

    笑眸漾着清亮的光“我也喜欢这里,要是能一直在这儿就好了。”

    在她那清颜笑音里顿了一顿。

    池衍弯腰蹲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那白玉般的小足轻轻放进芙蓉绣鞋里。

    只听他语气淡然自若,无甚波澜“那以后,哥哥陪你在这儿。”

    以为他又是在哄自己开心,锦虞也没当真。

    小手撑扶在他肩上,灿然的阳光下笑容乖巧“可皇兄说,你要登基了呀,天子怎么能随意离宫呢。”

    替她穿好绣鞋,池衍徐缓起身。

    唇畔泛出淡淡的笑“笙笙想怎样都可以,江山不要也罢,但哥哥不能没有你。”

    他一句低言,便轻而易举地将她融化。

    心里好似含了蜜,锦虞一瞬粉面盈霞。

    低头去玩他腰封上的虎头玉扣。

    软着声“我愿意随你进宫的呀”

    池衍眼底轻微波动,仿如温风细漾春水。

    片刻之后,他笑而不语,覆握住小姑娘的手,牵她去了主苑。

    将军府的庭苑,不似平常府邸那般典雅庄肃。

    廊外纱帘轻扬飞浮,珠玉叮当作响,给人以远离世俗喧嚣的清闲安逸。

    锦虞很喜欢这里,比深宫自在,比民间舒坦。

    主苑外厅。

    府里的官家忠叔已吩咐下人置备好了饭菜。

    海棠雕花紫檀方桌上,白灼鲜虾,蜜炖煎鱼,金丝酥雀,蟹酿橙,三色冷面

    一碟一品的菜肴摆满了桌面。

    锦虞随着那人坐下,扫上一眼,都甚合她胃口。

    杏眸熠亮,巴巴看向那人,眨了两下眼睛“我饿了。”

    池衍笑了笑,取了双筷箸递给她,“吃吧。”

    欢喜接过,锦虞正想开动,便见忠叔端着托盘从厅外走进。

    忠叔行至桌前,笑道“老仆想着这香杏凝露蜜,兴许小夫人爱吃,便叫人做了一份。”

    说着,他端出托盘上那只缠枝莲纹瓷盅。

    轻摆到锦虞面前,眉目慈和“小夫人尝尝。”

    锦虞尚还愣在那声“小夫人”里。

    便听身边那人温缓的嗓音隐含笑意“有劳忠叔。”

    忠叔收起托盘,目如阳春“将军哪儿的话,您常说府里的都是自家人,万事开心最重要,那老仆就先退下了,将军和小夫人慢用。”

    目送忠叔离开后,池衍回眸,发现小姑娘还怔在那儿。

    夹了块到鱼肉到她碗里。

    池衍唇边弧度慵雅“发什么呆”

    略一回神,锦虞用筷箸轻压了下唇。

    温吞软语“小小夫人”

    池衍好整以暇笑看她“嗯,不喜欢他们这么叫”

    闻言,锦虞急忙摇头“不是不是”

    话音方落,她便就微垂粉面,齿贝抵上银筷,咬了一咬。

    他府里的家仆称她夫人,这让锦虞心里有种别样的感觉。

    突然便有些向往,若是今后真和他隐居在此,那岁月流水,日月朝暮的生活了。

    见她羞默着声,池衍薄唇淡勾,放下筷箸。

    一边低头剥虾,一边低缱着语气“那夫人快些吃,饿坏了我会心疼。”

    每回他这般声色旖旎,锦虞便止不住心跳怦然。

    掩唇偷偷低笑了一笑,而后端正坐好,夹了碗里的鱼肉到嘴里。

    池衍剥好虾,喂过去。

    鲜嫩的虾肉碰到唇,锦虞下意识便张嘴咬住。

    可这一张一含,温软的舌尖似有若无地一下,舔过他的手指。

    两人皆是一激灵。

    锦虞粉颜顿时红了起来。

    无意含住他手指的那一下,异样的感觉羞得她脚趾都悄悄蜷缩着。

    锦虞忙不迭低下头,佯装认真吃饭。

    旁座,池衍慢慢收回手,酥麻的指尖微一曲动。

    桃花眸微不可见地闪过一点情欲。

    想起曾经第一次带她来府上时,在枕云台。

    她便就是这般,主动去含他的指。

    指腹拨弄她香舌的柔软润滑,和小姑娘羞怯又纯媚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

    倘若再来一回,他怕也会一如当初,难再隐忍。

    这顿饭,在一场异常暧昧的气氛里结束。

    锦虞时常有午睡的习惯,吃饱喝足,就容易犯困。

    下人收拾好碗筷后,池衍便领着她到内室。

    打了个哈欠,锦虞已经困得不行了。

    解下外裳,脱掉绣鞋,她就上了床,睡到里侧去。

    以为那人也是要过来的,却见他从柜架取了本书,在案边坐了下来。

    锦虞迷迷糊糊间愣了愣,刚想说点儿什么。

    隔着一室的距离,忽而对上那人抬眸正望而来的目光。

    见她眼睫一敛一敛的,撑不住了还不闭上。

    池衍略带调侃道“被子盖好。”

    他一说,锦虞便听话地拉着被褥掖到脖颈。

    脑袋在玉枕上微一挪动,又轻唤他“阿衍哥哥。”

    听她喊了自己一声后,便不开口了。

    池衍静待了会儿,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过去。

    坐到床边,两指轻掐一下她的脸。

    对着那困到眼皮耷拉的小姑娘,似笑非笑温声道“叫哥哥做什么”

    锦虞慢吞吞探出一只手,扯了下他的月白衣袖。

    粉粉嫩嫩的唇瓣一张一合“你不要离我这么远”

    池衍低眸浅笑,他人可不就在屋里。

    小姑娘看来是一步也不想和他分开,他自然也是,恨不得两个人黏在一块儿。

    指腹摩挲着她滑腻的脸蛋。

    池衍轻柔下声“好,哥哥就坐这儿。”

    锦虞这才乖乖合上眼,低糯“嗯。”

    卧房里的小暖炉,散发着丝缕清淡的檀木香。

    侧着身,小脸窝在那人腿边,锦虞很快便熟睡了过去。

    池衍靠坐床头,双眸浅阖。

    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她垂落耳际的秀发,绕到指尖,圈圈缠着。

    她睡得很香。

    小小的一只蹭在他身边,总能安稳得一动不动。

    小姑娘无以复加的依赖,男人自然是爱极的。

    不知过了多久。

    外室的门“咚咚咚”敲叩轻响三声。

    池衍缓缓睁开眼睛。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他的喜好,从不会无故来打扰他,除非是有了什么事儿。

    池衍低眸,见身畔那人还安静睡着。

    极轻起了身,将帷帐放垂下来,而后毫无声息地走出卧室。

    房门缓缓打开,又轻轻合上。

    池衍负手站立廊下,“何事”

    家丁躬了躬身。

    知道夫人在小憩,虚下声作答“将军,苏世子来了。”

    闻言,池衍浅褐瞳心暗冷一跳。

    静默须臾,他俊眸微微眯起“在哪儿”

    家丁回道“世子正在前厅等候。”

    池衍面色平淡无波,眉目之下却是隐透幽深暗澜。

    重生一世回来,他们便再无见过。

    之前,守东陵,攻楚都,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而眼下旁事姑且落幕,终究是要将某些恩怨摆上明面来。

    对成煜,池衍可以要他以血肉之痛,来偿弑父之罪。

    但对苏湛羽,那纵越三生的恩怨和背叛,怎是只言片语,以命相抵能化解的。

    默冷凝思良晌,池衍不动声色,提步走出长廊。

    将军府前厅,家丁奴仆侍在两侧。

    苏湛羽靠坐客席的透雕玫瑰椅上。

    冠玉束发,鸦青色绸裳斐然那一身雅人深致之姿。

    他低头饮了口茶。

    微一偏首,对身后的墨陵道了句“他在吗”

    墨陵颔首“回世子,下人已去请过了。”

    似有似无地低叹一声,苏湛羽缓缓放下茶盏,疏朗的眉宇间泛现一丝忧色。

    “见过将军”

    不多时,只听家奴行礼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闻声,苏湛羽静淡的眼眸一瞬生色。

    抬眼间,便见得那人不急不缓徐步迈入,一言未发行至主座。

    他分明一身月白锦衣,清贵如玉。

    可不知为何,苏湛羽只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比平素里那坚毅银铠加身要更为清冷漠然。

    不过苏湛羽未去深究那许多。

    见他来了,便即刻迎面起身,“景云”

    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眼前那人却是连眸光都未偏移,便已然擦肩走过。

    苏湛羽在原地怔了一怔。

    再次反映过来,侧目望去的时候,他人已在主座。

    指尖修长,接过家丁捧来的白玉盏。

    池衍垂眸,拨盖浮了浮盏沿,漫不经心淡淡道“世子驾临寒舍,有失远迎。”

    他话语间生寒的疏离,使得苏湛羽眉眼深皱。

    但一时顾不得去想。

    苏湛羽上前几步至他身前,“景云,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似是有满腹疑虑,“先前我派人送至东陵的密信,你没回,后来便得知你在仓州用兵,我几度想来与你会面,可城门守军却是连我都不让进”

    说着,苏湛羽叹下一气。

    字句恳切深重“你从前最重情义,为何突然起兵谋反还有我爹,你们到底”

    “苏世子。”

    清冷的话语,平缓却有力地打断了他那连珠炮的问话。

    池衍淡淡掀抬眼皮,睨了他一眼。

    语色生疏,意味那般深长“你也说了是从前,情义如草芥,到底比不得人心凉薄。”

    虽说早便觉出他有所异样,但此时此刻当面的对峙,苏湛羽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昔日挚友的疏远和冷漠。

    可最令他难受的,是他完全不知所谓。

    苏湛羽咬了牙“景云,你到底是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了

    在他那一句质问下,池衍眸色愈渐暗冷下来。

    想到那夜在自己马前滚落的那一榆木车血淋淋的人头。

    想到自己军中所有赤云骑战士皆因他送命,王府上下不得好活。

    想到后来,留了那小姑娘独在人世,自己殒命也罢,却连她冷暖如何都无从而知。

    还有第一世

    池衍俊冷的眸心霎时波澜暗涌。

    他眼角无声一瞥,带出那迫人的冷傲。

    “因为我看到结果,看到一切算计,什么生死与共,什么情深义重,有的人,根本不配”

    苏湛羽在那双阴沉的双眸里生生僵住。

    知道也听得出来,此事与自己有关,可他却偏就是寻不得源头。

    怔愣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景云不管出于什么,先帝养育你在先,你后谋逆篡位,那便是离经叛道之举,难道你连自己的声誉都不顾了吗”

    池衍眸光转厉,面色陡然沉下“是。”

    俊美的容颜一点笑意也无,“我就是如此之人,为了想要的,不惮任何手段,苏世子现在看清也不算晚。”

    苏湛羽一瞬哑然失色。

    便触到他那散不开的阴郁,和显而易见的嘲弄。

    池衍不急不徐站起,冷冷将眸一挑“活这一世该如何,要如何,我不需要别人来教。”

    “有句话我不妨再说一遍。”

    他一字一句傲如寒冰“你我情义,就此为止。”

    苏湛羽浑身一震,愕然间正要开口劝说,便听门口家奴传来试探的行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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