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金吾卫统领谢怀安, 曾是东陵参将。
对东陵而言,自是叛国之徒。
生怕公主殿下闻得此人不喜而怒。
宫婢察言观色,才小心应声。
锦虞秀眉暗凝“他来做什么”
她可没忘记, 此人临阵倒戈时有多果决,从前一直以来的唯命是从,如烟消云散。
且上一世,也是他。
一路追她到九夷山, 又暗随至浔阳, 费劲手段要抓她回楚皇宫。
宫婢斟酌片刻,才谨慎道“谢统领今日在宫中巡守, 听闻公主在此, 说是特意来向公主请罪, 这会儿还在凤栖宫外长跪不起。”
即便过去他还在东陵时,锦虞曾当他有大将之风。
但如今, 只觉得他烦人透顶。
清光倒映明眸,冷漠显而易见。
锦虞面上一片平静“现在知道追悔莫及了又怎样, 秉性也就如此。”
宫婢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悦,未敢应声。
不多时,便又闻她淡漠一声“他跪多久了”
宫婢如实回答“辰时便跪着了。”
这是阿衍哥哥前脚方走, 他后脚便来跪了
锦虞唇畔透出一声冷冷淡淡的轻嗤。
静默片刻,徐徐抬了步, 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她倒是想看看, 这人要做什么。
凤栖宫雕梁画栋,玉砌飞檐。
宫外一条平坦的青石砖路, 拼接鸾凤纹理, 宽阔而深长。
锦虞踱步到宫门处时, 一眼便瞧见跪在阶下的那人。
银灰薄甲, 冠帽束发。
和从前一般,端着一副庄严不逊的模样。
只不过他此刻低垂着头,神情似乎隐有些无颜面对。
锦虞娇美的脸蛋浮露清冷。
漠然扫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谢怀安默不作声地跪着,肩背挺得笔直。
即便是冬末,午时的骄阳直直照下来,时间久了,也熨得肌肤滚烫发红,但他却不见半分松懈。
直到一双芙蓉金线攒珠绣鞋落入余光。
谢怀安蓦然愣住,反应一瞬,才倏而抬起头。
眼前之人一身镂金缎面玉白锦裙,娇贵依旧。
谢怀安黯然的眸光忽泛波动,“公主”
兴许是在日头下跪得久了,他这声低喃泛着干涸的沙哑。
可到底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总是看透过冷暖。
锦虞早便抛却了那些无用的同情心。
她眼底深蕴清寒,仿佛再暖的光都照不化。
锦虞声线凉薄“被撵出去太难看,但凡还有自知之明,就赶紧自己滚。”
本就是来谢罪的,谢怀安怎会轻易离开。
只是一向笑靥温甜的公主,谢怀安从未见过她这般傲冷的态度。
难免怔愕顷刻,却也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谢怀安随即伏身,对着那纹理坚硬的青石砖面,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每一下,都那么用力,像是铆足了劲。
神色闪过一丝惊诧,锦虞眉眼深皱起来。
待他再抬头时,只见那额际已遍布腥腥血痕。
谢怀安恍若不觉疼痛,唇色些微苍白。
他情绪颇为低落“属下枉担重任,负罪之身,不奢饶恕,只求公主看在往日情分,容属下护身左右,罪臣今后,定誓死回报东陵。”
说罢,双目一闭,又是沉重一叩首。
锦虞微怔瞬息,而后不由沉下脸。
生冷喝道“你要谢罪的人不是我,是皇兄,是东陵无辜的百姓,和千千万万浴战殒命的将士”
纵使事因东帝设计,致谢家满门蒙冤抄斩,又伪善地利用他占据谢家余势,他得知真相,才生出复仇之心。
但为一己私欲弃国投敌,此行此罪,他无半字可反驳。
谢怀安一瞬如鲠在喉。
意志消沉,紧紧闭了眼,喉咙干哑“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若是从前,她总能生出几分怜悯。
但如今,对罪对恶,锦虞只余冷淡“你不配得到饶恕,同样的,你也不配再护我身侧。”
话音沉冷坠地,她半句都不欲多言。
玉白广袖狠狠一甩,锦虞转身便要走回宫中。
见她就要离开,谢怀安忙不迭唤住她“公主”
锦虞突然顿了步。
倒不是因为他,而是自己忽而念及什么。
略一沉默,她侧身回首。
漂亮的杏眸里,是少见的幽深如染。
锦虞睨他半晌,语气渐渐沉缓下来“我问你,倘若当初阿衍哥哥不在,东陵不幸沦亡,你这个楚国的金吾卫统领,会将我抓回去,向那那时的楚皇帝交差吗”
闻言,谢怀安身躯一震。
垂落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她这般直面地质问,让谢怀安骤陷纠葛。
不愿骗她,但若言实话,怕不是情况更糟糕。
谢怀安一径默声,矛盾良久。
他低垂下眸,唇齿间才艰难地溢出一字“会。”
锦虞面容深静,无甚波澜。
她并未有过多意外,毕竟上辈子,他早已用行动,切切实实告诉了她答案。
浅点胭脂色的唇,慢慢掠起不含一丝笑意的弧度。
她想,果然人的秉性最是难移。
面前那人越是冷漠无言,谢怀安越是不安。
他深吸口气,沉思之下还是决定解释。
“这世间本就是成王败寇,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东陵不服从新君者,只能被发配疆域,公主千金之躯,怎能流放疆域受苦。”
若说是明哲保身什么的,便罢了。
然而他却是这么一番恳切的说辞,锦虞微愣之余只觉得可笑。
卷翘长睫下的眸子,泛着透心冷意。
“你在这深情给谁看呢”
她疏离的语气令谢怀安心头一窒。
甫一抬头,便生生触到那双灼灼逼人的杏眸。
谢怀安向来不敢直视她,她的眼睛太过绮丽。
而他,轻易便能心慌无措。
但这一刻,却是让他如坠深渊,静若死寂。
“要跪。”
玉指纤纤,锦虞抬手指向一处,甚是无情“去那边砾石堆跪着,别在我宫门口挡路。”
“公主”
厌烦他的不依不饶,锦虞再无耐心。
侧目厉声“将不相干的人清理了”
候在她身旁的宫奴们因她的怒意瞬间惊慌。
正不知所措之际,侧方突然扬来一道慵沉且从容的声音。
“这么大火气,是谁招惹到我们笙笙了”
锦虞眸光凝诧。
刹那回首,她蓦然坠入一双熟悉的桃花笑眸。
怔愣间,便见那人冠金冕旒,一身月白纹金龙袍。
漫天清光之下,姿态惬意,朝她负手走近。
见了他,宫奴们立马伏跪下身。
齐齐行礼“参见陛下”
池衍不急不徐站到小姑娘跟前。
她娇小玲珑的,在他面前,身子只及他肩颈的部位。
见她脸色阴沉,池衍唇边噙着温浅笑意。
垂眸,居高临下凝视她“跟我说说,哥哥可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一听他那故作轻浮,却颇使人心神安定的话语。
锦虞怫郁的面容瞬息舒和下几分。
他一来,她情不自禁地,便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坚强。
烦躁地瞟了眼跪地那人。
锦虞低低一哼,可这声儿里全然没有之前的冷怒,反而像是含娇似嗔。
这样,倒是有几分像从前了。
还是那个骄纵蛮横的小公主。
池衍笑容清淡“唔,既然笙笙不喜,朕刚好也准备将朝中旧部清个干净,那不如,直接拖他下去问斩得了。”
说着,徐徐挑起她垂散领襟处的一缕秀发。
漫不经心把玩指间,他声线又温下几许“可好”
纵然不掩爱恨,到底不似那人生杀予夺。
锦虞闻言,还是不由惊愣了下。
回味男人的语气,是那么可有可无。
想着自己虽不待见这谢怀安,但他倒也不至于恶贯祸盈。
终归是纯稚未泯,尚存那么一丁点儿不忍。
锦虞下意识靠近那人一步,低声似耳语“真的要这样”
小姑娘方才还愤怒威厉,这会儿便就怂软了。
池衍剑眉微挑,笑而不语。
谢怀安仍跪在地上,眉心皱起,略显忐忑。
额际的血沿着鬓发缓缓流下一道。
他甘愿为公主万死不辞,却不见得甘心就这般丧身。
谢怀安咬牙,就着跪地的姿势。
揖手躬身“金吾卫虽是前朝旧部,但属下绝无二心,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似是对他的反应有所满意。
池衍薄唇勾起微不可见的痕迹,眼尾泪痣晕染几分深邃。
指尖轻落在小姑娘金丝绣花的锦裳襟边。
体贴地替她拢了拢外裳,语调慵懒“朕从不留无用之人。”
兴许是他的嗓音天生含哑迷离。
说话的语气越是不甚在意,却越是迫人发怵。
谢怀安止不住浑身震颤了下。
知晓不说些什么,自己今日定是性命难保。
暗自思虑顷刻,他颔首正声“属下不久前方得知一事,还未来得及同陛下禀报。”
锦虞下意识和那人对视一眼。
望见他眸底亦深亦浅的幽暗,她忽而心有所觉。
反应片刻,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刻意为之。
方才佯装得那般逼真,害她差点真当他是肆无忌惮的暴君了。
仿佛是看得懂她每一丝情绪变化。
池衍唇边无声泛笑,而后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说。”
谢怀安眼下并无退路。
且金吾卫暗布皇城各处,所知所探,定然不少。
而池衍绝不是好糊弄的主,他若还知而不言,想必那人还会有百般手段对付他。
谢怀安认命般极低一叹。
字句清晰道“昨日,首辅大人命影卫带出一封密信,暗中遣送到四方馆,辰间属下来时,无意在官道碰见丹宁郡主的马车,驶去了尉迟府的方向。”
无人不知,自从新帝登基以来,曾风光无两的当朝首辅尉迟亓便成戴罪之身,其势力悄然之间衰竭下去。
如今全因着旁系强盛,才不至于垮台。
而乌羌国身为大楚属地,倘若与罪臣暗中来往,如此罪名,想来都不是双方能担待得起的。
浅梳如云墨发的指尖缓了下来。
池衍俊眸深敛几分。
竹苑,庭园风光秀美,似锦繁花木影疏朗。
苑落的玉砌观廊之下。
锦宸靠坐紫檀瑰椅,手边的案几上摆着瓷盏,和金丝笼。
笼中一只漂亮的画眉,流出清泉般婉转的鸣叫。
他身着墨色软袍,玉簪绾发。
浅浅阖目,甚是闲适地倾听这动听的旋律。
不多时,幼浔沿着长廊走来。
湖绿色宫裙修身也得体,步履轻缓地到那人边上。
见他气色好了不少,别有几分舒坦。
幼浔不由无声莞尔了下,而后温声道“殿下,方才有人来,说是奉羌王之命,邀殿下今夜至兰苑一叙。”
锦宸微顿了下,缓缓睁开眼睛,墨玉般的瞳心渐渐幽邃。
沉默须臾,他气定神闲道“知道了。”
幼浔将话传到,正想退身下去,不打扰他休憩。
便在这时,那人抬眸望了过来,目含端详。
被他凝视着,幼浔有些微不自在。
方要出声,但听他静静含笑“今天涂胭脂了倒是好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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