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潢贵胄身边, 总是备有通房的。
何况是他。
既然是他的通房侍女,那主子行事时在外随时伺候着,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殷夕兰也不好说什么。
便含笑开口“殿下喜欢这婢女, 带着就是了。”
唇边泛着似有若无的痕迹。
指间徐徐松开,锦宸略有一丝颤悠, 扶着桌案站起来,伸手过去示意她搀。
手背犹自残存着他掌心的热度。
幼浔心跳极快, 反应过来忙屏息去扶他。
臂弯绕过去, 虚软搭在她单薄的肩。
锦宸大半的重量都倚了幼浔身上, 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缓缓走出两步, 他又顿了足。
慢条斯理回过首,侧颜痴醉不甚清醒“羌王。”
羌王站起,右手覆于心口。
颔首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锦宸俊眸微抬“孤平生最厌受人牵制。”
他低缓的嗓音却叫人不由屏气, “假如羌王这边靠不住, 那今夜所谈, 绝不是孤的作风。”
神情恍惚,声线喑哑。
但那有条不紊的头绪似乎并未受到一丝影响,让人一时难辨他清醒与否。
羌王有一瞬的怔忡。
随后便又听他呼吸深沉“若临倒悬之急, 不如趁早作壁上观。”
此言别具深味,旁人不解其意,但羌王心知肚明。
毕竟是违逆之行, 太子殿下以整个东陵为注,无非是想留有余地,譬如一纸字据, 以免将来谋败, 以撇清东陵关系, 全身而退。
此行虽显有几分无意, 但想来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今晚留他在此,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倘若殷夕兰成太子妃,未来便是东陵的皇后,那对乌羌而言,绝不是吃亏的交易。
羌王眼眸低转,略一思踱。
而后咧唇笑道“待今夜过后,小王定于明早,命人将诚意呈交殿下。”
幼浔在男人的臂弯下,清瘦的身子撑着他。
听得一知半解,也不知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只闻得太子殿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如此甚好”,而后便由她搀着,虚步走出正堂。
方才在正堂,佳人才俊,把酒言欢。
羌王那句“就此成了好事一桩”,三人之间早已是心照不宣。
当时太子殿下笑而应之,并未拒绝。
那今夜留宿的用意便显而易见了,无非是以此良宵,卖亲求荣。
故而殷夕兰自然是随着的。
领路在前,她回眸望了眼身后拥搂的两人。
身为属国郡主,她自幼高傲。
那些徒有其表的王公重臣,她一概瞧不上眼。
然而那位曾经的赤云骑主将池衍,以及眼下满腹经纶的东陵太子,她既有所耳闻,亦是难能钦佩。
对她这样的人而言,无所谓爱与不爱。
最重要的,是浮于表面的那无限风光。
目光自幼浔身上淡淡扫过。
殷夕兰悠悠笑问“殿下,西院清静,去那儿如何”
锦宸略掀眼皮,轻飘飘望了过去。
那双如墨般的眸子此刻染上一层迷醉,无比惑人。
“孤都无妨,主要看郡主。”
他嗓音缥缈,隐约含欲,又是言不尽意。
殷夕兰心中微动,一时走了神。
双颊竟浮现几许自己曾嗤之以鼻的赧色。
刹那恍惚过后,她弯唇一笑,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西院较为偏远,在兰苑最侧。
平日并无人来此,所候的婢女不多,都是临时调遣来的。
进了屋,婢女们便候茶铺被,四处开始忙活。
锦宸在一旁的软塌靠躺下来。
似乎是酒的后劲冲了上来,他头昏脑热,两指探入领襟,往外用力拉扯,玄袍便松垮开来。
他阖目,音色沉哑着“幼浔在便足够,其他人都出去。”
领头的婢女年纪颇长,显然阅历丰富。
她福身道“奴婢们是奉命,特地来伺候殿下和郡主的。”
看来是羌王安插过来的眼线。
锦宸垂眸静默须臾,而后略微抬唇“如此良辰,若有闲人打扰,郡主不觉扫兴”
殷夕兰怔了一瞬,便领会而笑。
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那婢女稍有些迟疑,但郡主之意一如羌王,她弗敢违抗,犹豫片刻后,便领人请退而出。
殷夕兰合上房门,踱步回到内室时。
只见太子殿下已在那侍女的伺候下宽去外袍,坐在榻边。
她拂开帘幔,对上那人迷离的眸子。
四目相望间烛火暗影阑珊,她心中泛起异样的涟漪,朝他缓缓走过去。
都到这时候了,若还一无所知,未免太愚笨。
素手悄无声息攥紧裙边,幼浔声音低闷下来“奴婢还是出去吧。”
虽然她曾说过,此生都愿伺候他。
但要她在一帐之隔,候着他们欢好,也太过残忍了些。
然而锦宸却是不答,恍若未闻。
殷夕兰在他身侧拂衣坐下。
面上是少见的温柔“就让她去吧,夕兰来服侍殿下也是一样的。”
锦宸瞥过一眼,笑痕似真似假“等会儿,总是要有人伺候擦身的。”
不承想这霁月清风的英俊太子,伴随酒气呵出的每一字,都叫人意醉心迷。
殷夕兰朱唇含笑,也不再说。
好似呼吸都哽在了喉咙里,压得幼浔喘不过气。
她着实是待不下去了。
幼浔低埋着头,只敢盯着自己脚尖。
她不知那两人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咬紧了牙关,逃离般,全然不受控地往屋外迈了步。
然而她方走出三两步,忽闻身后一声闷哼。
幼浔来不及反应,便又听见那人低沉了句“回来”。
她倏而顿足。
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太久了,以至于他再简短的话语,她也能清楚辨出他情绪。
好比此刻,他沉稳肃穆,不见半分醉态。
幼浔顿默少顷,回眸望去那一幕,直直愣住。
那丹宁郡主衣衫完整,已然昏躺在了床上,失去知觉。
尚还在惊诧中,只见那人往对面槛窗探了一眼。
而后低暗下声“过来。”
见他如此,幼浔隐约有所察觉。
顾不得自己方才的逾矩,忙悄步跑回去。
谁知人刚到榻边,腕骨突然被他捉住,一拽。
幼浔猝不及防,一失力,低呼着跌仰下来。
锦宸顺势后躺,两人双双陷进锦衾。
帷幔被他一扯,同时飘垂而落,覆拢其间朦胧的身影。
发觉自己正好摔在他臂弯里。
幼浔呼吸一窒,忙不迭挣扎着要起来,却是被他握肩摁住。
就在她满目惊诧和迷惘时。
锦宸低俯到她耳侧低语,裹挟酒色“叫两声。”
幼浔心跳猛得漏了一拍。
她一向事无巨细地伺候他,但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单纯地和他靠得如此近。
她根本,无法心无旁骛,无法镇定下来。
心底翻涌缭乱成了一片“殿、殿下”
锦宸低哑的嗓音放柔了些许“出两句声儿,然后陪孤,在这儿躺一夜。”
他虽事先服下了何太医配制的解药,那烈酒以及掺在酒里的东西,对他并无影响,之前不过逢场作戏。
但那满身的酒味,却是如何也掩盖不去的。
呼入鼻息,幼浔只觉得,自己都几乎微醺了
而这边。
锦虞气不打一处来,连夜出宫到四方馆。
毫无顾地闯进竹苑时,才从侍女那儿得知皇兄不在,而是受羌王所邀,去了兰苑赴宴。
锦虞今夜心绪不佳,也并无任何耐心。
闻言,没好气道“羌王那坏东西邀他喝酒”
守在竹苑的婢女喏声应是。
精致的眉眼不由蹙起来。
锦虞琢磨须臾,语气怫郁“我皇兄也是,就这么去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
心里本就郁结,这会儿更不舒畅了。
锦虞努努嘴,索性在玫瑰椅坐下来。
知道九公主在厅堂,婢女们都不敢怠慢,又是奉茶又是送上点心。
然而锦虞无心在此。
羌王和那殷夕兰,不可能无故邀她皇兄去品酒,总归是打了什么主意的。
想了想,锦虞坐不住了。
倏地起身便往厅堂外走,想要亲自过去兰苑瞧一瞧。
她脚步轻快,半走半跑。
纤足刚轻盈一下迈出门槛,没注意到堂外,那径直走来的一道暗影。
身子尚还带着冲劲。
她蓦地一下,额头便狠狠撞上了那堵墙壁似的结实胸膛。
锦虞吃痛“啊”了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那人想来也是始料未及,立马伸手去扶她时已来不及。
“呜”
那一下摔得太疼,锦虞眼角沁红,忍不住低呜哽咽。
旁边的婢女原是要去扶她的。
但看清来人,情急之下忙跪下,齐齐向皇帝陛下行礼。
闻声,锦虞讷了一瞬。
正想抬头,便见一只修长冷白的手递到眼前。
那人步到她面前蹲下,低头微微笑着“还乱不乱跑了”
那双带笑的眼睛,好似蕴着满庭春月。
锦虞略微走了一丝神,但即刻便反应过来,恼嗔着偏开脑袋。
池衍也不怪,笑容风华依旧。
伸臂绕后,揽住她细软的腰肢,将人扶起来。
到底还是痛的,锦虞咬唇,搓搓自己的两瓣。
但也不高兴搭理他,越身便往外走,却被那人握腕轻拽了回来。
揽抱的姿势,圈了她在两臂之间。
池衍垂眸看她“去哪儿”
被他锢着走不掉,锦虞越发不乐意了。
漾着俏眸瞪他一眼“我还想问你来这儿干嘛呢”
池衍眼梢微挑“我若是不过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到哥哥身边”
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还未出声又收了回去。
锦虞唇角一抿,嘀咕了句“才不回。”
池衍笑看她神情变幻。
那香嫩的娇靥上写满了口是心非。
指腹温柔拭过她微湿的眼尾。
池衍笑意温存翩然“听话,不生气了。”
都任君采撷了,她要怎么不生气
锦虞一掌拍开他的手。
晶眸一瞬不瞬盯住他,质问“之前我在王府,你是不是去见过她”
小姑娘一身暖玉锦裙,绾于发间的璎珞步摇簪随着她一仰头清脆撞响,胜雪的肌肤反衬她浮愠双颊恼红。
静凝她片刻,池衍自然不会骗她。
沉吟了极短的一瞬,他如实道“她确实在,不过”
不过那回是为替她皇兄解蛊毒罢了。
但锦虞只听了上半句,便气上心头,甩手要走。
池衍手快拉住她。
知道小姑娘在气头上,不说些什么,她是不会理睬自己了。
指腹锁住她细腕,池衍目光深凝她容颜。
气定神闲说道“那日她也在竹苑,是因为你皇兄。”
锦虞一愣,看了眼面前那万般魅力的脸。
她犹自困惑“我皇兄找她做什么”
“那不如到时,你问一问他看。”
说罢,又触及到她狐疑的眼神,池衍淡定自如“笙笙信不过我”
锦虞静思少顷,还是沉着脸。
杏眸上挑,冷哼道“休要敷衍我,她今夜分明是来寻你的”
对她,他总是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池衍轻声解释“她来是为正事,并无其他。”
憋她一眼,有意无意地叹了口气“你看你就这么跑了,哥哥什么都没做不是”
这回倒是轮到锦虞哑然了。
他们确实无事发生,似乎是她一时冲动,可谁让那女人娇莺似啼的,身上的香还那般郁。
锦虞撇撇唇不语。
如玉无暇的面容上,两腮透粉,清娆又可人。
见她动摇了,池衍修眸掠过极深的笑意。
竟慢条斯理曲了膝,单腿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锦虞眼底惊诧一泛,颤了颤长睫。
不由低呼“你干嘛呀”
这么多婢女都还在,他一身龙袍对着她跪,也太不像样了
婢女们倒是都识眼色,皆深埋了头,是连余光都不敢去探。
所有人都屏息噤声,反而那人最是云淡风轻。
池衍若无其事将那双柔荑握捧在手心。
抬眸上望,眼中是极致的柔情“那哥哥求你。”
明知道他一温柔,她便止不住心软。
这人偏就是回回都使这招儿。
锦虞此刻满腹的火突然就不知去哪儿了。
怪他不起来,只好半赧半嗔地咕哝一句“你无赖”
那得逞的男人目蕴浅笑,轻轻摩挲她温软的小手。
一气呵成般,字字狡黠道“公主殿下若不原谅,那朕今夜便跪这儿不起了。”
这话倒像是说给旁人听的。
毕竟,谁敢让皇帝陛下就这么跪着,可太折煞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婢女们都深明大义似的,纷纷斗胆为陛下说好话。
锦虞嘴角动了动。
他就这般有手段,这么一来,竟是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
无奈拉了拉他的手,“起来起来”
语气里有那么些甜丝丝的味道。
池衍便听话地,顺着站起身。
眼中荡漾着迷人的微笑。
黛眉上扬,锦虞娇矜睨他一眼“以后离她远一点。”
池衍目中盛极笑意,颔首应下。
接着低声轻道“在我心里,无人及笙笙一言一笑,哥哥只对你”
微顿之间倾身过去,近她耳畔。
他咬字蛊惑“有非分之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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