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虞步履轻快,绯红裙裳随之凌飞,拂面而来的微凉晨风,无意间将她柔软的身段勾勒尽致。
绕出小巷,便有雕镂精致的阁楼现于眼前。
朱色楠木牌匾上,妖娆地题着“红袖招”三字,楼上敞开的几扇窗棂,飘出薄纱香帏,应风招展。
锦虞站在正门外,微仰小脸,望着青漆粉饰的楼宇陷入迷惘。
这儿不像是茶楼酒肆,但比街上所有店面都要来得艳丽奢华,且不隐蔽。
然而不知为何,蓬勃的清晨,唯独此处颇为冷清。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儿,能让方汐容一大早赶过来?
锦虞眉间凝惑,在阶下停留了半晌,也无人相迎。
就在她准备自己进去之际,楼里出来了个女人。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她体态丰盈,穿着翠绿罗裙,前襟大胆半露,沿着脖颈往下,隐约可见起伏的半圆。
锦虞从没见过这样的,当下除了惊愕,只觉得实在不知廉耻。
瞧见她,女人眼睛忽而一亮,尖着嗓子“哟”了声,三两步走上前来。
她一靠近,便有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锦虞立马后退了步,突然就没那么想进去了。
女人目光灼灼,在她明美的脸蛋和身躯上下流连,让锦虞甚感不适。
她锁起深眉,“我、我就看一看……”
话罢,侧身想走,女人却是拂手将她一拦,嗲然笑说:“哎呀,来都来了,不差这半会儿。”
不等锦虞反应,她又掐着莺啼般的腔调:“我是红袖招的薛娘,管我叫妈妈就成。”
女人风情饱满,浑身皆可以珠圆玉润来形容,她言笑晏晏,热情好客,百般的亲切很难不让锦虞卸下点防备。
但锦虞依然有些不自在,扭扭捏捏地“哦”出一声。
薛娘笑了笑,翘着兰花指,亲昵点落她肩头,极有耐心地打量她几眼。
锦虞年纪尚小,红裳衬得她脸蛋瓷白莹润,宛如含苞待放的花蕾,沾着露珠。
她容颜娇俏灵动,然而身形却出落得窈窕纤婀,是标致的美人骨。
倘若施以粉黛,点染胭脂妆,定然是个娇艳的人儿。
薛娘眼底不由泛漾惊艳的光,端详她面相,试探问道:“不是当地人吧?”
观其着装,她转而猜测:“从京都来的?”
讶于她的敏锐,锦虞愣了一愣,迟疑再三,还是点了头。
见此,薛娘嘴角咧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后语气心疼:“好女儿,吃了不少苦头是不是?”
此言一语中的,直戳痛处般,令她不得不回想起这段时日的身心折磨。
锦虞抿抿唇,没出声。
“如此变故有谁能想到呢,虽说难免,却也是无妄之灾。”
薛娘又是黯然一叹,若有似无地抚了下她的头,“倒是可怜了。”
同为东陵人,总是有一份归属和亲近感的。
锦虞清润的眸光闪了闪,突然觉着她搔首弄姿的模样都比方氏父女顺眼不少。
就在锦虞走神间,薛娘亲昵握上她的手,柔柔笑说:“乖女儿,快进来坐坐,妈妈请你喝盏茶,解解乏,可好?”
锦虞双唇微动,想要拒绝,可随即一思索,又陷入了迟疑。
她跟踪方汐容而来,不过是因一时的玩心和好奇,在门口磕绊良久,早便失了大半兴致。
但薛娘这一言一语,让她突然间生了其他想法……
*
红袖招的楼阁富丽华美,里头更是画栋飞甍。
锦虞跟在薛娘身后,登上三楼长廊。
应是时辰尚早,偌大的楼内,只有寥寥几人走动,且皆是女子。
经过时,都会流笑地唤一声“妈妈”,继而勾着眼尾,打量后边的锦虞。
她们无不貌美袅娜,可都浓妆艳裹,一身的风尘味。
天之娇女怎懂这是何地,锦虞当下不明所以,却是下意识排斥地皱了眉。
薛娘推开深廊尽头的一间屋子,一路穿花拂帘,领着锦虞进入内室。
她如沐春风地笑着,引锦虞坐到榻上,而后又离身出屋,说是去为她沏壶好茶来,让她稍作歇息。
室中散着非花非露的幽香,惹人陶醉。
这儿的房间很特别,除却卧床,还摆了一张舒适宽大的香木长榻。
长榻旁靠四扇雕花屏风以作装饰,另一侧悬坠琉璃珠帘更添朦胧风情。
就在锦虞四下张望之际,薛娘很快便托着一盏茶瓯回来了。
她坐到边上,将茶送到锦虞面前,“好女儿,来尝尝,别处可寻不到这么好的茶。”
茶水的温热透过盏壁递到手心,锦虞问出了心中所惑:“你这儿是茶楼?”
勾栏院的鸨妈妈自然是阅人无数,听此一言,薛娘微微一愣,随即便确定了,这娇美的小姑娘还是个纯情的雏。
怪不得这么轻易就随她进来了,原来连她红袖招是什么地儿都不知晓。
凭此姿容,日后只要稍加□□,担任红袖招的头牌那是绰绰有余的。
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薛娘落在锦虞身上的眼光尽是爱不忍释。
她不动声色压藏了嘴角笑意,避而不答,只沉沉一叹:“自楚军南下攻城以来,这生意啊就不景气!”
未深聊,薛娘继而笑催道:“快些喝,天凉,冷茶伤身子。”
然而前一句不经意的话语,却令锦虞心生感触,她默默低头喝茶,一抿一啜,很快便饮下了半盏。
此茶口感不差,说不出好坏,但入喉偏热,有种别样的味道。
锦虞攒眉回了回味:“什么茶?”
薛娘捂嘴低笑,意味深长道:“这茶呀,名曰百媚香。”
宫中一向不缺好茶,可这百媚香她倒从没听过。
但锦虞意不在此,她将茶盏放到一旁,恳切问道:“你知道去临淮的水路要如何走吗?”
薛娘脸色变了变,有些微意外,人家逃都来不及,她竟想去那是非之地。
她眼珠子滴溜转了下,“可是有亲眷在临淮?”
锦虞果断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有婢女进屋来,附到薛娘耳旁说了什么。
听罢,只见薛娘站起来,淡然抚了下丝裙,柔笑道:“这会儿恰巧有贵客来,你先坐会儿,莫到处乱跑,妈妈很快便回来同你说。”
房门开了,又被合上,屋里仅剩她一人。
锦虞起身走出两步,又顿住。
她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到临淮,和东陵最后的子民一起抗敌,哪怕终究逃不过覆亡,身为公主,她也不想苟且偷生。
可府里都是池衍的人,她先前不敢如此询问。
锦虞知道,池衍虽容她留在民间,却不见得会放她去临淮,毕竟赤云骑不日便要攻城。
若是能从薛娘那儿问到什么,再好不过。
略作思虑后,锦虞还是坐了回去。
暮冬的晨间,天气微凉,可不知为何,她身上开始愈渐发热,似有股消不下去的火从体内跃跃欲出。
锦虞呼了口气,不由用手扇风。
……
薛娘一出屋,面上善解人意的笑容便收了起来。
她摆着腰肢,不慌不忙地往外走,“人在哪儿?”
“方二姑娘正在碧水间等着。”
婢女跟在她身边,又疑惑道:“妈妈,那方二姑娘好歹金枝玉叶,偷摸着来这儿是个什么道理?咱们又为何要接待女客?”
薛娘满目精明地笑了笑:“如今池大将军就在方府,那池衍是何许人也,方二姑娘怎可能半点心思也无,她不会点儿房中本事,如何勾上男人?”
那小婢女听了,顿然恍悟“噢”了声,原来是学施展媚术的手段来了。
薛娘挑起柳叶眉:“这送上门的金子,岂有不赚的道理。”
小婢女也笑:“还是妈妈见识多。”
边朝碧水间走,薛娘也不忘了事,眸子闪过一丝诡谲。
“昨夜段公子喝得烂醉,宿在婉儿屋里头了,这时辰该醒了,你去问个安,说是妈妈我要送他个无与伦比的小美人,请他到醉梦间坐上一坐。”
小婢女一听便明了,“我晓得了。”
忽而想到什么,她又悄声道:“对了妈妈,方才你在醉梦间时,来了位爷,衣冠相当贵气,也俊得很,不过是生面孔,进了醉梦间对面那屋,只点了壶酒。”
“哦?”薛娘微讶。
□□就来风月场所的已是少有,来了却也不要姑娘伺候,就更奇怪了。
她思索了下,“等我应付了方二姑娘,再过去瞧瞧,你先去将事办妥了。”
小婢女“诶”了声,退下。
方汐容所在碧水间在三楼长廊另一端的尽头。
薛娘经过楼梯,正要往那处走,有姑娘从楼下匆匆奔上来。
“妈妈,妈妈——”
怎么今个大清早的,事情一波又起一波。
薛娘被她慌里慌张的喊声嚷得头疼,翘了一指,揉了揉颞颥:“又是什么事儿?”
那姑娘一身纱衣,显然是挂牌的,妆艳的脸上此刻跑得胀红,气息不稳道:“不少楚军官爷在咱们楼外呢。”
闻言,薛娘淡定如斯的面庞一刹动容:“什么?”
姑娘紧抿的嘴角流露痴醉,透着抑不住的激动:“池、池将军都亲自过来了……”
*
红袖招楼外,池衍负手而立。
一隅清光夺目绽落,他缀玉簪缨束发,银装薄铠下的身形完美修挺。
他一来,萦绕满楼的风尘味都好似突然淡化,连风也静肃几许。
见他剑眉斜飞,双唇薄而寡淡,泪痣映衬浅瞳丝丝惑人。
美妓皆为之心醉。
当他是来寻乐的,她们纷纷簇拥门边观望,又因他凛傲的气场,不敢靠近半分搭讪。
薛娘三两步赶到,越出门槛,眉开眼笑迎上前,赔礼恭迎。
年轻的美妓们不识时务,可薛娘是见过世面的,她知晓,他绝不是为了消遣而来。
毕竟池衍这般人物,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勾栏院里的残花败柳怎可能入他的眼。
薛娘含笑恭敬道:“将军有事尽管吩咐,红袖招定当竭力配合。”
池衍漠然,甚至都未正眼瞧她。
他来此是为寻人,随行的也只有元青和元佑。
而后元青上前一步,话语极有分寸:“有位红衣的姑娘前不久上这儿来了,现在何处?”
乍一听,薛娘面色隐约一变,立马便知所言何人。
短短怔愣了下,她眼神闪躲,牵出笑来:“官爷可否告知名姓,红袖招姑娘诸多,奴不好分辨将军要找的人。”
在某人面前还有盘算的心思,大抵是薛娘此生做过最不明智的决定。
池衍冷眸深湛:“让她出来。”
被他语气中的寒意一慑,不仅薛娘心脏咯噔跳颤,旁的女儿也都后怯三分。
薛娘方有意识,自己忽悠进来的那小女孩或许并不简单。
迫于男人的威严没胆再隐瞒,她慎言道:“是有那么一位小姑娘进来喝茶,只是……”
她不敢再说下去。
在他这儿,任何细枝末节都难逃。
池衍眉目一沉:“人在哪。”
薛娘交握胸前的手暗自捏紧,掌心隐隐渗汗,“在、在三楼的醉梦间……”
方言毕,余光只见一道银白色身影闪过。
池衍径直迈入了红袖招。
那是他第一次踏进烟花之地。
薛娘心有余悸,眼看着男人一路往楼上去了,忙随手拉过一个美妓。
近她耳边压低嗓音:“赶紧去把段少爷拦下来……”
那美妓刚转身要去,“噌”得一声,突现一把三尺青峰横亘脖前,她吓得花容骤然失色。
元佑可没自家兄弟那么温和。
手中的剑锋芒灼眼,他扫了眼众人:“都站着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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