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骤然下起暴雨,谈行止淡淡吩咐在开车的Fanny:“如果可以的话,开快一点。”
Fanny点头称是,在下一个红灯亮起后不得不刹住了车,才有空通过后视镜观察谈行止。
“Fanny,我没事。”他太过敏锐,一下便察觉她的窥视,“死的人已经死了,留下的人总该往前看。”
Fanny不敢顺着他的话再说,只得借由温晞岔开话题:“谈总,您不是本来打算一个月以后再向夫人求婚的吗?”
“我不想再多等了。”
想起Frank那只可恶的金毛犬,谈行止又气又怕,担心他随时会向温晞泄露他的小秘密。
虽然今天走之前试探过温晞,好像金毛犬并没告诉她他在装瞎,但难保之后会怎么样。
他必须快一点了。
“问Harry定做的戒指明天能搞定吗?”
他想起了第一次结婚时定的对戒,他没走心,随便给Fanny报了她的尺寸,让Fanny全权代劳。
等和她结婚以后,他那只婚戒戴着戴着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打定主意要重新向她求婚一次之后,他已打定主意——这一次,从婚戒到婚礼,所有的,他都要给她最好的。
所以有一夜趁她熟睡时,他小心抬起她的手,悄悄量了她指骨的尺寸后,让Fanny立马去联系几位知名的珠宝设计师。
“上礼拜我已经催过了,Harry说明天就能送来。”Fanny做事很稳,“谈总不用担心。最要担心的,应该还是求婚方案。其实一组的方案,我觉得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她不会喜欢的,”谈行止笃定,“我知道她不会喜欢这种的。”
“那夫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求婚?其实,您应该比他们更清楚。”
“她喜欢……她喜欢……”
谈行止说着说着,忽然愣住了。
他也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
他只知道她会在每天8点08分醒来,因为她迷信。
他只知道她喜欢在早上做一碗小馄饨,因为她习惯了。
他只知道她喜欢自己种花、喜欢自己调香,不像其余的世家名媛一样喜欢收集奢侈品,不像她们一样喜欢去秀场看秀。
但他不知道,不知道她什么星座,不知道她什么血型,不知道她爱吃什么食物,不知道她喜欢哪种动物,不知道她爱穿什么衣服,不知道她爱听什么样的歌,不知道她爱看什么小说,不知道她爱看什么电影……
他其实根本就对她一无所知。因为这半年来,永远是她在问他喜欢什么,永远是她在意着他的喜恶。
“其实,我觉得,最能打动一个女人的求婚,不在于多浪漫、多奢侈、多烧钱,而在于有没有让她感受到,您确实是爱她的。或许,我们策划部的同事们都给不了您最好的方案,因为只有您最清楚,到底用怎样的方式才能让夫人她明白,您确实是深爱着她的。”
言毕,Fanny没有注意到谈行止脸色骤变,在红灯熄灭后,放开手刹,踩下了油门。
***
谈行止半夜蹑手蹑脚溜进家门时,温晞果然还没有回卧室。
他脱下潮湿的外套,用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才向温晞走去。
她蜷缩在沙发上疲惫地睡着了,胸脯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手里紧抓着一本书,身上却没有盖什么东西。
他把盲杖放在一旁,转身挑起了美人靠放着的毯子,慢慢靠近她。
凑近她,他才看清楚,她手里是他之前经常玩的数独书。
她睡姿有点歪斜。强迫症如他,将她的头轻轻拢正后,才将书从她的手中抽出,放在了茶几上,为她盖上了毯子,借着幽暗的光细细看她。
她鸦睫聚拢,呼吸清浅,像只乖顺的小动物一样任由他摆弄。
俯下身,他摸摸她柔软的发,心也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正想低下头想要吻她一下,他却又害怕弄醒她,于是在唇快要印上她脸颊时,还是克制住了。
转回身,他端起反扣在茶几上的数独书,对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她秀气的字迹。
那是一道他出车祸前未写完的数独,她替他续了几个数字,但没有续完。
他扫了几秒,便大抵知道了答案,却被电视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应该是她开的电视。家里太静了,她习惯开着电视当背景音。
电视里插播的是一条午夜新闻:
“在今日结束的ImageNet影像识别挑战赛中,由Macrohard研究院研发的‘深层网络残差系统’在比赛中首次刷新了历史记录,将识别精度的错误率降至3.12%,一举夺得冠军,引起了学术界的轰动……”
ImageNet……ResNets……CNN……
脑袋里忽然蹿起一阵电流,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这三个词语。
心口传来一阵无名的钝痛,将他一点点撕扯成无数碎片。
他呆立良久,直到她一声鼻音浓重的呼唤才醒过神:“阿止?”
眨眼间,她便出现在他面前,慌乱地捧着他的脸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胃痛吗?”
说着说着,柔软的手便覆向他的胃部,却被他一把按住:“没有,我很好。”
“真没事?”
她将信将疑,想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攥住了手,借力拉进了怀里:“念念,抱抱我好不好?”
这个人,今天又是在抽哪门子的疯啊?
温晞心里嘀咕着,还是展臂抱了抱他:“今天是怎么了?是哪个笨蛋又惹你生气了?”
他摇摇头,箍住她的腰:“不,没有。”
是我,是我惹我自己生气了。
半年以来,他才发现,原来他是个大笨蛋。
他竟然对她一无所知,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她明白,他现在确然爱她。
温晞实在太困太累了,由他抱了一会以后,终于忍不住向他提出:“我有点困了,能放我去洗洗睡了吗?”
“不能,”他在她腰侧收紧了手,“除非你带我一起洗。”
这家伙还真是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温晞来气,在他怀里疯狂扭动着,想要挣脱他。
两人拉扯之间,却撞到了茶几上倒扣的数独书。
数独书砰然落地,谈行止也总算松手:“什么东西掉了?”
温晞俯身去捡:“你的数独书。”
“你玩过了?”谈行止明知故问,“解出来了吗?”
“没有,太烧脑子了,我放弃。”温晞的理科虽然不差,但对这种数字游戏实在不感冒,“你怎么会喜欢玩这么无聊的东西呢?”
“解出来了,就不无聊了。”他问她,“这本书里的数独,都很简单的。不如再试一次?我可以教你。”
听他这骄傲自大的话,温晞脾气就上来了,当即翻开那页还没解完的数独:“你又看不见,你教我个大头鬼?”
她一时嘴快,说完才发现说错了话,懊恼地暗骂自己嘴笨。
他却耐心地笑:“你给我报数字的位置,我就能解出来。”
她皱了皱眉,他仿佛能看见似的:“不信吗?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她将信将疑地报数:“第一行,3,空格,9,8,空格,空格,5,2,1……”
“最后三个数字是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5——2——1——”
“还是没听清,你再大点声。”
温晞不知是计,超大声道:“我说,5!2!1!”
“我也爱你。念念,我爱你。”
谈行止曾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对人张口说“爱”这个字眼,包括以前,就算和郁星辰再亲密的那些日子,他都吝啬说。
爱是他所不能承诺、也不敢拥有的东西。
但今天,对着温晞,这个字眼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让他自己都甚至有些诧异。
窗外,天空炸出一个响雷,震得温晞的耳膜轰鸣不止。暴雨裹挟着落叶,横撞上透明的落地窗,拖下长长的尾巴。
她抬眸凝视他。
一个正常人的面部有44块肌肉,可以摆出5000多个微表情。
现在的他,整张脸平展开来,眼角笑出了浅浅的纹路,在微表情学家的字典里,是快乐到不能更快乐的那种。
她有一瞬被他此时温柔的神色所迷住,甚至有一点想去主动亲吻他饱满的唇。
但想起他是对“郁星辰”在表白,她的心动顿时变成了郁结在胸中的一股浊气,让她将数独书愤怒砸向他:“谈行止,你真老套!你真无聊!你自己玩去吧!”
说完,她便愤懑地抛下他一个人,跑回卧室反锁上了门,草草洗漱后钻进了被窝,捂着耳朵闭上了眼。
她想要睡,但耳朵里是他那句阴魂不散的“我爱你”。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坐起身来,翻到了身旁的安眠药,吃了两粒后才再度躺下。
迷迷糊糊间,她总算能睡着了,却听见门口有轻微的响动。
她睁不开眼,只感觉有双熟悉的手又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摸索,在摸她胸前的扣子。
她吃了安眠药,浑身没有力气:“你怎么进来的?我锁门了的。”
这半年来,他已经摸熟了从客厅到她床上的路,老是趁她不留神就像只猫一样钻进她的被窝。
没想到把门反锁了,还是关不住他这只猫!
“这家里还有我开不了的锁?”
“快滚,”她不耐烦地踹他,“你怎么现在这么烦人?”
“嗯,我就是喜欢烦着你。其他人我还不稀罕去烦。”
他又动手动脚,她气恼地低下头在他的虎口上重重咬去:“你又要害得我去不了法安寺!”
闻言,谈行止总算收敛了,换了个姿势抱着她,不再作妖:“对不起,忘了。那明天等你拜完佛,我再来烦你。”
“你滚回去睡你自己的床!”她凶他。
他更紧地抱住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晚安,念念。”
她在他怀里反抗了一阵,无果,故意枕向他手臂,只希望一觉睡醒能把谈行止的一双手臂都给压残。
安眠药残余的药效开始发挥药效,她的意识混沌起来,陷入无边的黑暗。
在黑暗里,她迷迷糊糊着听他问:“念念,那我怎么样表白,你才会觉得不老套?你才会觉得,我是真的很爱你?”
她想,一定是梦里的谈行止在问她。
她在梦里卸下防备,告诉他:“如果你愿意陪我重回到溪东镇,你说什么,我就都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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