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红衣少年便是布家。
元丹宗与全食宗向来交好,两宗的少宗主也是从小在泥巴里一起滚大的,因此一路杀到半大少年,口头上虽不饶人,到底是牵着扯着挂着心。
众人见少年满身鲜血地倒下去,便在原地支了个火堆决定暂时休整,只派了几位弟子前去探路。
正虚宗就这一点好,东西备得齐全。
宗主一听女儿要参加劳什子驱魔大典,立时扯了绸子做新衣裳、备足干粮等等足物,一把鼻涕一把泪瞧着女儿领着众弟子御剑往天狼山去。
这兴师动众的做派不像是沈兆风去参加驱魔大典,倒像是出嫁前备足了嫁妆。
因此此时众人将水、干粮等物拿了出来,药丸仙丹等一应俱全,燕玄喂着布家喝下药,红衣少年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燕玄已然忘了方才是怎么问候布家他大爷的,只顾得问:“你还好么?是伤了哪里?”
布家一睁眼,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一时有些发愣;待看到辜兆月时便明了了,拱手道:“谢辜前辈救命之恩。”
辜兆月笑道:“不碍事,举手之劳而已。你这是一个人去绞杀天狼了么?”
布家沉默地点点头,燕玄恨恨道:“活该你被咬!将我束在‘跑不了’里头,这就是你的报应。”
布家挑眉道:“我若不将你束在网子里,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该是你了罢。天狼嗜血阴狠,你又是个倔脾气,可晓得‘知难而退’的道理么?单凭着一股子莽劲,出了大事才叫麻烦。”
燕玄将手里纱布一摔,指着布家气得脑耳通红:“你——”
啧,瞧不出啊。
这布家瞧着似冷冰冰一副酷哥模样,教训起人来倒是毫不口下留情。
沈兆风咳了一声,问道:“布少主既已与天狼打过交道,可曾探查出甚么弱点?”
布家摇摇头:“此番前来,我并未带着甚么帮手,方一进天狼洞,便觉阴寒逼人,一时竟抖如糠筛不能行走。那天狼着实迅猛,待不到人拔剑便呼啸而来,因此着实……”
众人都蹙紧了眉头,看来这天狼着实是个不大好对付的角色。
辜兆月忽然问道燕玄:“燕少主此番也未带弟子前来么?”
燕玄道:“带了,不过我叫他们在原地待命。区区一只天狼,老子一个人也——”
“咳咳——”布家垂头咳出些血来,燕玄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滚没吐出来,默然伸手给布家递帕子擦血了。
众人稍稍商议了一会儿,决定由辜兆月及众弟子在原地待着,以防出甚么意外;沈兆风带领三位直系弟子去天狼洞与探路弟子汇合。
越靠近天狼洞,环境越是阴冷怪异,两旁的树仿若有生命似的伸展枝干,远处沉沉的低吼声绵延不绝,看来,前面就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天狼了。
沈兆风在天狼洞跟前找到了探路的弟子,几位还算机灵,没冒冒失失地直闯进去送了命。
可既然到了跟前,便不得不进去,沈兆风做了个手势示意弟子们跟在后头,悄没声迈进了天狼洞。
黑黢黢硕大一个洞口立在悬崖边上,里头阴寒逼人,洞壁青苔斑斑,头顶数千只蝙蝠倒挂着梭梭闪着眼睛,人一出动静便呼啦啦飞起一大片,贴着人的头皮飞出去。
朱清文道:“师父,再往前走大约就是天狼所顾忌之处了,我们还是……”
话音未落,便听里头惊雷似的一声吼,众人头皮发炸,眼瞅着一道白花花的虚影飞掠出来。
“师父!”
沈兆风条件反射拿生香去挡,那生香剑闪着寒光与狼爪相撞。
“铛”地一声,洞里的人齐齐起了鸡皮疙瘩,沈兆风吼道:“退!”
众人齐齐飞出洞口。
到了亮出,才发觉沈兆风肩膀处三道深深血痕,大约是方才挡天狼时受的伤。
“师父!”莫清源急急地扑过来,沈兆风生怕他在众目睽睽下舔上一口,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对众人道:“还是回原地暂做休整罢,这天狼着实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回去同师兄商议商议,再做打算也不迟。”
于是几位回了原地,与师兄燕玄布家等人汇合。
此时外头大约已是夜里了,不时听到有弟子往天狼的方向去——显然,盯上天狼,或者说盯上淬星剑的,不止他们三宗的人。
惨叫声不时响起,血腥味越来越浓,有些弟子便待不住了,抖着嗓子问道:“少,少主,咱们真要打天狼么?”
往后稍稍吧弟弟。
打天狼也轮不着你打。
沈兆风在心里吐槽几句,面上板起脸,严肃道:“这就怕了?往后比这艰险的事儿海了去了,修仙之人怎的还能怕了妖鬼?”
辜兆月往远处看了一眼,柔声道:“现在还不急,人人都想着拿天狼首级换了淬星剑,因此天狼必得应付不少人。待天亮后,那点力气大约也就磨没了,到时候咱们再出手也不迟。”
听上去挺缺德,但沈兆风欣然同意了。
众人先前长途跋涉到天狼山,又绷紧精神应付天狼一事,此时已是身心俱疲,于是多数弟子和衣而卧,躺在地上便睡了。
沈兆风靠在树边,莫清源一路挨过来,嗫嚅着嗓子道:“师父,我还是有点怕。”
别他妈装了行吗。
您砍魔龙都跟砍菜似的,会怕只小狼狗吗。
可到底是不能说,沈兆风问道:“所以?”
“所以我想和师父一起s……”
“睡”字还没说出口,朱清文便板着脸来拎莫清源的领子:“师父受了伤需静养,莫要打扰师父。”
将人重新拎回弟子堆里头,便阖眼也睡了。
沈兆风正盯着火堆出神,便听旁边布家低声道:“怎么不躺下?”
回头一瞧,原是在和燕玄说话。
燕玄皱皱眉:“地上太湿了,也冷。”
布家皱皱眉,将赤色外衣脱下来铺在地上:“这样可以了罢?”
燕玄炸毛道:“你做甚么?!受了伤还作,赶着见阎王爷呢?”
布家叹口气,摁着燕玄往下倒:“快睡快睡,明天是场硬仗。”
沈兆风啧啧两声,幼驯染就是不一般哪。
过了些时候。
众人都睡得很沉,孔清溪却倏地坐起身来,两只眼睛赤红,空洞无神地看着前方。
莫清源也缓缓坐起身,黑洞洞的眸子枪口一般,招手道:“来。”
孔清溪动作缓慢地直起身,朝莫清源处走去,二人一路走到人迹罕至处。
莫清源低声道:“坐。”
孔清溪依言盘腿而坐,莫清源左手掌虚虚拢在孔清溪额前,低声道:“我不喜欢师父。”
孔清溪空着眼神,重复道:“我不喜欢师父。”
“师父于我无恩情。”
“师父于我无恩情。”
“无事不近生香殿。”
“无事不近生香殿。”
近处枯叶嘎吱一响,有人来了。
“清源,你在作甚么?”
莫清源回过头,朱清文立在不远处,眼睛危险地眯起,反手一道剑光虚虚划过孔清溪的脖颈,一只肥硕蛊虫被钉在孔清溪身后的石壁上。
朱清文自然看清了那被钉在壁上的是甚么东西,咬牙道:“混账东西!我单以为你岁数小,这几日腻烦着师父也就罢了,竟不想学来这等妖魔邪术!”
“师兄动什么气。”莫清源皱皱眉,仍是软声软气道:“这虫子既不伤二师兄的身子,又不扰二师兄的性命,单只防着他近师父的身罢了。”
朱清文怒道:“我正虚宗乃名门正派,容不得这些个邪术——若此事被师父或宗主知晓了去,她必然大大伤心一番。此番清溪无事,我便当作甚么事都没发生——可往后若再有此事重蹈覆辙,我便——”
咬咬牙到底是没说出来,朱清文叹口气,将倒在地上的孔清溪架起身来。
“师兄生来便是荣华富贵集于一身,皇家门槛儿里迈出来的太子殿下,怕是体会不得我们这等被千万人踩在脚底下贱民的难处。”莫清源在他身后突然开口,似乎也不屑再伪装成甚么样子,因此话里头仿佛带着冰碴:“更何况,千万人里头只伸出这么一双手来。在不受蛊虫的影响下肯将那双手伸出来的,也仅有现在的师父一人。师兄谨遵宗归,守的是清规戒律,不曾真正体恤民心罢?”
朱清文脸色白了白:“那也不能——”
“什么叫能或者不能。”莫清源抬手,那蛊虫竟从剑锋挣扎了出来,在一团黑火里灼灼隐了身影。“这虫子我且自毁了便是,免得脏了师兄的剑锋。”
朱清文稳了稳心神,道:“我一向只当你是被欺压惯了,因此性子怯懦了些,想不成竟是个阴狠的。回头是岸,师弟,回头是岸。师父先前严苛也就罢了,现下虽言软心善,却也不是你我当弟子的所能觊觎的。”
莫清源抬头瞧瞧遮天蔽日的木叶,沉沉叹口气,拱了拱手:“时间不早,咱们该回去歇息了。师兄的话我记着,既是名门正派,总不能不顾忌着规矩。”
三人回到原地和衣而眠——至于谁醒着谁睡着,便另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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