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庄周梦蝶

    “可有这回事不曾?”

    沈兆风心里咯噔一声,忘了这茬了。

    先前拿冷融当挡箭牌,是因为俩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下一只蚂蚱已经不在绳上了——甭管是死了还是飞了吧——叫剩下的这只蚂蚱可怎么办呢。

    沈兆风稳了稳心神,勉力装出原身那跋扈的劲头来:“怎的,你我混迹这么久,拿你挡挡不正合适?”

    冷融在后头嗤一声:“果真是你的作风。”

    沈兆风不再理他,抬脚出了六颐殿,见了日光方觉长长舒了一口气。

    六颐宗内热闹非常,她直着脚却不知往哪里去,不时有人撞在她身上,刚想抬头呵斥,却见这白衣美人跟丢了魂儿似的,便暗自一声“扫兴”兀自去了。

    沈兆风行尸走肉般御剑飞出六颐宗,脚下生香剑嗡鸣作响,竟直直往一山头飞去了。

    心下正郁闷神伤,索性锁了真气任由它去,就跟在现世时心情郁闷了往公交上一坐,任由它绕着城市转悠似的。

    生香剑在一山头停下来,这山头可是清雅,竹舍草亭相间,清脆鸟鸣声不绝于耳。山上不知种了甚么东西,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清香味。

    沈兆风迈脚往亭子里走,步子一顿,脑子里却刹那间闪过一些画面。

    暗夜里在石上蜿蜒的血,闪着寒光的剑芒,沾了污泥的袍角。

    还有男人喑哑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别碰我……滚。”

    这是原身的记忆么?

    “沈少主?”

    沈兆风回过神,却见华子玄一身素袍正立在跟前。

    华子玄面上仍是不带甚么表情,手上拈着些草药,只道:“沈少主见血了。”

    沈兆风这才想起自己颈子上还流着血,一捂脖子道:“方才没注意跌了一跤,让草叶子划了一下,不碍事。”

    华子玄点了点头,道:“请随我进来罢,当是敷上药才好,免得落了疤痕。”

    沈兆风也不推脱,她现在不能一个人待着,否则脑子便开始胡思乱想一些东西。

    华子玄领她进了一间竹舍,里头满屋子药材的清香,竹叶晃在窗台上,却颇有魏晋名士的风采。

    沈兆风胡乱找了个话题问道:“华仙医怎的在这种地方?”

    华子玄本拿了药箱来,正往外布置东西,闻声一顿,才开口道:“少主大约是记不得了,这紫金峰乃是华氏世代居处。”

    沈兆风点头道:“整个山头都是你们的么,那还挺有钱。”

    华子玄默了默,又道:“原是玄门宗的产业,先祖见此处幽静便买下来了,种些草药花叶罢了,算不得什么富庶。”

    沈兆风点点头,两人又没话说了。

    华子玄打开一个碧色的素净小口药瓶,从里头倒出一些粉末来,又和了草泥,拿支竹签子抹了走过来,俯身道:“莫动。这药刺激些,少主且忍着些罢。”

    沈兆风也不动,稍稍歪了脖子让他上药。

    辛辣的药敷在新鲜伤口上,烧得皮肉生疼。也不知是药刺得皮肉发疼,还是借机发泄一些什么情绪,沈兆风只觉得鼻子陡然一酸,眼睛里便渐渐地蓄起泪来。

    “伤口不深,敷了药,再休养一些时日便可。”

    华子玄倾着身子给她点药膏,因此一些头发便流水似的扫过她的手背。

    她的太阳穴倏地一疼,脑子里又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世间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也只有你了。”

    “很疼么?”华子玄终于察觉到她满脸泪痕,于是向来面无表情的男人叹了口气,将竹签子在桌上随意一放,道:“你无事也不到我这里来,到底是有心事。若愿意,也可同我说说。”

    沈兆风默了默,该怎么同一个书里的人物说这些事呢?

    “我有一个朋友……”刚说出口,自己便摇头笑了——在现世里,这句可是常用的俏皮话。

    “华医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和你周围的人都是……假的?”

    “此话怎讲。”

    “譬如我手上这枚叶子。”沈兆风展开手心,这是她方才随手捋的叶子,因过于用力而沁出一些绿色的汁液来。“这枚叶子好好地就在我们眼前,你也在我的眼前。可如果这枚叶子和你,原本便是不存在的呢。换句话说,华医师可曾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

    “自然。”

    “庄周梦中化为蝶,醒来后惊惶不定,不知是蝶在梦中化为他,还是他在梦中化为蝶。华医师,你可曾想过,或许你我本是他人梦中或书中的角儿,单只是因着梦未醒,书未完,才好端端地在这里说话。倘若做梦的人醒来,写书的人撂笔,你我连同这枚叶子,便统统化作无物了呢。”

    华子玄默然不语,半晌,才捏起她掌心里的叶子,缓声道:“今人不曾见古月,今月却曾照古人。做梦者亦或撰书者,大抵都因着遇到的人或事,方才有梦可做,有书可写。梦中书中人或物纷杂变化,可总有些东西不变不是么。这些不变的东西,便如明月一般,照着梦里梦外,书里书外的你我。”

    沈兆风抬起头,阳光从窗子打进来,华子玄的脸因此一半沐在阳光中,一半隐在阴影里。

    “况且这叶子既好好地在手中拿着,我便只信它是真的;沈少主如今好好地立在这里,我也只当是真的。”

    沈兆风的心凉凉地沉下去,不是真的,华子玄。

    不是真的。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此时看向她的眼神,真是教人难受。

    ——他爱着沈兆风罢?

    可原身已逝,他在她这个冒牌货面前说:“我只当沈少主是真的。”

    沈兆风抖了抖唇,到底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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