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勇敢

    喻和堂没床位了。

    沈画安排这个胶质母细胞瘤的母亲在海一住院。

    她的身体情况着实比较差, 手术之后又复发,肿瘤生长速度非常快,这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原本被切除的肿瘤就又长到了手术之前那么大,对脑区伤害甚至比以前更甚。

    她这个情况是比没手术过的更难一些。

    这个病例的话,沈画从旁指导, 让杜远新上手。

    跟病人说明情况之后,病人心中有所疑虑,但沈画说有她兜底, 病人也就同意了。

    杜远新的心情很是复杂。

    这种要在病人脑部行针的方式,可以说只要他手一抖, 对病人造成的损伤就不可估量, 沈画要兜底, 那病人也只会把矛头对准她。

    简单来说就是,他现在能轻易毁掉她。

    换做是他的话,绝对不敢随随便便把这样的病人给自己的学生上手,更不敢说出为学生兜底的这种话来。

    稳妥第一,安全第一。

    她怎么敢呢

    杜远新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手上的动作越发谨慎。

    这个病人的难度比瞿东海难度更大, 杜远新全神贯注,但还是遇到了问题“病人上次手术的时候已经损伤了部分脑组织, 现在肿瘤复发,重新长大, 又扎根更深的脑组织, 我怀疑会影响到病人的某些功能”

    沈画“肯定会影响。这就跟做手术一样, 必须有舍有得。”

    杜远新看向病人女儿“家属能理解吗这就好比是做手术, 为了把肿瘤切除更彻底一点, 避免留下残留物导致肿瘤复发,医生往往会切的更深一点。你看着似乎这里没有肿瘤细胞了,但往往是肉眼不可见的细微的肿瘤组织残余,都会引起复发,因此医生为了彻底切除,可能会切掉一些健康组织。”

    “但是大脑不同于身体其他地方,大脑组织别说是多切除一点了,就是动一下,都有可能会影响到病人的身体功能。”

    “我们用金针疗法,不需要切除组织,但在金针刺激的时候,也会触碰到大脑某些区域,可能会导致病人出现某些功能障碍,比如语言功能、视觉障碍等等。”

    “这些障碍一旦出现,或许日后会逐渐恢复,也或许不会恢复,现在说不好。”

    杜远新道“基本风险就是这些,你们看要不要继续治疗。”

    病人女儿迟疑了一下“治肯定是要治的,我是想问问,如果我们愿意承担这些风险的话,最坏最坏能是什么结果”

    杜远新“病人最坏的结果治疗失败,没控制住肿瘤,且给病人带来大脑损伤。”

    病人女儿“不会有生命危险吗”

    杜远新“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就是控制失败,在行针的过程中损伤到病人的脑组织。”

    沈画说“你们先商量一下,我们十分钟之后再过来。”

    给病人和女儿一个单独的空间。

    她和杜远新从病房出去,正巧科室主任招呼让手下的实习生点奶茶,要走科室的账,实习生看到沈画和杜远新,就问两人要喝点什么。

    两人也没拒绝,随意点了饮料。

    实习生又把他们的单子给加上。

    边上科室的副主任医师夏禹蒙笑着问沈画和杜远新“沈医生杜医生,这个患者是术后一年复发的那治疗效果怎么样”

    夏禹蒙是科室里最年轻的博士,医术也非常好,今年才28岁就已经评上副主任医师,非常难得的一位青年才俊。

    沈画“现在还不好说。”

    夏禹蒙点点头“这个一复发就很难治了,有的患者做了两次三次手术,后来根本就没手术指征”

    “确实。”

    杜远新也说,“但这病除了手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老师还在摸索阶段,其实就算完全成熟,也做不到大量接诊,人手有限,实在是没办法。”

    夏禹蒙叹气“所以说现在医学真正能解决的病还是太少。对了沈医生有件事”

    夏禹蒙挠了挠头,有些颇为不好意思。

    一般这样的,就是想让沈画帮忙看病的。

    这种情况在医院里很多。

    你说人们不相信中医吧,的确,在医院工作的很多医务人员自己就不相信中医,可在走投无路时又想找中医碰碰运气。

    后来当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奇迹在沈画手中诞生,外面的人信不信不重要,他们海一院的,可谓是亲眼见证,怎么可能不信。

    在很久之前,就不断有同院的医务工作者,“巧遇”沈画时,请她帮忙给看一下。

    有些都是很小的病症,沈画正巧有时间就顺手给了意见,但还有一些是想给自己家人看病,就必须得把家人带来医院,再找沈画。

    如果只是几个几十个也就无所谓了,但是全院那么多人,沈画又没架子,看别人找沈画,其他人就也想找

    一度,弄得沈画都没办法工作。

    后来医院就出了规定,不允许不经医院私自接诊。

    这看似是在限制沈画,实际上却是在给沈画解围,不然光医院这些医护人员的家属,都能缠得她头晕脑胀。

    她这情况不像是其他科室。

    在医院工作的医护人员,自己家人看病让相应科室医生给加个号,或者是休息的时候顺便帮忙看一下都无可厚非。

    那么多科室,那么多医生,认识不认识,一般由医务人员带着,找个熟人说一声就顺手给看了,也不费事。

    但那是分担到了很多科室很多医生手上。

    找沈画的,可没人给沈画分担,就是只有她一个人,当然看不过来。

    医院的新规定总算是让她解放了。

    后来沈画的名气更大,人也更加忙碌,跟医院基层医护人员之间已经有了距离感,无论她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实际上因为地位差别,距离感是肯定会越来越大的。

    到了如今,同院找沈画私下里看病的已经几乎没有,除非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又是至亲,某些医生才会私下里找沈画。

    现在这位夏禹蒙医生,跟沈画确实也不太熟悉,也就之前瞿东海住院的时候,有过短暂的交集。

    不过这位夏医生跟杜远新应该算是比较熟。

    瞿东海住院的时候,杜远新非常用心,几乎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在瞿东海身上,经常在科室这边,见夏医生的机会也就比较多。

    杜远新说“夏副主任你就直说吧。”

    夏禹蒙推了推眼镜“那我就直说了,是这样的,我有个病人想请沈医生会诊一下。她是多发性胶质母细胞瘤,肿瘤位于左颞顶叶脑实质内,左侧侧脑室,受压变窄。”

    “入院前已经有半年右上肢乏力,在入院前2个月病情加重又伴随抽搐”

    夏禹蒙说“病人今年9岁,是个小姑娘。肿瘤的位置很难手术,我也不敢轻易下刀。”

    顿了顿,夏禹蒙又苦笑道“我之前在a国交流的时候,认识一位a国名医,这人沈医生您也见过,就是埃文教授,他之前在梅奥诊所工作,a国最好的脑科医院。但是后来因为一件事,埃文教授离开了梅奥诊所。”

    “他接诊了一例儿童多发胶质母细胞瘤的患者,也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脑部的肿瘤多而大,发现的时候那女孩儿大概也是八九岁的样子。”

    “当时埃文教授不主张给女孩动手术,可不动手术,女孩儿就只能等死。而其他医生认为应该动手术,至少女孩儿还有活命的机会。”

    “埃文教授坚决不肯,女孩父母很失望,只能换了其他医生。”

    夏禹蒙说,“那女孩前前后后动了4次手术最后一次,她在手术台上再也没有醒来。整个过程,无论是家庭还是那个女孩,都痛苦不堪。”

    “后来我又见了埃文教授,聊过之后才知道,埃文教授年轻的时候也很热衷于给病人做手术,认为手术无所不能,如果手术解决不了肿瘤那不是手术的问题,是你作为医生技术不够”

    “可是十几年过去,埃文教授说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技术再好,也没办法做成功每一台手术。”

    “埃文教授说,他也不得不承认,医生有时候就是要跟死神低头,与其让病人做好几次手术痛苦地死去,还不如让病人和家属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

    夏禹蒙看向沈画“这个病例,我不敢下手。”

    夏禹蒙说完,沈画并未多说什么。

    倒是杜远新,十分无语地看着夏禹蒙“你说话说重点啊,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大堆,完全没说到重点上。”

    沈画转头看向杜远新“那重点是什么”

    她倒是认为夏禹蒙说得挺有重点的,一个多发性胶质母细胞瘤的患者,女孩,9岁,夏医生不敢下手是因为之前见过类似病例,做了多次手术但结果似乎更差,所以他不敢动手。

    现在沈画他们不用动手术,用金针的方法就能控制,对病人的伤害能降至最低。

    所以夏禹蒙想要找沈画会诊,接诊这个小女孩。

    这不是挺有重点的吗什么都说清楚了。

    杜远新说“如果是一般病人呢,要做手术就在神外排队就行了,不做手术想要找您看诊,那就跟其他人一样去挂号,挂到号才能给看。这小姑娘情况特殊。”

    沈画微微抿唇。

    如果是医护人员家属的话,她不介意休息的时候多忙碌一个病人,前提是她忙得过来的话。

    但她不可能对科室里的每个病人都这样,她做不到。

    所以这个病人跟夏禹蒙是什么关系

    杜远新“你倒是说啊。”

    夏禹蒙有些无奈“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小姑娘,我就是看她可怜。”

    “几个月前,我在马路上看到她乞讨,注意观察了一下她的动作、神态,大致能判断出来,她应该是有大脑病变,极有可能是脑肿瘤。”

    “我就上前去跟她搭话,给了她一点钱,同时也给她做一个初步诊断。”

    “可能是见我跟她说话太久,一个瘸腿的男人走过来说是她父亲,我就把小姑娘的情况给说了一遍,对方可能不大相信。”

    “后来我心里记挂着这事儿,过了一段时间又从那个地方经过,就又看到她,她的症状明显比之前更加严重。”

    “我问她爸爸妈妈呢,她摇头。后来跟我说,他们不要她了。”

    夏禹蒙“我那时候脑子有些不清楚,再加上比较晚了,我也累,后来我把小姑娘给带回家了第二天休息好,清醒过来才觉得不太对,我赶紧报警,可小姑娘不让报。”

    “她说她不想回那个家了,那个瘸腿的也不是她爸爸,在那个家不听话就要挨打,不肯出来乞讨也要挨打,讨不到钱还要挨打”

    夏禹蒙“我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对啊,跟她沟通了之后还是报警了。”

    “她是被拐骗的,养她的人把她丢下就换地方了,大概是怕她被警察发现之后,泄露他们的住址等等。”

    “警方在失踪儿童基因库里也没找到跟她匹配的信息,暂时只能说是送她去福利院,她不愿意去她想待在我家。”

    “我家就我一个人,我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姑娘干什么都不方便啊,可她偏偏又有病。”

    “我也是没办法,她这病情严重,福利院那边也不能好好照顾她,我就带她来医院算了,平时我上班,她就在办公室里,医生护士们不忙都会照顾她一下。”

    “她自己的自理能力也特别强,不会给人添麻烦,到饭点儿还会去给我打饭。”

    夏禹蒙“我没家人,我也是福利院长大的,上大学是贷款,后来在学校跟了好导师我跟她还挺像的,就当是多个妹妹,也不麻烦。”

    “生活上没什么,主要还是她的病。”

    夏禹蒙叹气“我不敢给她动手术,但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正巧有瞿东海的病例,我就特别关注一些。”

    杜远新也看向沈画“小姑娘上个月忽然跑了,后来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原来是小姑娘听人说,给她治病做手术需要花很多很多钱,夏医生没钱,她不想拖累夏医生,就跑了。”

    沈画不解“她为什么觉得夏医生没钱”

    像夏医生这样的,他的薪资在海一绝对是上层那批。

    夏禹蒙有些尴尬“这个”

    杜远新轻笑“夏医生,你去年的全部收入有多少,税后。”

    夏禹蒙抽了抽嘴角。

    杜远新轻嗤一声“还不好意思说吗”

    夏禹蒙确实不好意思说“全部税前30万左右,税后25万左右。”

    杜远新跟沈画说“这可不光是工资,包含了奖金、福利,还有夏医生自己飞刀挣的外快,以及加班加点去开讲座之类的收入,对吧”

    夏禹蒙点头。

    杜远新“夏医生有定向资助失学儿童,目前总共资助6人,要负担他们初中高中大学的学费、生活费等等。”

    “他自己还有房贷,还会定期去福利院”

    “所以说他没钱,还真就没钱。”

    杜远新说“在国外,像夏医生这样的神外专家,年薪几十万美金是很正常的,而且还有各种外快。网上有传言说a国好的神外医生,年薪比总统还高,还真不是开玩笑。夏医生你是不是后悔回来了”

    “当初去国外交流之后,你要留在国外可一点儿都不难。”

    夏禹蒙“在国外就浪费了,国外人口少,远不如国内患者多,薪资确实高,但我要那么多钱也没用。”

    杜远新直接嗤笑医生“在国外的时候你觉得要那么多薪金没用,那现在呢”

    夏禹蒙不吭声了。

    他也得承认自己太理想化了,实际上钱真是无比重要的东西,现在的薪资,确实是让他有些捉襟见肘。

    杜远新看向沈画“夏医生的收入已经是咱们国内同行业内的顶尖收入了。”

    沈画明白杜远新的意思。

    这份收入对于夏医生的能力,以及他这么多年为这些学识所付出的努力来说,还是太少。

    因为夏医生几乎代表了这个行业头部医生们的收入。

    能成为顶尖医生,夏医生的智商能力都不低,他不做医生做别的,可能早就年薪百万了,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

    而底层医生,比别人上学时间久,出来后还要实习、规培、考证,经过重重关卡之后才能成为一个医生。

    但他们的收入也不高,四五千是常态。

    比起投入和工作强度来说,这个收入确实不高,再加上现在医患关系越来越紧张,很多医生就不愿意受这个罪。

    好歹是大学生,出去随便找个工作也有四五千了,何必去受那份苦。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真不是开玩笑的。

    而对病人来说,医疗资源远远不够,医生资源也远远不够。

    但局限于如今的医院情况,想要大幅度提升医护人员的薪资待遇,也是不现实的

    所以很多想夏医生这样的好医生,为了挣钱,要么就出国,不想出国的往往就去私立医院了。

    在私立医院工作又轻松,工资又高。

    而私立医院也是个筛选的过程。

    普通平庸的医生,想去私立医院人家也不要,人家要的都是顶尖的医生

    如此,有财力的病人,就能享受到私立医院更好的服务,以及更顶尖的专家服务。

    没财力的普通病人,挂个专家号都难。

    像夏医生这样留在普通医院的好医生,待遇上不去,如果对往上爬也没什么野心的话,那就真的只有初心在支撑了。

    沈画若有所思。

    她的炎黄现代医院,介于公立、私立之间,跟医保接轨之后,针对普通医保患者的治疗,注定不会是赢利点。

    而她的医院还需要很多好医生,她不能叫这些好医生只为情怀留下,她得给他们足够好的待遇,匹配他们能力的待遇。

    所以医院开起来之后,如何能扩大盈利,也是需要慎重考虑的。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她的医院要向世界顶尖医疗机构看齐,对医生们的待遇当然也要向人家看齐。

    沈画在沉思。

    杜远新叹了口气“总之就是像夏医生这样的,在相亲市场上都是劣质股。工作又忙,收入看着高,实际上月光。”

    “那小姑娘没医保,治疗只能是自费,就算是减免一部分,多次手术的费用也还是要一大笔。”

    “这几个月,夏医生休息日天天都在飞。要不是我都想给他捐款了。”

    沈画挑眉。

    天天都在飞,意思是到处去开飞刀,挣外快。

    这也算是行业内心照不宣的,不算秘密的秘密。

    下级医院没有技术合格的医生,有些手术不敢做,可以帮病人联系上级医院的医生去开飞刀。

    飞刀费用会单独出,不能报销,因为是私下给医生的,少则几千,多则几万,根据手术类型和医生能力,费用也不等,一般都是跟病人商量好,病人同意了就请。

    对病人来说,花了飞刀费能请到名医,在下级医院也不会有床位紧张的问题,其他费用相对来说也较低,在下级医院报销比例还高。

    如果去上级医院的话,路费开支是一个,且不一定能挂到号,挂到号也不一定有床位,上级医院等待手术排期可能都要很久,病情就会给耽误了。

    且你到上级医院,也不一定就能挂到名医,非常难挂。

    而对于下级医院来说,飞刀医生技术高超,对他们本地医生也是难得的观摩实习学习的机会。

    而对飞刀医生来说,他们在工作之余能赚点外快。

    一举三得。

    但是说白了,飞刀就是处在灰色地带,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对于开飞刀的医生来说,可能职业生涯都完了。

    飞刀的职业风险,一点儿都不小。

    沈画倒是不排斥飞刀,但她对夏医生这频繁的飞刀还是有所担忧,也颇为无奈。

    这样能力的医生,还要靠飞刀赚外快。

    “孩子现在医院吗”沈画问,“待会儿这边处理完,我们过去看看。”

    杜远新笑“我之前其实已经看过,但小姑娘的情况,我处理不了。我觉得对瞿东海来说,4针够用,甚至对现在诊室里的那位大姐,四针也够用,可对夏医生家小姑娘来说,四针肯定不够。”

    “多的话,我又不知道要怎么下针。”

    沈画瞥了杜远新一眼“之前也没听你提。”

    杜远新笑了笑“我说要提来着,夏医生不让,说这种事情他自己说比较有诚意。”

    夏禹蒙点头“确实是我的事,要求沈医生,也是我来求。”

    沈画看了下时间“先忙吧,晚点再说。”

    进了诊室,母女俩显然已经商量好。

    “医生,做吧。”女儿说,“就算是再去做手术,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就是这个道理。

    她们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用这种中医疗法,或许会对妈妈带来一些后遗症,可是去做手术,后遗症更大,甚至妈妈这身体情况,恐怕都不一定能从手术台上醒来。

    杜远新开始行针。

    沈画摸着这位妈妈的脉搏。

    在杜远新行第三针的时候,沈画忽然开口“这针再深一些,对,再深,继续,继续”

    杜远新的手不敢抖,但他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看向沈画“再深我怕会破坏她的”

    不等他说话,沈画就说“怕破坏也不行,不深入到位置,效果不好,到时候肿瘤再浸润到深层次,问题更大。”

    杜远新很想说,他觉得到这里已经可以了,但看沈画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非常认真。

    但是再继续深入,杜远新已经感受不到的,他心里没底,可这会儿也不能停下。

    深,再深一点。

    “停。”

    沈画终于喊停。

    杜远新松开金针的时候,胳膊肌肉都因为过度紧张疲劳而酸疼,只有他自己知道,白大褂里面他的衬衣都湿透了

    沈画冲他点点头“休息一下,行第四针。”

    杜远新却急于看她“那针没问题”

    沈画笑“这么没自信”

    杜远新轻咳一声。

    沈画点头“没有问题,刚刚好。”

    杜远新终于松了口气,脸上也浮起笑容,但第四针,他有些行不下去。

    “嗯老师,第四针你来吧,我胳膊这会儿有些抖。”杜远新有些羞愧,脸和脖子都红了,“我这会儿手不稳,不是不敢行针。”

    沈画笑了“我也没说你是胆小啊。行,这针我来。”

    杜远新站在边上,看她用最轻松的姿态,认真地给患者行第四针

    不得不说,他对她那张比明星还漂亮的脸可以无动于衷,但对轻松自信认真又强大的她,毫无抵抗力。

    可惜,他也清楚,只能仰慕。

    而仰慕她的人注定很多很多。

    超越容貌,超越性别。

    人都慕强,谁都不能例外。

    “第一次治疗完毕,接下来要住院一周,要按时服药。药有中药也有西药,她血糖还有点问题,也要控制血糖。”

    沈画交代道。

    这位中年妈妈患者,动了下自己的手脚,又转头看看沈画,还站起来走两步,她有些迟疑。

    她女儿也忍不住问“沈医生杜医生,我妈妈这这是会慢慢出现后遗症吗”

    好像不对啊。

    如果是大脑相应区域遭到破坏,那会立刻反应到身体上,并不会像别的病一样,会慢慢出现后遗症。

    可现在,从妈妈的活动情况来看,好像

    好像完全没问题。

    杜远新歇得差不多“目前没有后遗症。大脑要是出问题了,症状就是立马出现的,根本不会给你延时。现在没出现什么,那就是没什么。”

    女孩子瞬间瞪大眼睛“这”

    杜远新又说“之前说的是可能会破坏某些大脑组织,但也可能不会。”

    女孩子喜极而泣,扑上来抱住杜远新。

    杜远新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厌恶肢体接触,对别人的投怀送抱没有任何惊喜,只有惊悚,哪怕投怀送抱的是个女孩子

    女孩太激动了,她抱完杜远新,就去抱沈画。

    沈画却已经往门外走了,她也不想拥抱。

    从这边离开,两人就去了夏禹蒙办公室,夏禹蒙被叫去会诊了,两人正要先离开,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束花,进了办公室。

    看到办公室内有人,小姑娘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

    杜远新笑“苏苏,过来,这是沈医生,是我的老师,你哥哥请了沈医生来给你看病。”

    小姑娘眼睛瞬间亮了。

    她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天,也听医护人员们说起,甚至夏哥哥也跟她说过,会找沈医生来给她看病的,沈医生特别特别厉害,不用动手术就能给她治好。

    不用动手术的话,那就不用花哥哥很多钱了。

    “沈医生,治好我要多少钱呀”小姑娘问。

    沈画笑“不用操心钱的事情,你哥哥会付。”

    “哥哥没钱。”小姑娘瞪大眼睛说。

    沈画“放心吧,用不了多少钱,你哥哥都已经存好了。真要是没有也无妨,以后叫他给我打工就行了。”

    小姑娘眨眨眼“那那我能治好吗”

    她偶尔听到其他医生和护士们在说,她的病是治不好的。

    之前她以为哥哥是因为没钱,她也不舍得让哥哥多花钱,可后来才知道哥哥没给她动手术,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因为哥哥不敢给她动手术。

    哥哥是治这种病最好的医生,可是她的情况太严重,哥哥也不敢给她治。

    哥哥说这位沈医生肯定能治她的病

    真的吗

    小姑娘有些不敢相信。

    “苏苏你先过来,叫沈医生给你检查一下。”杜远新说道。

    小姑娘点点头,慢慢走过去。

    她的情况确实有些严重,肢体不协调,肩膀和手臂不自主地抽搐,她把花紧紧地抱在怀里,可还是不断抽搐。

    杜远新帮她把花拿下来,放桌上“病人给的”

    苏苏嗯了一声,站在沈画面前。

    沈画给小姑娘检查了一下,微微迟疑。

    正在这时,夏禹蒙回来了。

    看到沈画在给苏苏做检查,夏禹蒙紧张得不行。

    片刻之后,沈画看向苏苏“怕疼吗”

    苏苏摇头“不怕。”

    沈画笑了笑,“那可以告诉你哥哥,准备一千块钱的药费,就可以了。”

    苏苏眨眼“一千块钱的药费”

    一千很多吗

    对于小朋友来说,一千是个很大的数字,但是在苏苏的病面前,一千又是个极小的数字,她打听过,做一次手术就得十几万,而她的病都说做一次手术根本不行。

    一千块,和十几万,差了多少呢

    苏苏一时半会儿算不出来。

    夏禹蒙没管钱的事儿,赶紧问“真的能治吗”

    沈画点头,直接看向杜远新“看金针消毒完成了吗今天就做,别再耽搁了。”

    杜远新立刻去取金针。

    沈画跟小姑娘说“病能治,能治好,花费也不大,但是会疼,因为你的病情严重,治疗的时候会疼,能坚持吗”

    “能”

    苏苏立刻说。

    夏禹蒙惊喜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金针取来,沈画亲自给小姑娘行针。

    “还是四针,还是原来的位置。但是这两针要用长针”沈画给杜远新解释。

    杜远新皱眉,有些担心“可除非这针进去之后会拐弯,否则根本无法到达肿瘤所在位置啊。”

    沈画“那就让它拐弯,让它到达指定位置。”

    杜远新是没见到沈画怎么给现在的卫生部防疫司长凌呈炜治病的,否则就不会问出这话来。

    先下正常的那两针,沈画下的针,杜远新也在仔细感受着。

    紧接着,另外那两长针,也是沈画下的,她叮嘱杜远新仔细感受。

    杜远新感受着

    他的脸色逐渐变了

    脉气还能这样使用吗

    金针质软,进入人体内之后,容易折断容易残留,但同时它也容易弯曲

    质软原本是金针的缺点,但此刻却成了金针的优点。

    原来金针还可以这样用

    难怪要用金针,这要是换了不锈钢针,脉气根本无法推动金针折弯

    叹为观止

    每一次她都让人叹为观止。

    杜远新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说什么创造奇迹,她本身就是奇迹。

    太不可思议了。

    杜远新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他仿佛已经忘记质疑是什么。

    只要跟她有关的,他已经许久许久,都连质疑都不曾有过了

    只有惊叹。

    小姑娘很疼,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她双手紧紧地攥着椅子两侧的扶手,汗如雨下,却自始至终没叫一声疼。

    行针,运针,停针。

    最后是拔针。

    沈画看向杜远新“拔针你来。”

    金针在大脑中的形态是弯的,取出来的难度并不亚于行针的难度。

    杜远新深吸口气,郑重点头。

    跟在她身边久了,他忘了对她的质疑,也似乎忘了退缩

    更忘了之前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的风险。

    四根金针被顺利拔出。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画又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脉搏,笑着揉揉她的头发“第一次治疗完成,你很勇敢,接下来好好吃药,下周同一时间,我们再进行第二次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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