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方丞登基没多久，便是中秋。
慕府张灯结彩的，府内的下人们比慕清离和慕权松更要欢乐，各种各样的灯笼挂满了小院。
和姐姐一样亲切的侍女们在他房间外的院子处挂了很多兔子灯笼，慕清离问起时，她们还一脸慈爱地说：“少爷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了，年年都喊着要把你的小院塞满兔子，你忘了吗？”
慕清离心道他确实挺想忘记的。
慕家主要的人，现在也就只有他和他父亲慕权松。生娘只活在他的记忆之中，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
他翻了一下回忆，是个非常温婉的女人。
“陛下他……”
晚饭后，他和慕权松在院子里散步，后者看着他，欲言又止。
慕权松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最近有点奇怪，其实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就是觉得他儿子，突然好像变得懂事许多，也更加安静，叫人越来越看不透他。
“挺好的。”慕清离回道。
叶方丞对他一直都很上心。
但他还是提醒了自家父亲一句：“不过，伴君如伴虎。爹，我们凡事都当心一些为好。”
慕清离又旁敲侧击提醒：“慕家既然有本事辅佐他当上皇帝，等他稳握大权时，肯定要开始忌惮我们。虽然我们现在和陛下关系亲近，但是儿子认为，给我们自己留一条后路也是不错的想法，爹觉得呢？”
慕权松一脸诧异，却也回答：“爹也这么觉得。”
父子二人说着，相视一笑。
慕权松的长相，其实和他在修真界的那位宗主老爹有几分相似，所以也叫他看得有些亲切。
“少爷！”
正和慕权松悠闲赏月，府里的侍女突然远远小跑过来呼唤着他，脸上还带着几分喜色。
“宫里来人了，在府外候着呢，好像是陛下传你入宫。”侍女汇报道。
小徒儿？
慕清离有些恍惚。
叶方丞这一个月都很忙碌，他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一点，至少现在见面不会想动手杀人，叶方丞应该是安全的。
·
慕清离穿越至今，已进出皇宫好几回，早已驾轻就熟。
只不过这一日，叶方丞身边那位忠心的护卫，领着他走的路，不是平日里的那个。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在修真界游走多年的防备心让慕清离下意识变得警惕。
护卫却笑得神秘兮兮：“小公子随我来便是。”
走的路道越发偏僻，到最后几乎是来到了野外的地方。
给他领路的护卫突然消失不见，另一道带着熟悉气息的人影蓦地出现在他身后将他抱住，并用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
“别怕，是我。”叶方丞温和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慕清离身体僵了僵，没有挣扎。
其实他并没有很习惯与叶方丞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上辈子他过得太清心寡欲，徒儿也一直对他恭敬有加，即便成了道侣，这样的亲密接触也是少之又少。
“把眼睛先闭上，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叶方丞说道，确认他闭上眼睛后才把遮住他眼睛的手放开，转而轻柔地牵住了他，一步又一步，耐心地带着他往某一处走去。
即使闭上了眼睛，慕清离的步伐也很稳当。
小徒弟不知道在做什么，神秘兮兮。
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叶方丞停下脚步，不再拉着他继续前进。
“好了，你睁眼。”
映入慕清离视线的，是一座点缀满了无数莲花灯的大池塘。五颜六色的莲花灯在池面随着飘曳的火光一闪一烁，于夜色中，晃花了慕清离的眼睛，也漂亮得，就像是整个星空坠入了湖里。
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上辈子，小徒弟也对他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他最初突破至化神之境时，小徒弟就偷偷瞒着他，在仙峰上的那座湖里放满了莲花灯，恭迎他归来。
慕清离当时确实觉得高兴与感动。
可是现在，虽然他一直都挺喜欢这样的事情，但上辈子那些美好的回忆留到今世，全都成了刺痛着他的谎言与假象。
“喜欢吗？”叶方丞低笑问道。
“这些都是朕亲手做出来的，不许你不喜欢。”
小徒弟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信了。
这一世，慕清离很想相信，可连读心术都不需要用上，他都能知道是假的。
“你一个皇子……不，现在已经是皇帝了，还懂得这些粗活？”慕清离淡声问道。
叶方丞并没有听出来这是一句暗暗带着反讽的话，还认真回答：“其他的粗活不太行，但唯独这件事，朕很擅长。”
他这句话倒是真的。
因为有个人，莫名其妙就很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自己喜欢便罢，还要逼着他帮忙动手，然后趁他不注意，故意把这些东西填满了他的仙池。那人是高兴了，可到头来需要花一番力气去收拾的人还是他。
其实他觉得很厌烦，不喜欢应付这些麻烦事。
可不知为何，等那人不在之后，他却要在每年的那一天，独自一人往仙池洒满自己不眠不休做出来的莲花，隔日又默不作声将它们捞起。
假装那总爱与他作对，惹他发怒的人还在。
假装他的元神……还没有破碎。
这些话，慕清离恰巧都没有听见。
从发现听多了别人心里的声音，会感到非常疲惫与精神恍惚之后，他就尽可能减少使用这个能力，打算先补充精神。
他读心术大多时候都只用在叶方丞身上，然而叶方丞最近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对他好，不停刷他好感，心里意外的平静，所以在叶方丞对自己改变态度之前，他暂时都没有去探听他心声的意思。
叶方丞眼眸里泛起的那一抹痛苦，随着他眼睛轻轻一眨，便散成涟漪，逐渐隐下。
慕清离走到池塘边，屈下身子，伸手捞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朵粉色莲花。
他垂着眼眸，眷恋地看了许久，突然伸手将它打翻。
花芯上的灯火遇水而灭，慕清离重新站起身，语气平静：“以后别再做了。”
“我不喜欢。”
本该是温馨动人的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叶方丞看着眼前慕清离的背影，眸光有几分错愕与茫然。
“好。”叶方丞很快就回过神，“朕以后不弄了。”
他边说边将垂在身边的手微微收起，把因制作莲花灯而磨出了伤的手指悄悄藏在宽袖之下。
本该用来大大提升慕清离好感的莲花灯成了尴尬的存在，好在叶方丞定力够强，马上就稳下动摇的心，仿若方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微笑着问：“你吃过了吗？今日中秋，朕给你准备了很多好吃的，还有月饼。”
慕清离老实回答：“在府上和我爹吃过了。”
“没事，吃不下也无妨，朕只是想要你陪着我。”叶方丞柔声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慕清离若是再拒绝，态度就冷淡得过于明显。
和叶方丞一样，现在还不是他暴露自己的好时机，所以他答应了：“当然可以。”
有点尴尬的是，叶方丞以为慕清离会很喜欢他的惊喜，把他们的酒席安排在池塘边的水榭上。
一眼望去，就是跟星星一样一闪一烁的火光。
“这……”叶方丞难得看起来感到窘迫。
慕清离看着他，很不争气地心软了一点：“不碍事。”
别的不说，叶方丞对他的饮食喜好当真是了如指掌，桌上摆着的，几乎都是他喜欢的菜色与甜食。
他刚才在慕家是和慕权松一起吃的，本来就只吃了几分饱。这些食物看得他有些开胃，还是没忍住动了几筷子。
叶方丞见状，好像还挺高兴：“喜欢就多吃一些。”
期间慕清离还是稍稍动了心念想听听小徒弟心里想的什么，可仍是一片清净。
若非他这些日子都有在府上的人身上测试过，确定读心能力还在，恐怕都要以为是不是能力失效了。
酒席上，自然少不了美酒。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慕清离依然非常小心，只小酌了几口，反倒有点想趁机灌醉叶方丞。
叶方丞这一回似乎真没打算做什么，而且好像还挺喜欢这果酒的味道。不晓得是真的觉得高兴，还是心里有其他的事，慕清离灌他灌得很容易。
然后发现，原来叶方丞的酒量也不怎么好。
“阿离……”叶方丞挺直了腰背与他面对面席地而坐，就那样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慕清离不小心从他短短两个字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的深沉与落寞。
今时不同往日，叶方丞已经成了一国之君，除了龙袍加身，他自身的气质好像也变得沉稳许多。他喝醉时，脸倒不怎么红，就是双眼看起来比平日清醒时更多一分真诚，还有很多的涣散。
慕清离把酒杯握在手中轻轻打转，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在矮桌上轻敲，清浅而勾人的笑意突然在他眼中化开。
“你醉了，陛下。”慕清离说道。
叶方丞一字一字回答：“朕没醉。”
“哦。”慕清离应了一声，放下酒杯后问他，“你今天约我出来，是不是又打的什么坏主意？”
“和那日一样，想对我图谋不轨。”
“没有。”叶方丞绷着脸回道。
慕清离心念一动，马上就听见了小奶音兴冲冲的声音。
「你振作点，听不出来那是在邀约吗？趁你现在醉了，赶紧把人办了多好！」
【不。】叶方丞虽然醉了，可对某些底线依然清醒得很。
慕清离见叶方丞眼神越发朦胧，便招来在附近守着他们的护卫，护送他们回叶方丞的寝宫。
叶方丞平时在其他人面前挺严肃，而且有洁癖，都不愿意让别人碰他，所以搀扶他的任务交给了唯一被他接受的慕清离。
回寝宫的路途，叶方丞的视线都贴在他脸上，而小奶音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恨铁不成钢：「别解释了，你就是不行！」
【我没有不行。】依然是认真又严肃的语气。
慕清离微微侧过头，看着他总给人深情的错觉的眼神，突然想闹他，故意压低声音问：“叶方丞，你想亲我吗？”
叶方丞的视线似乎呆了那么一下。
半响，他才垂眸默默道：“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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