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 158 章

小说:庶妻 作者:赫连菲菲
    倒也不是赵晋故意摆谱要给这位朝廷新贵下马威。实在两方过去本就有些矛盾, 并不是可以见面寒暄的关系。

    为免彼此尴尬,还是不见得好。

    况且安安和顾期已经有了口头的婚约,顾期为人本分务实, 并没什么不好,这时候招待霍骞,叫顾家情何以堪,叫顾期情何以堪。

    其后的几日,霍骞送拜帖上门均被退了出来。

    他打听到安安如今在代替赵太太看顾生意,于是他开始频繁出入赵家各店铺, 以期能和安安相遇。

    很快, 他便得偿所愿。

    长街转角处, 霍骞骑在马上, 远远看见那个从容明媚的姑娘从街角走过。

    他们五年没有见过面。

    相识那年她稚气未脱, 他也还年少。

    隔着那么多年岁月那么多重山水,他以为记忆已经模糊, 他以为他有可能会看见一个和他梦里出现的姑娘差别很大的人。

    可是很奇怪, 他只是望见她的侧影,就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在人头攒动的街上,在苍茫的暮色中, 只望一眼, 就把心上人认了出来。

    他曾想过,等见了面,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好久不见”,或是“你好吗”,抑或是“我回来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想过很多次, 他是如何激动的,如何热情的上前牵住她的手,拥抱住她,告诉她他不允许自己再失去她一次。

    可是当他真正遇见她的这瞬,他发觉自己竟在害怕。

    怕看到她眼里的冷漠不屑,怕她说出伤人的绝情的话,怕她已经爱上了别人,怕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牵着缰绳,骑在马上慢吞吞的跟在她身后。

    他无声无息,小心翼翼的跟随着。望着她走过长街,望着她在点心铺子门口停留,望着她坐上马车一路来到一间茶馆门口。

    茶馆门前站着个年轻男人,二十出头年纪,穿着质地精良绣工考究的袍服,看外表便知道这是个养尊处优教养极好的男人。

    她把刚买的点心递给男人。

    两人说笑了几句。

    他看见她露出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那么温柔,那么自如。

    她在那个男人面前,是舒服没防备的。

    霍骞心头微涩,他想过她可能嫁人生子了,也想过她身边会有其他男人。可他唯独没想到亲眼看见这一切时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他发觉自己最可悲的地方在于,他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灯影摇摇曳曳,照亮一小块石板路。车轮辘辘向前,在幽静的巷子里发出空旷的回声。

    车后有人在一路默然相随。安安知道,一直知道,从他刚跟上来的那瞬就知道。

    那是霍骞。

    她十五岁那年闯入她生命中,在她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的人。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来浙州求见。

    当年一切都说清楚了,根本无从挽回。他们之间,有利用有误会,有争执有龃龉,唯独没有感情。

    她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欠她什么。

    无拖无欠,无瓜无葛。还纠缠什么呢

    前头响起侍婢的说话声,“小姐,到家了。”

    马车已经停下来,她坐在车厢中,攥了攥膝头的袍子,然后步下车。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人下了马,正立在巷口远远的凝望她。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

    她从车前走到门前,然后被迎出来的下人们簇拥进去。从始至终,霍骞都没有说话。

    他失去了勇气。

    如果没有他的日子,她是幸福的,那他应该如此自私的搅乱她的生活吗

    他发觉自己在感情的事上还是和当年一样冲动愚蠢。他完全没有为她思量过,自己如此纠缠,她要怎么自处,他竟从来没有想过。

    霍骞来浙州是微服前来,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住在客栈,每日里的行程便是去赵家求见,或是去铺子里碰运气。

    自从那天遇到安安后,他便没有再出门。

    他在客栈独酌,在醉生梦死之中体会孤独的滋味。

    从前为了活命,他顾及不到旁的。当真正不需要为了活下去而担忧时,才发觉自己身边空落落的。他从来不敢企及的温暖,他从来不曾奢望过的怀抱,此刻便如魔障一般,日日折磨着他的心魂。

    他想有个伴。他希望那个伴会是安安。

    可这个梦,注定是不可能了。

    没看到她的时候他还可以只为自己想。

    遇到她以后,他发觉自己,不忍心伤害她。一点也不忍心。

    除夕夜,街上游人甚少,家家户户闭了门,各自在温暖的室内团聚。

    霍骞没有家人。即便有,也和爹娘全死了没甚分别。

    客栈留守的伙计一脸苦相,点头哈腰来给他致歉,“厨子们都回乡过年去了,就剩下我跟一个守门的老头儿,厨上有点清粥小菜,客官要是不介意,待会儿温好了给您送过来。明儿一早掌柜的会送个婆子来治菜,今儿晚上公子您委屈委屈,过意不去得很。”

    即便是生意人,一年到头也要休息,也想回乡团圆。霍骞赏了那伙计一块碎银,这几日茶饭不思,饮了不少酒,胃里本就是空的。大年夜,他不想委屈了自己。挥退了伙计,他回身披上氅衣,带上兜帽朝外走去。

    往日热闹的襟江畔灯火通明。萧条的街市上唯此一处是亮的。

    歌女舞姬只余平时的一二成,了无生趣地倚在门前,并不指望这样的日子还能接到什么生意。大年夜会出来花天酒地的年轻人就那么几桌,大多数馆子都是冷寂的。

    霍骞这几年在军营里,打交道的都是男人,他甚少踏足这些场所,他生来有些洁癖,觉得这些地方腌臜。今晚他实在不想一个人,他需要有个地方烤烤火,吃点热乎的东西。

    霍骞一出现,那些女人无神的双眼都亮了起来。

    他样貌生得真是俊,眉浓如墨直飞入鬓,正是好年岁,一身锦服更显青松挺拔。

    他被围簇着让到内里,寻一间雅间坐下。

    两个绿衣少女上前替他斟茶摆点心,霍骞摆摆手道“要四样肉菜,一个汤,再来两壶酒,你们就在外头等,不必伺候。”

    姑娘露出失望的神色,心道这里又不是吃饭的地方。霍骞又道“每人一张银票赏你们,有会弹琴的吗请替我找个会弹琴的姑娘。”

    片刻,酒菜齐备,姑娘也抱琴到了。

    淙淙琴音如溪流,在温暖如春的室内淌过。

    霍骞吃了一顿饱饭,倚在椅背上闭目端着酒盏。

    他一杯一杯的饮尽,酒壶很快空了,他命再上酒来。

    姑娘的琴音断了,片刻,一双柔软的手覆在他臂上,“公子,您有什么伤心事吗您喝了好多的酒了,酒多伤身,请您保重。”

    姑娘声音悦耳,让人闻之便觉倾心。他叹了声,靠在椅上低低地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自顾自地答道“我有一个心上人,可我发觉自己喜欢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我这辈子,都跟她没可能在一起了。”

    “我没处说,自己有多后悔,多伤心。”

    “这五年,我每晚都在想,我还能不能有机会,当面跟她说声抱歉。”

    “我连跟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我太愚蠢了,我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我做的那些事,哪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我真的很失败,很失败”

    “我不知道,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茫然。我原以为自己只爱权势,原来不是,原来不是,我还贪心别的,我想我的荣光都能跟她来分享。可是她会信吗你说她会信我吗她不会信了,没机会了我没机会了”

    他说着笑着,摇头饮着酒。他倾诉着发泄着,他那些无法对旁人言说的话。

    家家团圆的日子,他一个人,独在异乡,耐着相思,捱着寂寞,念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从前他配不上,现在他们不可能。

    他悔,他恨,他无可奈何。

    “爷,人在那儿。”

    天快亮了,赵晋和柔儿除夕守岁,整晚都没阖眼,正要去眠一眠,外头来报,说明月楼把霍骞送了过来。

    “爷,实在抱歉搅了您休息,可是这位客官他非说要见您,我们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处置本想悄悄跟福爷说一声,没想到惊动了您。”

    马车里扶出一个醉倒的人,一丝意识也无,毫不清醒。

    “福盈。”赵晋唤了声,福盈就知这是交给自己做主了,官人出来瞧一眼,多半是怕底下人不知轻重,把这人弄伤弄死了,毕竟过去两家有些误会。

    福盈俯身道“是”。赵晋点点头,一甩袖子走回内院。

    天彻底亮了起来。

    霍骞头痛欲裂地醒过来,发觉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厢房。他坐起身,外头立刻有了动静。

    福盈含笑走进来;“霍爷,昨儿您醉了,明月楼知道您认得我们爷,便知会小人去把您接回来。因不知您在何处暂住,只好自作主张,在青山楼僻出一间房给您,您觉着还好需不需请大夫来诊诊脉外头备了醒酒汤,待会儿您先喝一碗。”

    霍骞发怔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吧”他昨晚喝的太多了,喝到麻木,喝到什么都不记得。他最怕的是自己在赵家丢了丑,本就觉得没面目见他们,再闹一场给人瞧笑话,他当真什么脸都丢光了。

    “霍爷哪儿的话,既您醒了,那小人就回去跟我们爷回话去了。您可以再歇会儿,有什么需要,可以跟外头的人说。小人告退。”福盈快步退了出去。

    霍骞揉揉眉心,适才从福盈的话里,他也听出了赵晋不想多有瓜葛的意思。

    对方没因为他开出极好的条件就答应帮他,也没有因为他如今功成名就就来巴结。

    霍骞在赵晋跟前,总是心虚且不能自信的。他看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他还是他心上人的父亲。

    也许是时候该离开了。

    安安和顾家伯母去山寺祈福。其实是顾期约见她。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朝前走。

    林深处,顾期问她。“那日跟在你身后的人,是霍骞么”

    当年霍骞来浙州,背负着世子之名,是所有有头有脸人家的座上客。

    顾期知道一点儿关于霍骞的事。知道安安失踪过一个下午。也知道这些年安安变得沉默寡言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一直没有过问,也没有去想太多。他是个非常善于替对方思考的人,既然安安不愿意说,那他就当作不知情好了。

    可近来,随着两人的婚事就要定下,他却莫名开始不安。

    身侧这个说愿意陪他共度一生的姑娘,心里有个他永远不能触碰的秘密。

    安安不知道怎么解释,确切的说,她不知道要不要解释。年少时那些不能自已的悸动,是冲动的结果,是一时气盛的反应她自己都说不清。纵然她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对霍骞有情。可望着顾期的眼睛,她不知怎地,觉得自己羞臊得无所遁形。

    “安安。”他握着她的手,垂着眼轻轻地道“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我知道你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也不见得十分喜欢,但我总是想着,如果我可以等,可以一直一直对你好,你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化。可现在,我很怕,我怕我们成亲十年二十年后,某天夜里你突然醒来,你发现自己后悔了。我该怎么办,安安你告诉我,到那时我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你”

    安安抿唇,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难,“我从来不后悔。”

    “也许你不会,但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安安,我们不要成亲了。对不起,这回是我先退缩了。我不想自己做个美梦好多年,一朝突然醒过来,发觉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我不想把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困在我身边一辈子,瞧她眼里没有我,却要耐着恶心与我亲热”

    “顾期,我没有这样想过,我”

    “安安,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忍心伤害我,也不忍心让爹娘失望,更不忍心给家族蒙羞。可你肩上背着太重的包袱,你背着这样的包袱,要如何去做个幸福的人你不会快乐,而我也会疲倦。出于喜欢,我也许可以忍一年两年,忍很多年,可我改变不了你不爱我的事实,我自问没有那个能力。我试过了,安安,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他松开她的手,一步步退后,“安安,勉强在一起,对我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我希望你能更真诚一点,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自己”

    安安独自走下山,她走得很慢很慢。

    落日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可早春的天为什么那么冷呢

    她觉得自己被冻透了,寒冰彻骨,没一点暖意。

    她到底还是辜负了顾期对她的喜欢。辜负了爹娘的企盼。

    推开院门,侍婢撩起帘幕,她冲进去,扑在柔儿怀里痛哭出声。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试过在母亲面前放肆大哭,没试过在任何人面前放肆大哭。她要强,她坚韧,她不许任何人为她担心,也不允许任何人瞧她的笑话。

    可是她绷不住了。她藏了好多好多的委屈。

    她藏了好多好多的难过。

    她想什么都不管了。好好的哭一场。

    她想把这些年一直不肯倾吐的心事全说了。

    她不想当什么大小姐,不想活在四方院子里给人家做妻。

    她想游山玩水去看外面的世界。

    她想到处走走见见世面。

    她想多结识一些朋友而不是躲在屋子里算账绣花。

    她想乘船醉梦在星河之下,她想肆意的笑放肆的哭。

    她累了。好累。

    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成这样。

    明明所有人都爱护她,喜欢她。也许就是这份爱护和喜欢让她不敢行差踏错。

    可是他们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她不想成亲嫁人。她还有好多事从来没尝试过。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太多人,对不起爹娘,对不起顾期,对不起长寿,也对不起自己。

    她为什么选择这样活着。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夜里,柔儿和赵晋躺在帐子里商量安安的事。

    “她说,想去京城探望彦哥儿,我同意了。爷,也许这些年我们都错了。我们希望孩子们活得自由自在,可其实我们还是为他们选了他们并不喜欢的路。我从来没想过,浙州那些少年里头,她一个都不选,是因为这些人,她一个都不喜欢。”

    “人只能活一回啊,她想去外面看看,我为什么因为自己不放心,就不准她去呢为什么她不想成婚,我非要为她安排个人呢”

    “爷您还记得当年,她还在我肚子里时,您说想要她无忧无虑的当个女霸王吗若是霸王当得,那为什么其他的事不可以呢我们太害怕她受伤,太害怕她被人骗了,怕她离经叛道,怕她为世所不容。可是人生是她的,原就该她自己走啊。我觉得很难过,我让自己最爱的人,过了那么多年不快乐的日子。爷,您能不能答应让她走啊”

    赵晋沉默着。

    他仰躺在枕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夜晚的暖阁里,浓茶都冷了。

    柔儿睡着了,赵晋独自披衣坐在暖阁榻上。

    他望着香炉中的轻烟出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安安走了。拜别父母,离开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故乡。

    许多人不解,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千金小姐不想做,好人家的宗妇不要当,非要去外头折腾一遭才肯安宁

    再相遇时,是次年秋。

    安安和几个友人在金阳城山头纵马,迎面飞来一只响箭,被安安挥剑斩断在马前。

    对面林荫处跃出一匹白马。

    “对不住,我兄弟剑术不精”

    话音未落,两人都怔住了。

    阳光晴好,树叶将光剪成细碎的圆点,一束束散落在草地上。

    对面马上的姑娘穿着劲装,她扬眉笑起来,霍骞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笑,那么放肆的笑。

    他忍不住也弯起嘴角,跟着笑起来。

    岁月在光影中流转,他还是又遇到她了。

    许多年后。他偶然会忆起那些日子。

    他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重逢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他重新认识她,了解她。

    他学着尊重她,放任她。

    她飞得累了,会记得永远有一个人站在原地等她。

    他很庆幸自己还有勇气对当日那个劲装少女走去,说一句,“好久不见,我真想你。”

    他也很庆幸,兜兜转转蹉跎那么多年,他没有弄丢她。

    他把她,找回来了。

    成婚第七年,霍骞交还兵权,和安安一道回了一趟浙州。这七年他大部分时间在关外领兵,只要不打仗的日子,他都尽量陪在她身边。除却求亲那回,这是他第二次陪她回乡。

    赵晋的咳疾一直没医好。这回霍骞专门请了一个相熟的医者前来为他诊治。

    多年后,翁婿坐在一块儿,依旧有些尴尬,没什么话说。

    屋里母女俩却亲热,安安笑说“我弟弟可厉害了呢,皇子都听他讲书。”

    去年春天,彦哥儿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翰林院侍讲。

    澈哥儿没有继续进学,如今跟着先生在四处游学。他擅丹青,在这方面已经小有名气。

    孩子们大了,各自为着自己的理想奔忙,老宅里只余下柔儿和赵晋两个,偶尔他们会坐在窗前,遥想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遥想年轻时鲜衣怒马的日子。

    他们相互做伴,相互照顾。少年夫妻老来伴,柔儿现在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她望着女儿如孩童般明媚的笑脸,低声笑问“霍骞那孩子,对你好不好。”

    安安神秘兮兮的凑近,贴在母亲身畔柔声道“他陪我看雪山,摘莲蓬,从来没有不耐烦,我想,再没人能像他一样包容我这些怪脾气了吧娘,我很快活,这些年,我真的很快活。”

    柔儿还想问些什么,适时屋外传来说话声,柔儿忙站起身,笑道“金凤,快去把点心都摆出来,姑爷上门,得好好招呼才行。”

    帘子被掀开,迎着光走进来两个男人。

    窗外冰雪消融,室内温暖如春,柔儿忙碌着,指挥丫头们添水摆饭,回过头,她心心念念的孩子和最爱的男人都在身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