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小说:庶妻 作者:赫连菲菲
    从月牙胡同小院到金燕角赵宅,城西到城东,路程不算近。赵晋坐在车里闷闷不言,福喜猜度不出他在想什么。

    其实四姨娘不是头回这么闹了,进门三年,或是跟爷龃龉闹着回娘家,或是去明月楼堵着雪月姑娘的门大骂,抑或闹着要投井,打不得说不得,玩得一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好把戏。

    只是碍于四姨娘身份跟旁的姨娘不一样,家里实在拿她没法子,又是几个姨娘里头最年轻貌美的,爷也少不得要哄要忍。

    赵晋在前门下车,管家早候在门前,上来躬身禀道:“杨大夫来看过了,说四姨娘是一时闭住了气,此时人已醒,知道自己没死,哭闹着要再找绳子去。太太气得不轻,头疼症犯了,被二姨娘劝着去休息。此刻四姨娘跟前,就二姨娘一个张罗着呢,小人们实在没法子,只盼爷回来劝一劝。”

    四姨娘尹氏的脾气如何,赵晋是知道的。他不发一言,阔步走向东南角的咸芳苑,远远就听见女人的哭闹声,想是闹了太多时,此刻那把娇滴滴的嗓子都有些嘶哑了。

    赵晋喜欢有才情的女人,四姨娘在闺中学过唱曲弹琴,样貌又好,若是在明月楼挂牌,不见得比雪月香凝行情差。两人也有段甜蜜的好日子,只是他这人,一惯贪鲜,家里的再好,也没外头偷来的甜。

    管家将他送到这儿,脚步不敢再朝里迈,赵晋一人走进去,见院子里七零八落躺着摔碎的椅子、打破的花瓶。

    他沉默地在外站了会儿,听里头的哭声渐渐低些,二姨娘云氏在劝慰着,小丫头轻手轻脚地扫去地上打碎的东西。

    下人们手忙脚乱,赵晋咳了声,里头的人明显都吓住了,小丫头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上前来打帘子。

    赵晋低头走进去,屋里还没收拾好,一地狼藉。新裁的还没上身的裙子剪得稀烂,珠宝首饰洒一地,那盒上个月赵晋才得的一百颗东珠凌乱的在毯子上随人的脚步震动而乱滚着。

    这情形他不是头回见,过往还愿意耐着性子逗一逗尹氏,此刻不知怎地,心里尤其厌烦。

    他移目去瞧尹氏,见光色下她哭得脸都肿了,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白纱,瞧来是真上吊,脖子都勒坏了。

    尹氏见他来,才止住的眼泪又漫出来,上前铿地跪在地上,扁嘴道:“这个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爷行行好,放我归家,让我过几天不用瞧人脸色的舒坦日子,也免叫太太瞧见我觉着碍眼。”

    二姨娘金氏站起来,一脸担心,想劝尹氏,赵晋不开口,她又不大敢越过他说话,只得依规矩行了礼,就安静的站在一边。

    赵晋负着手,居高临下睨着跪在身前的尹氏:“说罢,这回又是为什么。”

    尹氏不喜欢他这个态度,倔强地梗着脖子道:“听爷这个口气,是早就厌了我?我就知道,爷心里一向是没有我的。既如此,从今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回我的江安,爷跟太太过你们自个儿的高兴日子,多好?”

    她摊开手,抬头跟赵晋要休书,“爷给封休书,我这就走。我不怨谁,只怨自己瞎眼,当年一百个人上门求娶我当正头房,我都不愿,偷偷摸摸跟了爷,进府做偏房婢妾,拿娘家银子,贴补赵家生意,如今想想,当真可笑。我爹当初就说,这生意上,就没有真心人。是我傻,不肯挺劝,一心以为我自己选的人,定跟他们不一样。哈哈,罢了,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她说着,提着裙摆从地上站起身来,回身指着两个怯怯的小丫头道:“给我收拾好细软,等爷写了休书,咱们一时片刻都不要耽搁,立马就滚得远远的。”

    赵晋回身坐在门旁的椅上,背靠软垫,两臂搭在扶手上头,适才被尹氏呼喝的小丫头为难地瞧着他,等他示下,过去没回姨娘闹着要回娘家,行礼收拾一箱又一箱,最后爷哄两句,又得原样把东西摆回去。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四姨娘这点伎俩。

    赵晋笑了下,抬抬手指,“你们姨娘吩咐,你们敢不听?”

    尹氏踢开脚底的首饰盒,上前从炕上将枕套扒下来,“这鸳鸯戏水丝绸枕头套,是我自个儿绣的,春娟,给我装着,一块儿带回江安去。”

    小丫头苦着脸,瞧瞧赵晋,又瞧瞧尹氏,低眉过来把枕套接在手里。

    赵晋在旁道:“是了,什么东西姓尹,一并带回去,回头再去账房支两万两现银,给你们姨娘带着。”

    尹氏听见这数目,赌气的动作一顿。二姨娘咋舌,心道这尹氏究竟有什么好,爷要拿这么大笔钱哄着她?

    赵晋冷笑道:“四姨娘说的是,当年赵家周转不灵,用过尹家八千两银子,其实不消姨娘日日在我跟前提起,这笔钱我赵晋真没放眼里,连本带利拿回去,告诉尹荣,从今儿起尹家货寨想进西域货,得自个儿买车队船队了,咱们银货两讫,不拖不欠,往后,别再有牵扯。”

    他这话一落,尹氏登时变了脸色。

    赵晋话还没说完,敲了敲下小几又道:“多出来的一万二银子,算这三年的利钱。四姨娘要是觉得伺候我一场,自己损失了,不若把钱算算,看我再给多少,才算填了姨娘这身子钱。”

    他说完,朝二姨娘勾勾手,“你走一趟,去账房传话,叫两个算盘打得最好的,来好好跟四姨娘算算。”

    他说罢,一撩袍子站起来,“行了,我去瞧瞧太太。”

    尹氏从震惊中回过神,抬头一瞧众人的眼色,登时脸面挂不住,她气得直跺脚,骂道:“赵晋,你王八蛋!”

    赵晋并不回头,只勾唇笑了笑,“对了,还有一事。”

    “聘为妻奔为妾,你这身份,要走,拿的不是休书,是买卖用的契书。逗着你玩两年,还真当我赵晋没种,被个贱妾拿捏住了?”

    他说完,嘴里哼着曲儿,浑若无事般朝外走。

    尹氏又气又窘又伤心,大声哭着骂他,赵晋不理会,他径直走出咸芳苑,把那些烦扰声远远抛在后面。

    他贴身小厮福喜候在外,试探上前,见他脸色尚好,鼓起勇气问他:“爷这会儿,是去上院瞧太太,还是回月牙胡同去?”

    赵晋仰头,望了眼天上月。没兴致了,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赵晋去了书房。

    自打二十二岁那年,接管了家里的生意后,他就甚少踏足书房。谈生意或是去自家酒楼茶室,或是约在那些秦楼楚馆,白日里没工夫瞧书,晚上又嫌独个儿住寂寞。

    他在书房净室里洗了澡,难得在灯下写了两篇字。

    这些年,赵家的担子都在他肩上,家底厚实,人人追捧,他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乐于做个骄奢淫逸的纨绔。没人知道他一手字,写的不比省城书院里那些才华横溢的儒生差。

    最后一笔落下,外头传来迟疑的敲门声。“爷,二姨娘来了。”

    赵晋搁下笔,将宣纸揉成一团,丢在香炉里烧了。

    二姨娘迈着恭谨的步子走进来,在门前行礼,“爷,奴婢劝过四妹了,她知错了,想通了,怕再惹爷生气,不敢过来。托我替她向爷求个情,瞧在往日情分上,容她这一回吧。往后她再不敢这么闹了。”

    赵晋两□□叠,横在桌面上,没打算开口。

    二姨娘头垂得更低,“福喜说,爷今儿晚要睡书房,这儿,多冷啊,福喜是个男人,也伺候不好。爷还是回院儿吧,太太、太太等着您呢。”

    赵晋像听到什么笑话,牵起嘴角笑了笑,“行了,你这好人做尽,又是为尹氏,又是为太太,又是为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家主母是你呢。”

    二姨娘吓一跳,赶忙跪下去:“是贱婢僭越,爷恕罪,爷恕罪。”

    赵晋没理她,站起身径自朝后头睡房去了。

    二姨娘忍住泪意,勉强爬起来逃了出去。

    折腾这么一场,天色都快亮了。上院的秦嬷嬷提着灯,从屋外走进来,笑意藏不住,“太太,咸芳苑那头闹这一场,把爷气着了,喊了账房管事的,去给四姨娘算账,要问她陪爷睡三年,得给多少钱呢。真真是解气。”

    侍女从帐子里扶出个纤弱的美人,瞧来二十多岁年纪,素面朝天,穿着霜白罗衣,头发披散一半,另一半青丝用素色缎带束着,瞧打扮,像是热孝在身,又像是代发修行的道人。

    这是赵家正房太太,赵晋的发妻卢氏。因身子不好,常年用药,屋里一股散不去的药味。

    秦嬷嬷走过来替她梳头发,笑着道,“要我说,是那狐狸精自寻死路。爷儿们哪有那不尽的好性子容着她闹?肯哄你疼你,那是还新鲜着呢,时候久了,哪有不厌的道理。这回我倒要瞧瞧,那尹留仙往后还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

    “行了。”卢氏推开秦嬷嬷的手,淡声道:“这些事儿,往后别在我跟前说。谁得宠,谁失意,我一概没兴趣。明儿知会各院一声,就说我要斋戒,这些日子莫要来我这儿晨昏定省了。”

    秦嬷嬷下意识道:“这怎么行?四姨娘不服管,大姨娘仗着自己是老人儿,不把太太放眼里,要是连晨昏定省也省了,这家里哪还有规矩?”

    卢氏冷笑:“商贾之家,本就没规矩,装什么高门大户呢?你只管去传话就是。”

    秦嬷嬷知道劝不动主子,叹了声,只得应了。片刻又道:“今儿爷在家里住,人就在书房,太太服个软吧,请爷来房里坐坐……”

    卢氏扔了手里的梳子:“你烦不烦?”

    秦嬷嬷不敢再提,躬身退了出去。

    卢氏回身瞧着镜中的自己,窗外灰蓝的天,才现出一点点光亮。她头顶那片阴云,却永远没个消散的时候。嫁了商贾,做了商人妇,她这辈子,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有一天过一天,且混日子罢了。

    **

    年关将至,这是柔儿在外头过的头一个年节。

    何厨娘告假回乡,跟家人团聚去了,院里就剩一个金凤,一个守门婆子跟小厮发财。倒也不算冷清。

    赵家那边,福喜来送过两回东西,先头是拉了一车肉菜瓜果,后头是送了几件新做的衣裳首饰。

    这算是个信号,说明赵晋并没忘了小院,没忘了柔儿。

    可是自那夜他去后,到底没再来。柔儿有时躺在床上想,想忆起他的脸,都觉得有点难,有点陌生。

    柔儿亲自下厨,做了八样菜,温两壶酒,跟金凤他们一块儿过新年。

    除夕夜一块儿守岁,也热热闹闹。

    赵晋是年初六过来的。

    他来时院里正热闹,几个人没大没小的凑在屋里摸牌,连他来了也不知道。

    赵晋倚在门边,打量炕上坐着的女孩儿。

    看来他家伙食真不错,那豆芽菜似的黑瘦姑娘,如今可算是大变样。

    不但养白了,还圆润不少。

    那晚他摸过的小果子,现时有点鼓溜溜的趋势。

    柔儿就察觉到一束非常热烈的目光逡巡在自己身上,她一抬眼,正对上赵晋的眼睛。

    金凤发财等人也这才发觉赵晋到了,忙不迭过来请安行礼,想到这会儿年节,纷纷跪下来叩头道吉祥话。

    赵晋从袖子里摸出几只红封,随手赏了人,目光黏黏糊糊看过来,抱臂道;“你呢,不给爷拜个年?爷准备赏你呢。”

    不知怎地,柔儿一下子就想到那晚。巴掌大的小脸霎时一片红,眼睛都不敢抬,磨磨蹭蹭地下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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