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小说:庶妻 作者:赫连菲菲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 福喜立时出现在门前,躬身道“爷,二姨娘的院子各处都搜过了, 并无异常。底下人一一审问, 可以相互佐证, 暂没审出什么。”

    二姨娘闻言,哭得更心酸了,“爷听见了总不能为了四妹的一句话,就认为是我搞鬼吧害了爷的孩子, 也轮不到我占什么便宜, 这些年爷不近我的身, 我除了加倍勤勉伺候爷跟太太, 哪曾有过怨言姑母活着的时候就说过, 将来这个家, 要璧若帮忙看顾着, 爷缺什么少什么,璧若要比旁人更细心的填补。这些年, 璧若自认没做错过什么,爷究竟是觉得四妹比我更可信,还是因不喜我所以觉得什么都是我错”

    赵晋厌烦地揉揉眉心,“你够了, 爷没心情听你是怎么勤勉持家的。”

    二姨娘哽了一下, 哭声掐灭在喉咙里。赵晋抬眼问福喜, “那药堂郎中和伙计都带过来了把院子里所有人都带过去给他们过目,挖地三尺, 也要找出这个人来。”

    福喜躬身道“是, 小人已命人去办了, 约莫待会儿就有结果了,爷,您要不”

    在外头办了半日事,匆匆去瞧陈姑娘,接着遇着这事,天都黑了,连口东西都没来及吃。

    赵晋厌烦地摆手“下去。”

    福喜只得敛眉退出去。

    二姨娘又哭了一声“爷”

    赵晋睁眼,眸中尽是血丝,“你不承认,不要紧,爷迟早能查出来,叫你哑口无言。”

    二姨娘抿住唇,委屈地落泪,“璧若之心,天日可表,若有半点虚言,叫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赵晋冷笑“省省吧,留着将来到了地底下,去跟老太太说。”

    二姨娘知道他如何不肯信自己,如今既在叫人辨认着去药堂打听事情那人,那便只等有了结果再分辩好了。

    赵晋站起身,负手在窗前踱步。

    雪花乱舞,天地茫茫一片。他目光越过院墙青瓦,瞧向混沌的天边。

    三姨娘性情温婉,与世无争,原是许了人的,未及成婚便做了望门寡,一守便是五年。

    跟了他时,年已双十,是几人中最年长的,是在他去收账的路上结识,纳回来时就已成孕。她那时风华无两,正处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那些岁月,窗前手谈,醉闻琵琶,如今想来,像上辈子的事一般渺远了。

    佳人杳杳,芳踪不再,她若非进了赵宅,许是如今尚能平安顺遂的活着。

    他这辈子放浪形骸,内疚的时候当真不多。人命如草芥,连他自己,亦不过是乱世浮萍。他这辈子负了无数人,也被人负过,因果轮回,是非不止,谁欠了谁,哪里又算得清。

    他有幸得到过一个孩子,只是尚未出世,便被谋杀在母体中。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那个傍晚,他在楼船上瞧歌舞,从人慌张地跑过来,说三姨娘血崩不止,就快不行了。

    他酒醒了一半,浑身冷汗,纵马驰骋在寒夜里,狼狈一如此刻。

    凉风灌入喉咙,淬着寒冰,他呼吸艰难,踉跄走入院子。

    听见哭声,听见步声,听见各种嘈杂,唯不闻那女人的痛呼。

    他跌跌撞撞推开从人,一步一步朝内走。

    满地的血,顺着床榻往下淌。

    液体流淌的声音,像把最锋利的刀子在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的孩子,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已可以窥出性别的特征就那么没了。

    他呕出来。

    那景象,令他胃里翻腾不止。

    他的孩子,他一直盼着的孩子,就那样残忍的被扼杀在眼前。

    他震怒,彻查,牵连无数。当时四姨娘还没进门,院子里所有人都被他关起来。

    刑讯,血流满地。

    以至于,现在那些下人瞧见他还会发抖。

    如今,旧事重现,往日重来。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滴答不住的血。

    顺着床沿,顺着地板,将他的鞋底染红,将他衣摆也浸染

    “爷,查出来了。”福喜的声音,将他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来。

    赵晋睁开眼,眼底痛色尚未尽褪。他匆匆转过身,蹙眉道“说”

    “爷,是上院做粗使的张二春婆娘。人已绑了用了刑,说是、说是受太太身边的秦嬷嬷指使,现在秦嬷嬷跪在院子里,要向爷陈情。”

    赵晋袖中的手紧了紧,他这么听着,竟然笑了出来。

    这是多大的一张网啊,四姨娘送去的东西,又指认是二姨娘出的主意,接着彻查,又牵扯到上院的太太卢氏。

    最后,就会像当年一样,下人死了一大堆,却仍旧查不出主使对吧

    他怎么没发现,家里竟有个这么有手段的人呢

    二姨娘哭着膝行过来,扯住他的衣摆,“爷,您信璧若了吗不是璧若做的,璧若本本分分,什么都没做过四姨娘为求脱罪,是她冤我”

    赵晋甩开她,大步从内走出来。

    “人呢”他双目猩红,今日不见血,这场纷争便不会停歇。

    福喜快步跟上,“人就在院外跪着,一干相应人等都带过来了。”

    推开门,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那么多下人,婆子妇人姑娘。一个个急于开脱,膝行上来哀喊冤枉。

    秦嬷嬷尚算沉得住气,原以为太太没参与此事,便不会牵连到上院。谁知还是有人攀扯,攀扯到她头上来。

    她是卢氏乳母,她指使人行事,就等同于卢氏行事。秦嬷嬷跪地叩了个响头,“爷,求爷明察,此事与老奴、与太太全无干系。”

    有个跪在地上满嘴血的女人挣扎着嚷道“不是你,难道我见了鬼我一个粗使婆子,没有秦嬷嬷撑腰,我敢去胡乱打听爷的事好,你不承认,你不承认爷,奴才所言,句句为真,您若还不信,奴才只有”

    她边说,边冲开束缚,一头叩在地上,登时血溅三尺。

    赵晋一尘不染的靴子上,溅了热乎乎的血点。

    他喉腔里忽然热涌,险些当众呕出来。

    福喜上前去探那婆子鼻息,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婆子抱了必死之心,她撞地这一下,可比四姨娘撞柱时用力多了。动作迅捷令身边押着她的护院也反应不及。

    婆子大抵是衡量过的,今日攀扯上太太,不论成与不成,她都不可能活着再回到上院当差。以死相搏,至少不会连累家人

    秦嬷嬷面容从写满震惊到绝望灰败,她闭上眼,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住心神,望向赵晋,“爷,这刁奴构陷主子,死不足惜。求您莫给这起子小人蒙骗,怪错了太太。攀诬事小,伤了夫妻情分事大。爷,求您细想,这些年这么多个姨娘进门,太太可有表现出半点不悦可曾有过一次,因争风吃醋与您龃龉太太为人清傲,她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虽说的婉转,旁人听不懂,赵晋却有什么不明白卢氏恨不得连他妻子的名头都不要,她哪里会和妾侍们争宠她只怕恨不得他多娶几房姨娘,永远不要踏足她的卧房才好。秦嬷嬷说的对,她为人清傲,她连他都瞧不起,又岂会瞧得上这些姨娘

    就在这时,大姨娘忽然跪了下去。

    适才因着那婆子的死,众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没人注意到有个小丫鬟悄声溜过来,急急忙忙跟大姨娘说了几句话。

    赵晋挑眉朝她看去,冷笑一声,“怎么,连你也有牵扯”当真是好大一盘棋。

    大姨娘显然怕极了,她伏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道“不敢瞒着官人,适才艳红来报,说在我、在我床底下发现了一些没见过的药包。官人明鉴那不是我的,若是为我所有,我岂会主动站出来,跟官人陈情只怕是、只怕是有人故意陷害。”

    赵晋沉默着,甚至勾了抹兴味的笑。

    有意思啊,如今府里的女人,竟没一个能完完全全摘个干净

    二姨娘原在门前跪着,闻此一言,她登时面色惨白,“怎么连大姐也难道,难道有人想把我们都冤死吗官人,大姐是什么样的人,您是知道的啊,她吃斋念佛,最是心肠软,她怎可能害人”

    众人表情都变得沉重了,大姨娘一被牵扯进来,仿佛顺势替所有人都解了围,查来查去,难道又是一场无头公案

    赵晋抿唇笑了下,他垂着眼,叫人辨不清他眼底蕴着何样情绪。

    他负手站在院中,扫了一眼跪着的几人。

    随之而来是长久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候他处置、发落。

    就在这可怕的静默中,有人踏雪而来。

    她身子很轻,身穿素白衣裳,仿佛与雪色融成一体。她穿得单薄,纱绢衣摆随风拂起,身边四个侍婢,各提着一盏灯,簇拥着她缓缓前行。

    她的声音也似霜雪般冰冷,讥诮地道“怎么,连我的人也不干净”

    赵晋眉凝目冷,没有应声。

    他负手立在院中,周身气息便如这天地一般冰寒刺骨。他眸中未有任何情绪变换,抿唇默立,并不准备开口说话。

    卢氏行礼,袅娜蹁跹,姿态优雅。不等赵晋叫起,她便自行站了起来,瞧见地上死去多时的婆子,轻嘲道“看来这人为求构陷,连自个儿命也抛了,倒有几分胆色,平日,倒是我小瞧了她。”

    二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仰头道“太太,只怕有人为了脱罪,早把我们都算计了去。单单算计我还不够,竟胆大到连太太和大姐也不肯放过。”

    卢氏没有理会她,几步走到秦嬷嬷身前,群袂轻摆,一并跪下,“如今涉及到秦嬷嬷,有几句话,务必得说。您是知道我的,我向不是那等为求一团和气委屈求全之人,姨娘也好,外头的女人也好,我若想害谁,直接喊到自个儿院里,叫人勒死了就是,何必这么麻烦秦嬷嬷跟我二十多年,从来不敢不听我话擅自行事,若当真是她指使,我娘家带来那些仆从,岂不更值得信任,为何要指使个后来的粗使婆子,难道就为了事发时让她能攀咬我”

    她这话有几分可信,从前四姨娘恃宠生娇,她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斥责惩处,一向不容情面。

    只是她这番话说得未免太生硬,不像在求情,倒像在挤兑赵晋似的。

    赵晋不怒反笑,勾唇道“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做过一个个都来给我以死明志,觉得我赵晋吃这一套你身为正室,本该整治好后院,肃清这些乱事,如今因你无能,几番搅弄得后院不得安宁,你又怎么说”

    卢氏嘴角噙了抹嘲弄的笑,仰头目视他,“退位让贤,自此不再理家,您觉得可够了抑或将我与嬷嬷一道撵了,官人另娶贤能便是。若您觉得还不够,非要用刑方可泄愤,妾亦无二话,听候官人处置。”

    赵晋眯了眯眼睛,如何不知卢氏打的什么主意,她早想卸下他妻子的名分和责任,恨不得远远离开这个家。他轻轻一笑,俯身扣住卢氏的下巴,“夫人说笑了,你是我赵晋明媒正娶之妻房,便是有错,我又岂舍得重罚。”

    卢氏紧抿住唇,被他抚触到皮肤,难受得想把他甩开。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她越是要疏远他,他就越发不肯让她好过。

    好在他很快就收回手去,在她面前踱开步子,抬头瞥了眼秦嬷嬷,“既说不清楚,一概作有罪论处,将她拖下去,发卖出府,念在往日伺主有些苦劳,容她把这身衣裳穿走,其余一概物品不得携带。”

    秦嬷嬷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瞧向卢氏。卢氏呆住了,他竟然他竟然做的这么绝

    卢氏启唇,厉声喝道“不你要惩处,冲着我来就是嬷嬷年纪大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待她”

    赵晋冷笑,“你们卢家一门,从主至仆,哪个不是我赎买的怎么,我倒惩治不得一个奴才”

    他话音落下,就有护院上前拖住秦嬷嬷。

    卢氏扑在地上,死命揪住秦嬷嬷的衣摆,“不不你们放开她,我命令你们放开她”

    她的手被人扣住,赵晋俯身,别住她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原来你也会痛,也会怕啊”

    卢氏回眸,眼泪不受控地朝外涌,“你放了她,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放了她”

    赵晋轻蔑地笑了,“你能答应我的,是什么你有什么你所有的一切,哪样不是我给的连你这个人,从里到外,一毫一寸,也都刻着我的名字。”

    秦嬷嬷绝望地望着旧主,她没有张口求饶。她知道,那只会为难卢氏,只会更令官人厌弃。

    她只是难受,没想到,到老了,该回乡荣养的年岁,扯到这些脏污事里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等她不在身边了,太太孤立无援,以后连说心事的人都没有。太太她,该怎么办啊

    处置了秦嬷嬷,赵晋站起身,为今日之事做了结语,“将这婆子尸身丢到外头,其家人尽数撵了。隔院仆役罚月例半年,事情未查清前,暂先将三位姨娘看押祠堂,至于太太”他顿了顿,觑向蜷缩在地痛哭的卢氏,续道,“太太旧疾不愈,家中频出乱事,不宜休养,暂迁往南山别庄,慢慢养病去吧。”

    他说完,提步就朝走。身后大、二姨娘都哭起来,跪在地上求他相信自己的清白。赵晋浑不理会,一步步走出庭院,沿着青砖墙一路朝前走。

    他呼吸不过来,喉咙紧的难受。

    福喜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敢声张,怕扰了他心绪。

    他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冒着风雪解开氅衣扣子,这窒闷感,才觉好了些。

    福喜躬身扶着他,“爷,这事就这么了了”

    没查出结果,不过是各打几板子警告一番。以福喜对他的了解,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凉风呛入喉咙,他咳了几声,“着人盯着适才寻死的那婆子亲眷,仔细去查他们私下里跟谁来往最深。若我没估错,那人”

    他没说下去,他心底其实早有猜测。

    福喜没敢追问,点头应下吩咐,又道“秦嬷嬷不是寻常下人,太太那边一日都离不得,若当真发卖了”

    赵晋冷笑“怎么我处置不得她的人”

    福喜大惧,忙缩头行礼,“爷,小人失言”

    赵晋没有理会他,他扶着墙,缓了一会,胸前那份郁气终于散了。

    福喜跟上来,迟疑地问他“爷这会儿出去,去月牙胡同么”

    赵晋默然,没有回答。

    他一路朝前走,在灯火璀璨的襟江边停住脚步。

    依稀记得那年,轻絮说等生下了孩子,要他带她来这热闹的浮华地走走看看。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勾得他不肯回家。要尝一尝他夜夜喝着的酒到底是个什么味道,要亲眼看看倚在他怀里的美人,到底有没有她漂亮。

    那夜放往生灯,有她和那个未成活的孩子的一盏。他这一生罪恶太多,放再多的灯许再多的愿亦是无用。

    赵晋在江边吹了会冷风,很快就离开了。

    柔儿默然坐在屋中,没有点灯。

    四周太安静了,只闻那呼啸的风声裹着雪片敲打在窗墉之上。

    她独自坐在这,已经足有两个时辰。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一个审判结果或是等一句敷衍的推词他会否说,四姨娘不是故意的,既没造成实质伤害,不若算了。

    他会否为她震怒,处置一干人等金凤等人会否受累,一并栽在这件事上

    门外轻而缓的步声,让她立时挺直背脊站起身。她朝外迎去,帘栊掀开,赵晋带了一抹雪光步入进来。

    窗前微微一团凉气,凝成化不开的浓霜。他立在门前解去大氅,抖落上头落满的雪籽。

    柔儿自然地上前接过,转身将氅衣搭在架子上。

    等她朝他走过来时,他俯下身,紧紧的将她抱住。

    她身上是暖的,穿着厚厚的袄裙,屋里炭火一直不曾断。

    赵晋贪恋这一团暖意。

    贪恋她柔软稚嫩的身。

    纱帐垂下来,他低首吻过她的唇,柔儿感受到他的坚定和渴求,她护着肚子,另一手勾住他颈,沉默而顺从。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无缘无故的相信。

    他不能停。也停不下来。

    女人香是醉骨酒,醉了,也就不必清醒的疼着。

    往事一幕幕,在杂乱无序的节奏中快速回转。

    他在脑子快要炸开的边缘俯下身来堵住她的嘴唇。

    长久的喘息,长久的沉默。

    她有那么多想问的事,最终却什么都没问。

    她乖巧地偎着他,蜷缩在他怀抱里。

    他手臂结实有力,护着她,也能为她腹中的孩子遮风挡雨。

    她从来不会奢求太多。也不会胡思乱想来折磨自己。

    这件事若他不再提,那就任它在沉默中过去。

    他的手还在流连。细滑的皮肉,是质地最上乘的丝绸。

    桃尖儿留着几个明显的齿痕,雪藕似的小臂上也有掐出来的印子。他没有半点内疚,甚至觉着这是不错的战利品。

    姑娘乖得猫儿似的,再难捱,也只是小声的呜咽。她不会特别妖冶的配合,也做不出那些狐媚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放任他,怕得不敢睁眼。

    赵晋喜欢她的乖巧,享受她的体贴温和,这是个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她的心,一眼就能看透。

    这一刻他很庆幸还能在这里得到慰藉得到平静。

    他躺在她身边。她自然地缩进他肩窝,被他拥住。

    赵晋抬眼瞧着帐顶,这样的夜晚,又岂能睡得着呢。

    他抚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做的”

    柔儿浅浅叹了一声,“爷有爷的难处,况又并未伤及孩子。”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流转的光,害怕露出端倪被他瞧去。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臂膀,“爷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会加倍小心,不若,便算了吧。”

    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容易,一个没见识过后宅阴私的单纯姑娘,突然遇到这种事情,她该有多害怕啊。可她纯善的,还愿站在他的立场上,去体会他的为难。赵晋不知缘何,心里忽然窒得喘不过气。

    他抬手抚着姑娘的头发,许久都没开口言语。

    柔儿脸颊在他颈窝蹭了蹭,哑声道“爷,咱们睡吧。”

    她小小的手,柔软的搭在他衣襟上。他伸手覆住她的手背,凑前亲了亲她的额角,像对她说,也想自言自语,“你放心,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柔儿听着,低低应了声“好”。

    卢氏上路那天,只有府中管事并几个仆役目送。

    车马踏着晨雾驶出金燕角,转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孤身坐在车中,身边跟随的仆从神情木然,被撵到庄子上,一应供给都要低上几个档次,远离城中,偏居一隅,所有热闹繁华都跟自己再无关系。

    卢氏没有回头,也没有朝窗外望。

    她心里很平静,在哪里对她来说都无分别,不过是换个地方苟活罢了。

    只是可惜了,没能在离开前安排好身边的人,也不知织懿夫妇怎样了,再就是秦嬷嬷,白白跟了她一场,在该颐养天年的年岁受了这大罪。

    但她可以接受这现实。人生一直在失去,生离死别,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又如何去顾别人。

    赵宅后巷,外院副管事王钊家的婆子正在跟牙婆说话,“邢姥姥您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咱们赵府的奴才除了您,不卖第二家。这几个都是犯事撵出来的,贱卖价儿,您随便给两个子儿就领走,仔细些,可别再买到旁的大户去祸害人家。”

    犯了事的罪奴,贱卖后只能沦为苦力,去矿上或是河堤做那些最辛苦的力气活。

    邢姥姥四年前三姨娘死那回就替赵府卖过人,深知这里头的门道,闻言含笑道“王大娘说的是,事儿交给婆子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她仔细瞧了瞧被领出来的几人,缺了一颗牙齿的嘴笑得合不拢,“这不是秦嬷嬷吗赵家最体面的嬷嬷,这是犯什么事儿落到这地步”

    王大娘含笑道“您别问了,咱们府里的事儿,外头最好别打听,回头有人问你她怎么出府的,你就说年老力衰没了用,自己请卖。这汉子是张二春,其余都是他家的儿女媳妇儿,一并带了去,我就不远送您了。”

    邢姥姥笑呵呵应下,“好说,好说,人我领走,回头再有好货,记得多关照啊。”

    等王大娘进院关门,她回头招招手,巷口候着的几个男子就靠近过来,邢姥姥笑道“把这老的带回去先关着,这几个,堵了嘴带到小树林。”

    张二春扭过头来,堆了一脸笑问“邢姥姥,是不是小桃姑娘吩咐了,在树林子给钱”

    邢姥姥眯起眼,声音带笑,“是了,小桃姑娘都交代好了,你们爷儿几个,等着享福吧。”

    张二春松了口气,明显振奋起来,还回头对垂头丧气的儿女道“没骗你们吧你们娘不白死,咱们家要发达喽”又求那邢姥姥,“我瞧就别堵嘴了,我们爷儿几个,保证不吭声。”

    邢姥姥不赞成,“样子总得坐坐,这还没出金燕角呢。”

    张二春等无奈,配合被人绑了手堵了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小树林,邢姥姥那一伙人将父子几人按在地上跪着,张二春一走进这林子,不知为何右眼就开始狂跳。

    邢姥姥左右四顾,确认此地并无旁人,才压低声音露出狞笑,“喏,我手里这个,小桃姑娘给的。”

    张二春裂开嘴,见她手里攥着一只巴掌大小、金灿灿的实芯锁。这要是卖了银子,能换多少东西啊他仰头对邢姥姥狂点头,目露喜色,心道一个黄脸婆换这么大块金子,简直赚大了

    邢姥姥却是手一收,把金锁放回了兜里,俯身笑道“这是给我的,小桃姑娘说了,觉着你们一家靠不住,与其花钱笼络受你们一辈子要挟摆布,不若彻底了断后患。你们可听好了,到了地底下要寻仇,可别找错人,可不是我心狠,是你们自个儿认错主子。动手”

    她一声令下,负责押送张二春一家的男人纷纷从袖子里掏出一截绳子,扣在几人脖颈中就使劲勒紧。

    张二春仍未接受现实,他瞪着眼,还盯着邢姥姥方向,他的金子、那么大块金子,怎么能,怎么能

    嘴被用破布堵着,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他儿子年轻,使劲挣脱了身后索命的绳子,但他没有逃走,而是扑上来想从这些恶人手底下救出父亲。

    邢姥姥不耐烦地道“动作快点赶紧按住他,别叫他叫嚷起来,引了人来就完了”

    话音刚落,就听几声飞箭破空而来。

    正与绳索争夺性命的张二春陡然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这儿呢,在这儿”

    福喜带着的护院都会武,片刻就将那伙人全部擒住,福喜将张二春脖子上的绳索解下来,冷声道“张二春,你死八百回都活该卖主求荣,连你老婆的命你都能卖,有什么话,待会儿见了爷,你自个儿说这会儿留你性命,是给你个赎罪机会,要不要把握住,你自个儿决定”

    张二春给勒得差点断气儿,这会儿一个字说不出,蜷缩在地上使劲咳嗽。他儿子翻坐起来,摘掉嘴上塞着的麻布,哀声道“福喜哥,我爹糊涂,我去见爷,我跟爷说”

    夜里又落了雪,赵家祠堂里头,四姨娘跪不住了,腿一软就倒在蒲团上。

    二姨娘将她扶住,轻声道“四妹,你怎么样若是累了,不若去里头躺一躺吧。”

    四姨娘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别碰我云璧若,不用你假好心,我有今日,都是你害的这会子假惺惺干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我告诉你,我尹留仙不信邪,但凡叫我能出了这祠堂,下半辈子,绝不叫你好过”

    二姨娘闻言蹙了蹙眉,颇无奈地叹口气,“四妹,咱们如今都被关在这儿,是谁连累了谁,一时哪能分辩留待过些日子官人查清楚,到时你就知道,你是误会我了。咱们都是给人当妾的,奴婢一样的人,害了人家的孩子,难道咱们就能提个位分不成倒是太太,她身体不好,如今迁到庄子上去住,也不知习不习惯。太太是娇养惯了的贵重人,跟咱们究竟不同,心里还不定怎么委屈呢,真让人担心。”

    “二姨娘不若担心担心自己吧。”

    门外一声喝,依稀是福喜的声音。二姨娘蹙眉转过脸来,紧闭了数日的祠堂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凉风卷着雪沫子,残暴地朝内涌。

    四姨娘本就冷的受不住,给风一吹,更加紧抱住自己。

    一个人影踏着沉缓的步子靠近。

    四姨娘心里一顿,抱在臂上的手垂下,登时红了眼圈。

    一直未曾言语的大姨娘率先俯下身,一字一句道“奴婢给官人请安。”

    四姨娘身子晃了晃,从蒲团上站起,“官、官人”

    赵晋肃容立在门前,并未提步踏入。

    福喜朝几个姨娘行了礼,然后目光停在二姨娘身上。

    “二姨娘,爷想跟您说说话,烦请您移步,咱们去院子里。”

    二姨娘迟疑地瞧了瞧赵晋,她拿不定主意。突然要单独提她问话,不会是

    赵晋没什么耐心,她不敢拖延太久,一面颤巍巍地站起身,一面心里思索着应对的法子。

    她跪久了,膝盖疼得走路吃力,一步步挪出大厅,祠堂那两扇大门又被从外锁起。

    “爷,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她让自己声音听来尽量温婉,仰头望着他,确保自己眼底没有被关了这么多天而生出的怨怼,只有绵绵不尽的深情。

    赵晋对她笑了下。

    这么多年,他漠视她,冷待她。头一晚,她被开脸摆在他房里,他接过她敬来的茶,一翻手,泼洒在地上,“你记着,”他说,声音冷绝不掺任何感情,“给你这个位分,是为老太太临终嘱托。今后望你安分守己,莫再奢求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若安于本分,爷尚可容你。若再生妄念,你知后果为何。”

    这么多年过去,她记忆当中只有他不尽的背影、冷嘲、奚落。

    她甚少见他笑,浓眉斜飞入鬓,面若冠玉莹白,鼻峰陡峭,薄唇轻弯,她初入府上,就被眼前这张脸吸引,饶是他娶了旁人,她自甘为妾,也要留在他身边。

    她幻想总有一日,他的笑,会为她绽放。她幻想,完完全全拥有这个男人。

    赵晋指头动了动,笑容愈发深。二姨娘受那笑容蛊惑,几乎是下意识地,也跟着笑了笑。赵晋抬手,手掌按在她肩,“云璧若。”

    虽他是这么连名带姓的唤她,可仍叫她心头一热。肩头那只手,是她渴望多年的温暖。

    她动都不敢动,生怕惊着了他,怕他收回手去。

    她仰头,视线从他薄唇移向他的眼睛,“爷。”她声音哑得不像话,腿再如何疼,只要他肯亲近,她就可以忍。

    可当视线对上,她整个人都被那双眼里的寒光慑住了。

    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掌收紧,捏得她开始觉出痛。

    “凌轻絮的鬼魂有找你索命吗”他说。

    “一尸两命,那个孩子,是你下的手,对吧”

    二姨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肩膀被他抓着,她退不得。她惊恐地望着他,“爷,您、您说什么”

    他不是头回提及此事了,上回,他说“轻絮是怎么死的”,现在这一问,小小的差别,让她意识到,也许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赵晋额上青筋直跳,指头捏紧,令她痛得半边身子低下去,“爷,奴婢不知您是何意,奴婢、奴婢只知,三姨娘是血崩而死,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赵晋扣着她肩膀,俯下身来,咬牙道“是吗那小桃收买邢牙婆、张二春一家,你不知情劝诱尹留仙送礼去月牙胡同,吩咐玉钿那贱奴暗中做手脚的不是你不见棺材不掉泪,爷就让你亲眼瞧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松开手,直起身来,冷声道“把人带上来。”

    二姨娘肩头一松,跟着火辣辣的疼起来。他气力颇大,适才这么攥住她肩膀,此刻肩头皮肉皆伤。

    可她顾不得疼,她单膝跪在地上尚未爬起,就见福喜引着人,把她身边的小桃、玉钿等人都带了上来。

    几个姑娘显然已经受过刑,这样寒凉的夜里,只着单薄的中衣,身上血迹斑斑,如今只是奄奄吊着口气。

    “说吧。”福喜喝了声,那几个姑娘浑身都吓得抖起来。

    玉钿先膝行爬过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都是二姨娘,是二姨娘吩咐奴婢做的,二姨娘要把奴婢嫁给花房管事婆子的酒鬼儿子,奴婢不愿,她以此要挟,命奴婢在人参皮毛盒子里下毒,奴婢不得已,奴婢不得已的啊,爷,饶命,饶了奴婢吧。”

    “你、你血口喷人”二姨娘浑身发颤,但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哆哆嗦嗦指着玉钿,指着小桃,“你们、你们究竟是被谁收买,齐齐攀咬起我来”

    玉钿摇头哭道“不是、不是,姨娘,奴婢没法子,只能招了,奴婢不敢骗爷,奴婢想活命啊”她脸上青紫难辨,涕泪交流,“二姨娘的药,是从常来咱们家看诊的杨大夫手里拿的,爷若不信,爷若是可以把杨大夫绑来,问问便知。当年、老太太病重,府里的事都是二姨娘管着的,她说杨大夫好,在众多大夫里,挑了他做咱们府里常顾的郎中杨大夫感激她,替她做事,已有许多年了”

    她话音未落,赵晋就挥了挥袖子,那“杨大夫”此刻脸肿得可怖,被人拖拽上来,一见赵晋,就跪在地上大哭,“赵爷饶命,饶了小人,当年三姨娘之死,小人不知情,不知情啊小人只是受了二姨娘的好处,她说要那无子草,小人就只得给,至于用到谁身上,小人一概、一概不知赵爷,求您,小人一家以行医为生,若您告到官府,小人一家这辈子,就彻彻底底的完了,求您,求您留小人一条生路,求您了”

    他哀哭不止,还膝行上前想要抱住赵晋的腿。福喜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踢到一边。

    赵晋目光发沉,“云璧若,你还有什么话说”

    二姨娘指甲深深扣在掌心,用疼痛帮助自己保持清醒,她跪直身子,哽咽地道“我、我为什么要害三姨娘她比我迟入府,她年纪比我大,没我漂亮,没我贤惠,我嫉妒谁,也不会嫉妒她。爷,您纵着这些小人颠倒是非栽赃于我,是为了四姨娘,还是为了那外房我没做过,没做过要怎么认”

    她不承认,声泪俱下说自己冤枉。

    赵晋并不急,事情查了这么多年,今日就要水落石出,他瞧着二姨娘狡辩,就像在瞧笑话。

    原来只知她喜欢扮贤惠,没想到,她手段这样高明,府里府外,竟没有她办不到的事使不动的人。

    福喜提着小桃上前,推跪在二姨娘对面,“小桃,二姨娘贵人多忘事,你提醒提醒。”

    小桃浑身打颤,不敢瞧二姨娘的眼睛,她垂头以额触地,哀声道“二姨娘在各院都有眼线,伺候老太太那几年,她、她趁机掌握老太太库房钥匙,那些不起眼又值钱的东西,早早藏好留待自己花用。各处打点、收买,暗地里大伙儿都知道,二姨娘为人大方,待下人最好。几个姨娘院里,甚至太太身边,都有二姨娘的人。那日栽赃四姨娘,命咸若馆的飞霞把药和咒符藏在盆景底下,后来二姨娘被提审锁了院子,又有事先得了吩咐的奴婢去把药也扔在大姨娘院子里。当初害三姨娘的时候,二姨娘就命紫鸢把无子草化成的药水浸在三姨娘的肚兜上,三姨娘受了毒害,血崩不止。紫鸢便在替她更衣之时将那证据毁了,所以爷查不着罪证,也找不见那凶手。紫鸢事后殉主,也不是自愿的,是二姨娘提前命人趁乱先将她勒死,然后挂在房梁上,假称是自缢。”

    “你胡说,你胡说你这贱婢,你为什么害我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为什么害我”适才小桃每说一句,二姨娘就嚷一声“胡说”,待到后来,她实在按捺不住,整个人跳起来,扑到小桃身上要撕了她的嘴。

    福喜连忙上前,将小桃从她手底下拖出来,“二姨娘,爷在呢,您这样疯张,成什么样子”

    二姨娘一向爱漂亮,尤其在赵晋面前,这么多年,从没有失态过。任何时候她都温柔可人,任何瞬间她都完美无瑕。

    她缓缓抬眼,仰望着赵晋,“爷,”她哀声哭道,“爷要替我做主,他们被人收买,齐齐来害我,有人想害死我,有人想害死我啊爷,您瞧瞧璧若,我是您的表妹,是跟您连着血亲的璧若啊”

    赵晋任她抓住自己袍角,他没有动,只是用那双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睛轻瞥着她,“你本事不赖,这些年,我小瞧你了。”

    那个破衣烂衫、唯唯诺诺,被领到他跟前,说是他表妹的姑娘,那个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唤着表哥的女孩,他从来没有如此用心的瞧过。

    此刻他注视她,眼底倒映着她的影子,“事到如今,大势已去,你还沉得住气,想用你那无用的温柔和眼泪感化于我我不妨告诉你吧,你知道为什么我什么女人都不忌,单不想碰你”

    二姨娘心缩紧,仰头等他说出答案,比起求饶,比起为自己辩护,似乎他那个答案,对她来得更重要。

    “你身上有股味儿,脂粉熏香都掩不住。头回见你,恶心得我想呕。”他嘴唇开合,用那么漂亮的唇形说这样刻薄的话,“如今我方明白,那是什么味道。是黑了心肠、烂了魂魄的腐味,是你那淬满了毒汁的心肝散发出的恶臭。”

    他眼瞧着她跌坐在地,被羞辱得落下泪来。

    他笑了笑,抬手令道“把她拖下去。”

    福喜道“是”,命两个护院上前,一左一右扯住二姨娘。

    她流着泪,绝望又凄凉地摇头,“看来,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也好,也好赵晋,你这瞎眼的混蛋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啊你为什么要娶卢疑霜,为什么要带回凌轻絮一个做了你的正妻,一个怀了你的孩子,那本是我的那位置本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给你生孩子,只有我的孩子能继承赵家的所有赵晋,我是害过人,可不管我害过多少人,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不领情,为什么你总是冷若冰霜,我守着你这么多年,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这么狠心绝情,要把我所有的期盼都毁掉为什么,为什么”

    她眼泪如雨,这么多年,不曾如此放肆的哭过。她忍了那么久,演了那么久,也爱了那么久,原来都没有用,都没用的她永远等不到他,永远得不到他。

    她捂着心口,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

    赵晋闭上眼,沉沉地道“都是你自找的。”

    是,是她自找的。那年他娶了卢疑霜,曾派人来问她,愿不愿嫁给临城一个乡绅之子,若是愿意出嫁,他将备上丰厚的嫁妆,把她当成亲妹子一般风风光光送出门,他说,今后赵氏就是她的娘家。

    她不愿意,为此,她又哭又闹,跪在老太太面前,说如果此生不能做表哥的女人,她宁愿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后来她如愿以偿了吗

    她挣到了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却再也没能得到他半点温柔。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耐心,都在那一句“今后赵氏就是你娘家”的话语里,用尽了。

    二姨娘痛楚地伏低身子,抢地大哭。

    她悔 ,她不甘心。

    她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赵晋并没有觉得畅快。终于揪出这个潜伏在他身边多年的凶手,他并没觉得轻松。

    此刻立在空旷的庭院中,听着那风嘶声吟唱着悲凉的戏目。

    他的后宅就是一场大戏,喧闹,杂乱,虚伪。

    他就是台上常在的小生,走走停停,一唱一顿,一言一行,早被命运规划好。

    身后一切声音熄止,大戏落幕。他颀长的影子映在轻雪铺就的道上。走去书房,手里卷着一册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听见雪簌簌落在松枝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信步走出来,立在阶上瞧那不绝的雪势。

    福喜悄然凑近,垂头木然道“爷,二姨娘一刻钟前,自缢了。”

    赵晋缓缓回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薄而淡的唇方轻轻开合,却只溢出一个字。

    他说“好。”

    几日后,柔儿得到二姨娘过身的消息。

    一名妾侍,死后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惊起。

    柔儿在后院烧了一沓纸钱,聊表心意。

    并非同情作恶的二姨娘,只为她之死,是因自己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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