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小说:庶妻 作者:赫连菲菲
    她不是头回这样问了, 她向来俭素,也不爱那些首饰珠宝,能提出的要求也不过是想回家瞧瞧家人, 他倒有些好奇,能叫她如此念念不忘的条件是什么。

    他递过胳膊给她枕着,然后收紧臂膀将她抱在怀里, “你不若说说看,但凡爷能做的,无不应允, 你这样郑重其事, 倒叫人越发想知道了。”

    “我想”

    话音未落,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哭声。

    婴儿哭得凄厉, 听起来像是极不舒服。

    乳娘将孩子抱起来轻哄,怎么也哄不住。

    柔儿有点着急, 她翻身坐起来, 想去外头瞧一眼孩子, 赵晋按住她道“你别起来。”

    他声音微扬,朝外道“把她抱进来。”

    得他吩咐,乳娘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不知是怎么了, 踢了被子一直哭个不停,也不肯吃。”

    赵晋面沉如水, 怪乳母办事不利。

    他沉下面容, 气氛就随之降至冰点,无需他出言斥责, 乳母就已噤若寒蝉, 不敢抬眼瞧他。

    柔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来, “抱过来,给我吧。”

    乳母如逢大赦,忙快步走来,将孩子送入帐中。

    柔儿抱住婴儿,瞧她裹着一重襁褓,外头还包着厚被,她探手摸了摸孩子的衣领,果然里头汗湿一片。

    柔儿道“外间炕烧着吗”

    乳母点头,“天儿冷,怕小小姐冻着了,时时瞧着火呢,不敢叫它熄了。”

    柔儿松了口气,“她盖得厚,炕又热,被子太重,她热起来又踢不掉被子,所以才哭起来了。”

    她将外头包着的厚被解开放到一边,“去拿件轻些的袄给她换上,大人盖多少,就给她盖多少,别裹得太厚了。”

    乳母依言去办事,等一切收拾停当,小姑娘果然止了哭,小小一团玉雪可爱,躺在帐中睁着水亮的眼睛认真瞧着柔儿的脸。

    婴儿的眼睛干净得像夜明珠,眼底倒映着柔儿的影子,她单是这么瞧着这小东西,就已心软得快化了。

    赵晋凑上来,在后拥住她腰身,“给孩子选了几个名字,总觉不如意,你可有合适的提议”

    柔儿替孩子掖了掖被角,转过脸来,“我能替她取名吗”

    赵晋瞧她小心翼翼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模样,抬手揉了揉她发顶,“当然可以,你是孩子娘亲,不必这样小心,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她在他面前,未免太小心谨慎了,从前他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以她的身份,她确实没资格,将来便是抬了姨娘,在府中也不过是半个主子,见了孩子不能唤名,只能呼作“姑娘”,孩子也只能喊她一声“姨娘”,甚至见了面,她还需向孩子行礼。

    许是因着她生产之时他就在侧旁,所以对她受了什么样的苦捱了什么程度的痛都了如指掌,他深感自己没办法,只把她当成一个通房丫头,抑或是姨娘。

    所以待她生产过后,他也没准备,将她迁回家去给个名分。

    如今一切恰到好处,他甚至有点享受目前的生活。她很细心体贴,对他是,对孩子也是,他相信没人会比她更懂得如何照顾这个孩子了。

    柔儿轻道“孩儿是在平安药堂出生的,我对她也没有很大的企盼,只望她这一生平安顺遂,不要受苦,有人疼爱,轻轻松松。”

    她握住他的手,郑重地道“我想唤她平安,小名儿就喊安安,行吗”

    赵晋下意识就想驳斥,“赵平安”这是什么俗气名字。

    可他垂下头,望进她澄澈见底的眸子,那一瞬到了唇边的讥讽又咽了回去。

    他默了会儿。柔儿脸也垮了下来,她几乎能想到他要说什么了,她确实没读过什么书,也没那么多好听的名字可以想,她所取的不过就是自己对孩子所寄予的最大愿望罢了。他一定觉得她很可笑吧。

    她有些挫败,垂下眼睛覆住眼底失落的情绪,“没关系,我只是”

    “也好。”赵晋打断她,捧住她的脸,令她抬头望住自己,“我觉得不赖,以后闺女就叫安安,赵平安,甚好。”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他异常的好说话,温和得不像他。

    他哑然失笑,见她适才还愁云密布的脸上瞬时见了晴光,心道,这点事就足以令她感动成这模样吗

    她扑上来,在他腮边飞快落下一吻,“爷,您真好。”

    他哭笑不得,这就算好她倒是个识好歹的,总将他的好处挂在唇边,可他给她买东西送房契,给她钱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高兴。他背地里照拂她哥哥的铺子,若是给她知道了,会否要感激得“以身相许”了呢。

    他想到这,便有点心猿意马。

    抬了抬指头尚未动,食指就被一个软软的东西包住了。

    他垂下眼,瞧见自家闺女正用那只白生生的小手攥着自己的指头。那双眼睛真干净,干净得令他为自己适才的念头生出了羞耻之心。

    柔儿瞧他俯下身,像个大孩子似的捧着安安玩闹,她心里默默一叹。如今还未出月子,那件事,等过段时间再提好了其实她也不舍,她实在纠结的很,当初想要离开的念头,在瞧见这个小人儿之后,变得不再坚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生出那样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对的。

    赵晋得女的消息雪片一样飞向大街小巷。赵宅里几位太太姨娘却是最后才知晓的。

    卢太太来到上房,好生劝了卢氏一回,“如今闺女也生了,总不能再叫她利用孩子勾着赵官人不着家,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说你说得多难听的都有,你们俩的事儿都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原先我就劝你,把人早早弄回来,人在眼皮子底下,遇事容易处置。如今两头安家,这算什么你才是赵官人明媒正娶的妻房呢,作甚要便宜了外头的野女人”

    见卢氏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卢太太越发着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给我个准话,我跟你哥天天吃不香睡不着的愁着你的事儿,你倒没事人似的,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卢氏轻蔑一笑,“你们的意思,是想我抱养那孩子,当成自个儿生的,自欺欺人”

    卢太太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嫡母抚育子女,这是天经地义,虽是个姑娘不假,可金贵在这头一个上头,官人难免新鲜、喜欢,你拉不下脸面缓和我知道,也不必你开口提,回头叫你哥找赵官人吃个酒暗示一番,他自然就明白了。疑霜,可不能再任性了,你先被禁足,后被撵去庄子,这一年来,都没得过他一个笑模样吧你再这么作下去,迟早这个家也散了,你擎等着要给旁人让位不成咱们家可不是过去的总督府了,如今一切得仰仗他、瞧他脸色,人在屋檐下,再怎么不想低头,也得认清现实呀。我不瞒你,你哥前阵子,在赌桌上又没了两万多两,织懿夫家给的聘礼,几乎都散尽了,你还有个侄儿要读书,靠你哥,靠得住吗”

    卢太太越说越伤心,摸出帕子开始抹泪。卢氏心烦意乱,起身推开窗,让雪沫子随风飘进来,落在温热的脸上,才觉心里沉静了些。“行了,我知道了。”

    卢氏伸出手,摊开手掌接住落下的雪籽,“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爹娘临终也说,要我认命,要我好生服侍他。从那时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是卢家大小姐卢疑霜了,我就只是个,为了活命、为了钱,陪他睡觉的一个。”

    赵晋接到卢家的帖子,是在两日后,那是个午后,柔儿抱着安安,正在哼歌哄睡,他手里拿着卷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福喜托金凤将拜帖送进来,他随意瞟了两眼,心里已知卢家有什么打算。

    夜里在卢宅设宴,金燕角过去两条街,朝东走头一家就是卢府。为了卢氏方便与娘家往来,当初他精心挑选了这处地方,重修宅院,一切置备得妥妥当当,然后才接了卢青阳一家进来。

    还记得当初他们兄妹二人在家里遭难后头一回相见,当初卢家遇着那么大的事,他也没见卢氏掉过泪露出过颓败的样子。那是他头回见着卢氏的眼泪。

    佳人梨花带雨,哭得令人心碎,他温声欲要安慰,却只遇着一张冷脸,她擦干眼角的水珠,连个眼尾都没扫他,挺直背脊决然去了。

    他其实早就知道,她心里有另一个影子。

    当年卢家出事,她曾托人给那人送过信,期望那人能来救她。

    可她不知,那信送进去了,那人在窗前匆匆瞧完,当着他面将信纸丢在火盆里燃了,还回头对他尴尬地笑笑,说“文藻兄见笑,总有些痴缠女子,不时写些见不得人的情信来,子儒烦不胜烦。”说完,便转脸吩咐仆人,“再有这种腌臜东西,不要送进来碍本公子的眼。”

    谁也不知,他对她的字迹有多熟悉。她幼承庭训,一手字与她父亲如出一辙,他透过纸面瞭见一个“霜”字,如何不知是她

    多年来许多心事,他未曾向任何人提及。

    当年初入仕途,她父亲将他引为关门弟子,虽无师徒之名,却有父子之义。

    她轻视他出身,从未正眼相视,只当他为攀附,误会深重,他从未解释。

    后来纠葛太深,更不知从何说起。他索性闭口不言,为还她父亲当初恩义,他不介意受些委屈。只是不想,到得后来,终成这般田地。他当真已厌倦透了。

    从卢家离开回到月牙胡同时,已是子夜时分。

    屋里燃着暖香,扑面如春风和煦。

    柔儿尚未入睡,他轻手轻脚进来,立时惊动她。

    她抚了抚头发,站起身,上前揪着他袖子,急道“爷,是不是太太想抱养安安

    今儿他去后,府里两位姨娘来了一回,提及府里的惯例,正室无子,多要抱养妾侍的孩子。通房丫鬟更没资格把孩子留在身边。

    她细细算着日子,再有十来天,孩子就要满月,她还没有下定决心,若是当真要走,最后这些日子,就是她最后陪伴孩儿的机会。难道连这么几天时间的相处,亦不可奢望吗

    又或她能想通,不走呢她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就要被迫与孩子生离,这要她如何接受

    她只盼他慈悲,莫要如此残忍。

    却见他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温柔的掌心覆住她手,“为孩儿着想,养在太太名下,于她于你,都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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