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小说:庶妻 作者:赫连菲菲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微弱, 最后哭得累了,在赵晋怀里睡着了。

    马车远去了。

    柔儿闭着眼,眼泪已经流干。

    挖髓剥心, 痛楚不过若此。

    这具躯壳好像已不是自己的。所有的感知都随着那个远去的孩子一并消失不见了。

    林顺抱着她,从没如此大胆过的、在后紧紧抱着她。

    “阿柔”

    她软软的,倒在他怀抱中。

    林顺抚她的脸,哀声唤着她的名字, “阿柔, 阿柔,你睁开眼,你怎么了啊”

    他心里揪疼得厉害,打横将她抱起来,疾步朝回家的方向走。

    林顺走得很快, 怀里这个人, 抱起来才知道她有多轻。

    很快就到了巷口,门前站着陈婆子, 林氏正在劝。柔儿追车而去, 陈婆子不放心,想追上去腿脚又不好。

    林顺抱着柔儿出现在她们的视线内,两人声音顿住, 纷纷奔上来,“怎么了,我的阿柔怎么了”

    林顺喘着道“哭得太厉害,闭住气了。”

    林氏让开道,叫林顺先走, “把她放在屋里, 娘, 咱们去把安安的东西都收起来,别给妹子瞧见了。免得她瞧见伤心。”

    陈婆子含泪点头,被林氏搀着一并进了院。林氏去厨上熬了一碗红糖水,端着来到柔儿房门前。

    脚步却在门前顿住,没有伸手去掀帘子。

    林顺在里面。

    过往他避嫌避的厉害,从来不肯踏足阿柔闺房一步,两人保持着疏离而尴尬的客气。

    现在不一样了。

    孩子一走,柔儿就彻底和赵家断了。往后没孩子牵扯,她是明明白白的自由身。

    乡里跟省城还不一样,吃饱穿暖都成问题的地方,男人女人都要下地干活,守什么男女大防难得哥哥肯流露这份关心,她觉得这样甚好,收回脚步,索性离去,没有闯进去扰了屋里的两人。

    林顺单膝跪在床下,隔帘瞧着里头昏沉不醒的柔儿。

    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血色。自从答应要让赵晋带走安安,她就一直茶饭不思,连睡也睡不好,这几日连铺子都没去,一步不离的守着孩子。

    心里最珍视的东西被挖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懂。

    当日眼睁睁瞧着她坐上花轿,离开水南乡,他悄悄跟在后面,直把她送到了月牙胡同外。

    不能靠近,甚至不能给人发觉。他彻夜在她住所徘徊,他睡不着,因为一闭上眼,眼前就全是她穿着红衣坐上轿子的模样。那个原本属于他,要跟他共度一生的女人,跟他从此再无干系。

    他强忍住不敢亲吻的嘴唇,被别的男人压按在下粗暴的亲吻他不敢奢望的一切,都成了别人的,那是怎样一种心痛,那是怎样的无力。他就这么苦苦熬着,苟延残喘地活到今天。

    帐边她的手,纤细小巧。他心潮澎湃,颤巍巍伸出手掌,隔着帐帘覆住了她的指尖。

    她原就是他的,是要嫁给他和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陈兴说,如今能救她、让她忘却前尘的人,就只有他了。

    可她会怎么想。

    和赵晋比起来,他一无是处,她和那样的人在一起过,还能瞧得上他吗她几番暗示,要划清界限,他不敢越过一步,守在安全的距离范围内,他实在没信心,能夺得她的芳心。

    掌心下的手,轻轻的动了动。林顺被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挪开,站起身退后一步,隔着帐子问道“阿柔,你、你醒了”

    柔儿睁开眼睛,望着帐顶有一瞬失神。

    她撑身坐起来,周身无力,才离开枕头两寸,就又跌了回去。

    林顺着急上前,想扶她一把,手触到帐帘,到底没敢去掀开。支支吾吾道“适才我送你回来,所以、所以”

    他不知怎么解释,自己送人回来就顺势没走,守在她床边还摸了她的手。

    柔儿揉揉眉心,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嗓音哑得厉害,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林顺连忙去桌边倒水,慌张地说“巳时二刻,你喝点水”

    柔儿点点头,“谢谢顺子哥,您怎么会在欹县铺子里不忙吗”

    林顺上前,硬着头皮拨开帐帘,将水递进去,不敢多瞧,又连忙把手缩回来。

    “今儿跟妹妹一道回来的,送点东西”他扯着并不高明的谎。他们是担心她,所以这几日时常回来看看。

    柔儿拿着杯,起不来身,没法喝水,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顺子哥,您先替我放在一边儿吧。嫂子也在能不能请她进来,扶我一把”

    顺子点头,“哎”

    他上前来,取回了茶盏。一垂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好像恢复些了,这会儿脸颊有了血色,一头青丝铺下来,像滑顺的黑缎子。

    小时候,她经常梳着两根麻花辫,在头顶卷成两个小团子,用竹笄别着。有一回他偶然上街,瞧见街边摆摊的卖珠花,那会儿总想着要存钱,迟早给她买回去戴。可到底没等到那时候,灾荒一起,连饭都没得吃,别说珠花,连把像样的梳子也没能买来送给她。

    柔儿察觉到他目光,抬眼问道“顺子哥,我怎么了吗”

    林顺一窘,忙收回视线,把杯子拿回手中,“没、我是在想,中午给你做点好吃的,嗯补补。”

    他连忙朝外走,“我去喊你嫂子。你别着急,再躺会,猛然起来该头疼了。”

    他走了出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陈婆子手里抱着一大堆孩子用的东西正朝外去,瞧见林顺,奇道“顺子,你干什么呢阿柔呢醒了没有,适才好像听见你们说话儿。”

    林顺咳了声,把陈婆子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阿柔起不来,干娘你扶她一把吧。东西给我,这是拿到哪儿放仓库里么”

    陈婆子叹道“还放什么仓库,拿去一把火烧了,用不着了,别给阿柔看见,心里头该难受了。”

    林顺不赞成,“干娘,这都是阿柔一针一线做的,烧了多可惜,等她缓过来了,少不得想念安安,留个东西在也有个念想,不能一下把她心挖空了什么都不给她留哇。”

    陈婆子闻言点点头,“你说的是,顺子,还是你知道疼她。那暂放在仓库,顺子,今儿你别走了,我怕阿柔有个好歹,家里就我们两个没用的老东西在,照应不来。”

    林顺点头,“干娘放心,我省得的。”

    陈婆子进了屋,林顺去了厨房。林氏笑着递红糖水给他,“哥,你再跑一趟,帮我把这个给阿柔送去。”

    林顺瞧她面上带笑,一脸揶揄的表情,虎着脸斥她“把你脸上的表情收收,别给阿柔瞧见。人家正难过伤心,你高兴什么”

    林氏笑道“阿柔是我小姑子,有人疼她待她好,我还不能高兴了等她过了门儿,那咱们家,可真是热闹了,到时候也不知该怎么称论,是我喊她嫂子呢,还是她依旧喊我嫂子”

    “越说越不像话了。”林顺沉声道,“这回她要遭的可不是个小难,骨肉生离,换在谁身上也没那么容易好,这几天你多过来照应照应,先别把壮壮带过来,免得她瞧见了伤心。”

    林氏道“这我都知道,我当然要天天过来,哥你呢你不来现在她没孩子,没男人,身边空空落落的,你不多陪着她哥,我替你着急,你到底还想等到什么时候你都二十四了,人家到你这个岁数,孩子都生一窝了。”

    林顺不言语,把那碗红糖水赛回林氏手中,“你送过去,别废话了。”他一头扎在厨房,半晌没再出来。

    柔儿没再哭,好像当真已把眼泪流干了。

    她知道大家都担心自己,不愿当个废人牵扯着所有人的精力,她逼着自己喝了糖水,又吃了饭。歇息两日,精神比原来好些,就提出要去铺子里帮忙。

    一开始陈婆子不答应,她怕柔儿想不开。

    还是林顺帮忙劝了几句,家里才同意把柔儿放出门。

    绣坊这几日就萧氏一个在忙,早已焦头烂额,帐也没记,拿出来的布料也没来得及放回去。

    柔儿忙起来,把铺子彻头彻尾打扫一遍,把账目也理了一回,该送货的,就上门去送货。还没完工的绣活,按难易程度跟萧氏分了,柔儿做鞋面纳鞋底,绣床帘手绢,萧氏做衣裳裁裙子,俩人各有分工,萧氏终于能松口气了。

    萧氏隐隐觉得,陈柔好像跟原来有点不一样。

    话更少了,干活更勤快了,腰更细人更瘦了。她想问问陈柔,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但陈柔明显不想说。

    每天中午,林氏都会准时来送药,黑糊糊的药汁,陈柔捧着碗,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口喝干。

    约莫过了十来日,家里终于能放下心来。柔儿每天照常开铺子赚钱,偶尔还扯块布给家里人做做衣裳。大伙儿都觉得她是终于想开、放下了。

    可夜里柔儿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她想安安,疯狂的想。

    那么小的孩子,离开母亲住进陌生的院子,能习惯吗

    赵晋是个男人,他再细心,毕竟不会亲自养育孩子,还是要丢给下人们。

    想到自己的骨肉此刻被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抱着哄着,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心里疼得像被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着。

    她只能靠忙碌来麻木自己,让自己没空去想孩子。

    与此同时在赵宅水月轩,幼儿的哭声响彻整个院子。赵晋踢开门,把屋里忙乱成一团的乳嬷嬷们吓了一跳,赵晋抬手道“给我。”

    乳嬷嬷不敢瞧他黑沉的脸,垂头把哭闹不休的孩子抱过去。

    “滚,都滚出去。”赵晋喝道。

    乳嬷们慌里慌张退了出去。

    金凤没有走。

    赵晋抚着安安的发顶,安抚着怀里的小东西。

    金凤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道“大小姐从小就是陈姑娘一个人带着的,母女俩相依为命,情分自然深厚,乳嬷们再熟练,到底替代不了亲娘。大小姐这么哭,都哭了十来天了,嗓子哭坏了,牛乳也吃不下,乳嬷们的就更不吃了。您瞧大小姐这小脸,都瘦下去好些了,爷,要不,您把陈姑娘接来吧。”

    赵晋沉默。

    不是他不想接,是陈柔不想跟他。

    赎身退契,划清界限,他本意是想别把她牵连进来。她却是真想离开。当年福喜交给她的那两千两银票她都没带走,首饰衣裳一概不拿。她倒是真看不起他的钱。当初他说她为钱卖身,许是伤着她了。

    他不是没主动过,他想亲亲她,抱抱她,被她扇巴掌、冷言冷语相对。

    他记着她生辰,巴巴地捧着礼去找她。要不是被她言语所激,他也未必会做的这么绝,把安安抢了回来。

    逝去的流水回不了头,他也实在倦了。

    她身边有了知心人,由得她去吧。本来也没多深的情分,他不过就是一时孤寂,才渴盼着家里头热闹些吧。

    安安在他怀中哭累了。他把她放下,挥挥手命金凤去了。

    他想,这样也好。至少他还有安安。

    柔儿在县里寻了几个会做针线的妇人,只要不是太复杂的绣活,这几个都能做。

    比照城里头时兴的样子,花钱请人描了花样,回来先给大伙儿做自己衣裳练练手,做熟了才肯在店子里接生意活儿。欹县的大姑娘们每每听说绣坊的陈掌柜去了镇上瞧新样子,就早早来到门前等着。这家店工钱收的不高,只赚个薄利,最要紧款式时兴,听说是省城的大小姐和夫人们穿什么,这店里就照样做什么。自然用料比不得有钱人,可想到自己跟官家小姐们穿的一样的花样款式,哪有不高兴的

    绣坊在开业半年后,接单就接不过来了。

    柔儿在镇上寻了一批十来岁的小姑娘,当学徒,供个饭钱,跟着萧氏学刺绣。等攒了一笔钱后,又在镇上绣庄挖了个手艺好的江南绣娘,专做双面绣扇子、插屏等物。

    萧氏本是不赞成的,欹县这么点地方,人口拢共就那么些,家底都不厚,买个成衣已算是奢侈得了,谁还会买双面绣插屏摆家里,那东西是能吃、能喝,还是能穿戴出去

    两人在店铺买卖上,头一次有了分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