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面面相觑, 显然一时没想到赵晋是谁,福喜上前抱着拳道“对不住,我家主人是赵氏钱庄的东家。”
“哦。”那人想起来了, “是睿王爷麾下那位, 铲除镇远侯的细作”
对方显然不买赵晋面子, 话说的有点难听。
福喜堆笑道“耽搁了官爷们的事儿, 对不住得很。”他上前递银子, 笑道,“请官爷吃个茶,不成敬意。我家家仆没管教好, 回去定会重罚,您高抬贵手, 别跟他一般计较。”
那人睨了眼福喜递过来的钱袋子, 不屑地冷笑道“可不敢收赵先生的银子,无功不受禄。既是一场误会,罢了,这厮你们领回去, 自行管教。赵先生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 想必知道轻重,更多的废话, 鄙人就不多说了。”
他冷眼瞥了瞥赵晋, 意思很明确, 希望今晚发生的一切, 赵晋约束好下人不要多言。是警示,也是威胁。
福喜堆笑道“是是是, 我们会定管教好下人。”
那侍卫回身要走, 孔哲急道“慢、慢着你们抓了秀秀, 赵爷,秀秀在他们抬着的轿子里”
福喜气得恨不得打他个大耳刮子,命人将他按住,跟侍卫赔不是。
那侍卫冷笑,“赵先生身边跟着这么个蠢货,可够掉价儿的。”
福喜低声道“是,您慢走,对不住,今儿真是对不住得很,改日家主上门儿,再亲自向贵主人赔不是,敢问”
对方轻蔑一笑,回身扬声命抬起轿子继续朝前走。
车里秀秀挣扎着,大声呼唤“阿哲”,才喊了两声,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法子,她忽然整个人一软,重新晕了过去。
孔哲目眦欲裂,连滚带爬地冲到赵晋车前,“赵爷,姐姐,秀秀就在车里,您们怎么不救她您们若是怕惹不起那些人,我自己去”
他本不是个冲动无礼的孩子,实在是心上人走失令他大为不安,且秀秀就在他眼前被人重新带走,如此大的冲击要他如何接受
柔儿知道赵晋必然是有难处,不然何苦兜这些圈子,她想劝孔哲稍安勿躁,想跟赵晋致个歉,知道自己这回定然给他惹了大乱子。
赵晋没给她机会,掀帘吩咐道“福喜,备一份礼,送到兴安侯府。”
福喜怔了下,“爷,适才那几个,是兴安侯的人”
赵晋点头“兴安侯行武出身,身边跟着的,多是一块儿在战场上打过仗的。那几个不是寻常侍卫。”
孔哲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敢想象。兴安侯这是他人生里,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张着嘴,怔了怔,柔儿朝他招招手,道“阿哲,你别冲动,听赵爷安排,不可自作主张。”
道理孔哲懂,可是秀秀被人带走,过了今晚,只怕她的清白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是事关他心上人一辈子的大事,他岂能不着急。
“赵爷,您有办法的对不对,我不能眼睁睁瞧着秀秀就这样被带走,我不能啊,赵爷,咱们不能今晚去吗咱们不能追上去吗要是秀秀出了事,我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赵爷,她是我的命,她是我的命啊”
孔哲哭喊着跪下去,要给赵晋叩首。
福喜把他拎起来,没好气地道“你这是逼着爷为你们跟兴安侯对着干孔公子,你要知道,您心上人已经失踪两天了,她的清白只怕已经不在了,您得有这个心理准备。你到底是要她清白的死,还是要她忍耐地活,您自己想清楚吧。”
福喜将他丢在一旁,不再理会他。
孔哲抱着自己,他痛楚地思索着福喜的话。清白的死,其实也未必有清白,现在追上去,他和秀秀都活不成,那些人他惹不起,斗不过。
忍耐的活,就要舍出秀秀,等那些人气消了,赵晋送礼上门好言说和,看能不能求得结果。
他要怎么忍耐,怎么等下去啊。
秀秀被人劫持着,她该有多害怕啊。他想去陪着她,想陪着她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吗
放下车帘,马车缓慢的走在道上。
赵晋道“今天此事撞破,只怕那轿子里的姑娘,活不成。”
柔儿睁大了眼睛,讶然望着他,赵晋揉着眉心,道“青楼老鸨出面给侯府送人,本是小事一桩,可姑娘来历不干净,捅出去,难免落个拐带良家女子的名声。这种事儿,明显也不是头一桩,这姑娘更不是头一份儿,为保风声不漏,只能灭口。”
他见柔儿眸中骇然慌乱,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我才不叫福喜走漏风声,还把陆晨拖下水,想的是暗暗找寻,找着了人在哪儿,再想别的法子把人换出来。你那朋友的弟弟,也是太单纯了些。”
柔儿心里回味着他的话,越想越害怕,这么说,秀秀活不成了那孔哲,那他“会连累您,连累的很厉害,对不对”
赵晋笑了下,“算不得什么连累,是我自个儿愿意帮忙的,再说,事关你,我岂能不管不论你心里多提防避讳我,在我这儿,你不是外人。从来都不是。”
他声音低柔,手掌落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
柔儿咬着唇,心里好生难受。她没想到,事情竟然闹的这么大,闹到一个什么侯爷这里,这是个多可怕的名字。
赵晋他再有能耐,也只是个商人啊,他背后的势力,会愿意为他出头,为他得罪一个侯爷吗
他出手护她,谁又能护着他呢
柔儿道“您别管了,您若是现在抽身,来得及吗您就说不认识,不认识孔哲,不认识洪姑娘,说搞错了,您跟那些人说说好话,您别插手了,我不想让您有危险。都怪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总给您添麻烦,我真是”
她说着,嗓子都哽咽起来。
赵晋倾身过来,抬手撑住她身后的车壁,将她圈在自己怀抱里,不敢着实抱上去,可距离也足够暧昧。
“傻子。”他另一手刮了她的脸蛋,“这会子抽身,已迟了,你别太担心。我叫人跟着了,我会尽力一试,你的愿望,我都愿意替你实现,我知道,你不想那个姑娘死。旁的我不怕,就怕让你失望,怕你哭。柔柔”
他声音低哑,启唇艰涩地道“我在这世上二十余载,盼我倒霉的人多,盼我好的人少。我就算死,大多数人也只会拍手称快,说我活该。我确实不是个好人”
“不是”她摇头,“您是好人,您是个顶好的人。您救过我,现在又为了救洪姑娘,把自己弄到这种为难的境地。您别这样说,我心里好难受,我我好难受”
“别哭啊。”他抬指抹去她腮边的泪,“你这样,我会心疼的。我做这些,心思不单纯,你知道的。我是为了哄你,为了让你高兴,为了咱们能多说说话,你别哭,没事儿”
柔儿点头,她抬手抹掉要流下来的眼泪,“对不起,我知道说一万遍对不起也没用,我这个人,又固执又麻烦,您其实不用为了我,这样为难自己,我也不是多好的人,不值得您这样,若是真要把您卷进这么大的麻烦里,我宁可您对我狠心些,宁可您还像从前那么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我不想连累您,真的不想连累您”
“没什么连累的。我自己愿意。柔柔,等这件事了了,咱们”
话音未落,无数尖厉的破空之声划破黑夜。
福喜大叫“小心”,拔出剑来飞跃而起,将对准马车射来的一根羽箭斩成两半。
自然有人没那么幸运,车夫中了一箭,马匹失控发狂。
马车冲向箭雨,千钧一发之际,赵晋抱着柔儿冲出车厢,滚落在道旁。
柔儿想到适才赵晋所言,心里全是那两个字,灭口
不仅要灭秀秀的口,连赵晋也不放过。
那些大人物,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什么狠手都能下。
她被赵晋抱着,不知滚了多少圈。他用手护着她的后脑,令她免于受伤。
他护着她,这回她并没怀有身孕。
他要救她,救的是她这个人。
动作停下来,他们停在了道旁的草丛里。
福喜从袖中射出了一根烟火,在半空璀璨的炸开。
片刻,四面八方涌来无数人,打头的人一身赤红,骑着雪白骏马。
是个女人,娴熟地跳下马背,朝赵晋走过来。
她目光落在赵晋手上。他死死搂着个瘦弱的妇人。
“郡主,惊动您了。”
赵晋牵唇笑了下,扶着柔儿站起身。
清宜打量着赵晋,“我刚好在左近,听见响箭,就知道是你。有没有受伤你这是惹到谁了”
赵晋苦笑摇头。清宜偏过头打量着柔儿,“这是”
“是我女人。”他淡淡地说。
柔儿抿唇,没有解释。
清宜多瞧了她两眼,嗤笑,“都说文藻换口味了,我还不信,看来,传言不虚。”
赵晋笑笑没有答话。
片刻,有人上来回话,“羽箭是寻常铁箭,没留印迹。去追查的人找到了发箭的地点,人已经都撤走了,没抓着活口。”
清宜看着赵晋“知道是谁吗”
赵晋叹了声,“兴安侯府。”
清宜讶然,她沉默了。
三更天。这一晚格外漫长。柔儿在车中已经等了有小半时辰,此时马车停在睿王府前门大街之外,赵晋进去许久,一直没有出来。
“糊涂”睿王穿着寝衣,身上披着浓紫色织金蟒袍,他重重拍向桌案,斥道,“多方拉拢兴安侯尚不成,你倒好,上赶着去得罪他。”
清宜笑道“也不是全无收获啊,咱们这些年,想寻兴安侯的错处都没有,这不就有了依我说,文藻不但没有错,反而有功。表哥您头疼兴安侯的势力也不是一两日了,既不能为己所用,何不顺势把他除了拐带民女虽不是个顶大的罪,可这事既然落在他头上,圣上心里自然会生个疙瘩。追查下去,只怕这里头的事不会少,追根溯源,总能把他罪状列个几篇。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完人”
“凭着这点错处就想把他这么多年的势力铲除别说此事他定然有法子推干净,就是推不干净,他索性认了,去圣上跟前一跪,回忆回忆当年战场上那些辛苦,圣上能怎么样为了区区几条贱命,把个能臣除了”
赵晋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开了口,“自是不能。如若,加上他走卒,章星海的罪状呢欺男霸女,垄断盐市,买官卖官,私泄试题,暗通内廷圣上兴许不在意臣子们偶然犯个小错,可若是,这忠臣能臣的手,伸到圣上枕边儿”
“赵晋,你在胡说什么”睿王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赵晋含笑抿了口茶,缓缓抬眼,“王爷有所不知,早在数年前,赵某就在章星海身边安插了眼线。”
“兴安侯身边能人太多,不大容易下手。所幸章星海这人有个癖好容易利用,姜无极那种小卒,都能靠舅子和章星海那点事谋得那么多的好处,我为什么不能”
清宜道“文藻,这么说,你手上有证据”
赵晋站起身来,朝睿王行了一礼,“要替王爷做事,自是要处处仔细。王爷说得不错,一时半会儿,只怕斗不倒兴安侯,也着实没必要。此番不需硬碰硬,王爷更不必插手,会有人去替赵某求情,平了此乱,火保准烧不到王爷身上,更不会坏了王爷大事,您还请放心。”
他朝清宜抱拳,“今晚劳动郡主出手,过意不去,来日赵晋请宴,再谢郡主大恩。”
“赵晋告退。”
他退出去,闭合了室门。
睿王脸色阴沉,抬手将茶盏掼到地上,“混账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迟早连累本王”
清宜脸色不大好,她勉强挤出一抹笑,上前轻轻揽住睿王的腰,“表哥,您别生气啦。文藻蛰伏多年,为您的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这些年能挺过来,不就是因着他小心仔细才没露了马脚前些年镇远侯一家独大,兴安侯不显山露水,没人在意他,咱们都把这么个人忽略了,哪会想到镇远侯一死,他蹿了上来文藻未雨绸缪,早在他身边安插了棋子,对您来说,是有助益的啊。您难道还不相信他的能力吗”
睿王默了半晌,抬手抚了抚清宜的肩,“清宜,我不是不信他,只是,他不做官,不肯留京,我这心里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我听说昨儿晚上,他夫人卢氏没了,我做主,叫他娶你可好他娶了你,才真正算咱们的自己人呢,在外飘荡的风筝,总得把线攥在自己手里,才能保证他不飘走啊。”
清宜勾住他脖子,媚声笑道“别啊好不容易熬死了我那相公,总得让我快活几年,成了婚,清宜哪还能这么自在出入您府里赵文藻是俊,可比他俊的少年郎,多了去啦,人家还没玩够呢,表哥,您就这么舍得清宜啊”
睿王把她抱坐在桌案上,搂着她笑道“不舍得。可谁叫我们清宜对男人有法子呢你想勾搭他,还不容易我可不喜欢,自己的狗,藏着我不知道的骨头”
清宜咯咯直笑。若是仔细瞧,便能看出那笑意未达眼底。她甚至有些哀伤。
但他们说过什么,计划些什么,对赵晋来说,不重要了。
赵晋走到车前,柔柔立时撩帘站了起来。
他跨上车,坐在她对面。“先送你回去想必待会就有消息了,到时候再派人”
“您的手在流血。”
他刚才护着她滚下车,手垫在她脑后,现在流血的就是那只手。
她蹲跪下来,掏出帕子替他抹拭血污。
赵晋沉默下来,沉默地望着她。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用茶水洇湿帕子一角,一点点抹掉污渍和干涸的血迹。然后用帕子干燥的部分束住伤口,打个结包扎好。
她正要起身,他的手掌翻过来,落在她发顶。
“吓坏了吧”
他轻柔地道。
“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
她眼睛涩得厉害。任他的手落在自己鬓边,没有避开。
他过的日子,就是这样吗
发生危险的时候,他的反应非常迅速。她从来没见过福喜拔剑的样子,她甚至不知他们是随身带着剑的。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他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她以为他无所不能,原来不是。
他要面对那么多的危险,那么可怕的局面。
他的手从她鬓边滑到她脸颊。
“你会不会觉得我卑鄙下流这个时候,明知你是不得已,可还是想要趁机,对你做点什么,或是说些让你不安的话。”
柔儿仰起头,困惑地望着他。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要对她好在发生过许多事后,她发觉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过他。
过往的那些苦楚,能忘了吗
他的好,是真的吗
“柔柔”他抬起她的下巴,一点一点伏低下来。
嘴唇,就在咫尺。
呼吸,已经开始交缠。
黎明时分,在这颠簸不止的车中。
柔儿闭上眼,眼泪顺着脸庞滑落。
一并落下的,还有他的唇。
轻轻的,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吻。
碰了一下,立即分开。
“爷”
柔儿嗓子酸涩极了,哽咽地喊他。
“嗯。”他回应,呼吸断断续续的,很轻。想再靠近。
“我害怕。”她说。
一个人太久了,她已经记不清,多久不曾向人吐露自己的软弱。
软弱是不能示人的。她需以强大,以坚韧,以固执,来撑住自己那可怜的自尊。
她要很努力的生活,努力的经营,努力为自己挣个活命的根本。
她想要靠自己,不想再被人买来卖去。
她想被人瞧得起,至少要被曾经看不起她的他瞧得起。
她害怕陷进去,害怕重回那不由自主的命运中,害怕一厢情愿,害怕受伤,害怕爱上,她害怕的太多,她根本迈不出前进的那一步。
她垂下头,摇着头,不应他的亲近。
赵晋按住她的肩膀,喊她的名字,“柔柔,我不逼你,不逼你你别怕,慢慢来,你别躲着我,慢慢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嗓音磁性悦耳。她当初跟他时,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他在她耳畔说几句调笑的话,就让她瘫软掉了,什么都不能思考。
她长大了,在变得成熟。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她变得不好哄,不容易骗。
赵晋抑住呼吸,平息着剧烈的涌动。
福喜小跑上前,隔帘道“爷,人找着了幸好章大人去得及时。还有口气儿,送到客栈救治着呢。”
柔儿掀帘道“你说的是秀秀”
福喜点头“正是,陆官人带着人去接的,送到客栈了,陈姑娘要去看看”
柔儿点头,自然要去的。
福喜道“爷这回可出了大力了,得罪了兴安侯,又给睿王爷责怪,爷以后可怎么办,成了这些人家的眼中钉,还差点被灭了口,就为了个不认识的姑娘。”
柔儿脸上一热,没敢回头去瞧赵晋。
“废话这么多。”赵晋嗤笑,“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客栈外停着陆晨的车。
赵晋和柔儿下了马,并肩走上楼。
屋里阵阵哭声,还有呼痛声。
孔哲立在门前,呆呆的望着眼前紧闭的门。他脸色惨白,不知在想什么。
陆晨朝赵晋走过来,嘿笑“这俩人有意思。姑娘肚子里揣了男人的种,这公子不是经手人。”
把秀秀抱回来的时候,她就剩一口气儿了,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裙子上大滩的血迹,瞧来触目惊心。
孔哲跪在她床边,求郎中快救救她。一诊脉,郎中却说她有孕三月,孔哲像被人打了个闷棍,整个人都傻了。
此刻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眼睛里没有焦距,连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也听不清。
柔儿不确定两人是不是偷跑出来的,抑或有什么隐情。她能做的只是尽量照顾照顾他们,至于旁的,她不好多插手。
此刻孔哲是什么心情,她大抵能猜到。他爱惨了秀秀,一路上忍耐她的坏脾气,为了救她给赵晋下跪跟兴安侯府的侍卫拼命,到头来
屋里传来一声虚弱而压抑的痛呼声。
孔哲攥着拳,把额头贴在门上。
他还是心疼,还是心疼秀秀,心疼她受的伤受的苦。
郎中退出来,擦擦头上的汗,道“吃了药,已经起反映了,大约一个时辰,就能流干净。要是大出血,赶紧叫人来找我,得施止血针。至于旁的伤势,也挺重,不留疤是不可能的,哎,造孽啊。”
一个姑娘家,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是怎么给人虐待的。不过他不敢多说,收了诊金就离开了。
“阿哲,我好疼,阿哲救救我”秀秀在哭,哭的让人心疼。
孔哲捏着拳头,在她一声声的痛呼中落下泪来。那是他爱着的女孩子,为了她,他连姐姐和母亲都抛下了,他怎么可能对她的呼救没有任何感觉
他推开门冲进去,跪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秀秀,我在这儿。”
秀秀满头是汗满脸是泪,“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阿哲,救救它我不能没它的,我不能,我还得用它,还得用它,让程郁娶我,我得嫁给他,我得嫁给他呀。”
她昏昏沉沉,胡言乱语。可她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剑,扎在孔哲心上。
刚才有一瞬间,他甚至在为她开脱,也许她不知情,也许她也是被人蒙骗,或是被人强迫
程郁,这个名字,他知道。
白马书院的夫子,教过他填词的。
是他秀秀和他
这一刻,孔哲什么都明白了。
程郁短暂的在清溪教过几个月书,秀秀那时总来书院找她哥哥洪长贵,还会带上自己做的糕点汤水,请书院的师生们吃。
她还会对他笑,说要向他请教学问。
原来她的目标是程郁,原来他们所有人都是她接近程郁的棋子。
原来他当了这么久的傻子。
“阿哲,救我”
她一声声的,还在喊他的名字。
孔哲忽然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
他转头冲出了门外。
柔儿担心他想不开,连忙追上去。
陆晨对赵晋一笑,“现在的年轻人,都玩这么大吗”
赵晋抱臂靠在墙上,他有点累。
柔儿根本追不上孔哲。她生产后体虚,一直没调养好。何况孔哲是个年轻男人,本就比女人有气力。
柔儿跑不动了,在后喊着孔哲的名字。
他一路奔到一片树林,站定住挥拳朝树上打去。
一拳又一拳,鲜血淋漓。
他觉不出痛,因为心太痛了,手上的伤根本不及心痛万一。
他打累了,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秀秀失踪两日,他两日都没有睡。
身体早就疲倦极了,此刻连意志也被彻底击溃。
他捶着草地,放声大哭。
柔儿等待了一会儿,等他哭得快没力气了,才缓步走上前。
“阿哲,你姐姐要是看见你这幅样子,她得多心疼,你想过吗”
“她为了你,日夜不休给人做绣活,赚了钱,自己一点都不敢花,她为了你都能舍了自个儿的命,你要是不爱惜自己,她得多难受啊她怎么活啊你乖,你别这样待自己。秀秀年纪小,被人蒙骗也是有的,有什么事,慢慢说开,你起来吧,回去休息,好不好呀”
“陈柔姐,你别管我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娘说要给我说亲,我不愿意,我想等她,我只喜欢她。哪知道,当晚她就来找我,问我敢不敢跟她私奔。我本是不敢的,她说她看错我了,若是我不陪她,她就自个儿一个人走。我哪能啊我哪能让她一个人我什么都不要了,前途、功名,连书都卖了,我只想和她在一起,到头来,原来她是利用我,让我陪着她,当使唤奴才,当护卫,当跑腿的我去买包子,是她支开我,她想偷偷走掉去找程郁。她没想过我会有多着急,多担心,她根本不在乎,是因为我傻,是我没用她这样愚弄我,把我耍的团团转,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会心疼,还是想她啊 陈柔姐,你知道这种滋味吗真相就在眼前,你明知道,不应该,可是这心这心里就是放不下,割舍不了,我好恨自己呀。我实在太没用了。”
他捂着脸,哭得像只受伤的兽。
柔儿心里难受,替他难受。
十六七的年纪,太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太容易幻想愉悦能长久,感情可以一生一世。
慢慢长大才会懂,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永远不变的存在。人会变,想法会变,一切都会变。
但不亲自经历过,就无法体会,她没有再劝什么,言语都苍白,只有心痛是真实的。她默默立在侧旁,静静的陪着他。
等他哭完,等他彻底的宣泄。
几步之外,赵晋抱臂靠在树上。柔儿察觉到背后那束目光,并没有回头去望。
她知道他在。
他想守护她。
秀秀睁开眼,茫然望着这间陌生的居室。
门口有人在说话。
“待会儿她醒了,多半会饿,你备些软糯易消食的东西,在炉上温着。再多备些热水,姑娘家爱洁,定要洗一洗的。”
这把嗓音,有些熟悉。但秀秀一时想不起这是谁。
片刻,门被推开,一只皂色银线纹靴子跨过门槛迈入。
秀秀歪过头看去,立时强撑着要起。“陆公子”
陆晨温文一笑,“洪姑娘,吵着你了郎中说,担心你发高热,要我每半个时辰来试试额温。”
他说着,靠近帐边,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别起来了,这会子不是多礼的时候。来,我瞧瞧烫不烫,你别多心,我这是出于关心,不是为了占你便宜。”
说得她越发不好意思。
陆晨的手温温热热的,贴在她额头上,另一手试了试他自己的额温,“还好还好。”他收回手,笑道,“没发热,姑娘底子厚实,身体强健。”
秀秀待要动作,小肚子牵扯着丝丝缕缕的疼起来。她红着眼睛,虚弱地道“陆公子,我怎么了”
陆晨叹了声,“你刚醒,先别管这个,我叫人给你备了吃的,立马就端过来了,饿了吧”
秀秀觉得窝心,萍水相逢,他这样的人物,待她这样好。她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姑娘不闹别扭不发脾气的时候,当真像只惹人疼爱的小奶猫。
模样也出众,不然鸨母哪敢献给兴安侯府
陆晨有点可惜,瞥一眼她的肚子,只可惜,给人破了身子,还揣过崽子。这样的女人,他是不会要的。
孔哲在楼下洗了脸,才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见柔儿一脸担心地瞧着自己,他苦笑道“陈柔姐,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儿,想通了。秀秀她才十五,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程郁不负责任,这事怪不得她,她是我带来的,我得保证把她平平安安送到程府,或是安安全全带回清溪,至于其他,我暂时不会再想了。”
他倒是个有责任心的朴实孩子,秀秀这样利用他,真不应该。
孔哲推开门儿,就看见陆晨坐在椅上跟秀秀说笑。
虚弱的姑娘一脸红晕,被逗得眼底都漫上了春光。
孔哲怔了下,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好陌生。
他从来没见过秀秀在自己面前这样娇羞顺从的样子。
孔哲心里的苦涩,漫上唇边。但此刻,他再难受又能如何,她会在意吗
“阿哲”秀秀发觉了他,扶着床沿半坐起来,“你去哪儿了”
她甚至有点怪他。
孔哲牵唇一笑,上前斟了杯茶,“秀秀,你嘴唇都干裂开了,喝杯水吧。”
他比陆晨细心,比谁都要待她更好。
秀秀垮下脸,不高兴地道“为什么麻烦人家陆公子,我醒来后,身边只有陆公子一个,你是不是也腻烦我了想一个人出去躲清净”
陆晨见火烧到自己身上,笑着站起身,“你们聊、你们聊。”
屋里静下来,孔哲差点就想开口说“对不起”,可他对上秀秀的脸,他又想起了她对自己的欺骗和利用。
他垂头接过她喝完的茶放到一边,疏淡地道“你饿了吗,我去拿吃的来。”
秀秀眼发红,委屈的要哭,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么一点都心疼不着急
柔儿适时推门进来,见孔哲闷闷的站在那儿,她心里有点生秀秀的气,从感情上来说,因为孔绣娘这层关系,她对孔哲更亲近,而且这件事的确是秀秀做的太过分了。她端着药上前,柔声道“秀秀,你刚刚小产,还是躺下盖着被,别着凉了,来,趁热把药吃了,身子才能恢复的快。”
秀秀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望着柔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一路她都瞒得很好,孔哲一点都没怀疑,怎么可以在孔哲面前,说出她的秘密
且她看向孔哲,他低着头,拳头攥在袖子里,侧身立在茶桌前,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也没有转过脸看她。
昨夜孩子流失掉时,她是迷糊的,不清醒的。
这一瞬记忆回笼,她后知后觉自己早就露了馅。
怪不得孔哲这样冷淡,而她适才还还依旧撒娇发脾气,想拿捏他。
天旋地转,秀秀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时崩塌。
孔哲咬着牙道“吃药吧,等你好些,我送你去程家,找程郁那混蛋算账。”
柔儿退出来,门前,福喜在等待着她。
“姑娘,爷说这几天,怕您这边不太平,拨了人手,在楼下护卫着,您要是察觉有什么不妥,”他递上一只盒子,“这里头是特制的响箭,危急时刻发出去,爷就能知道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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