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清晨, 一阵敲门声扰乱了绣云坊小楼内的平静。
孔绣娘上前来,贴进门低低地问道“是谁”
外头兵荒马乱,盗匪横行, 不少店铺被抢夺, 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
外头传来男人低低的说话声“阿姐, 是我”
“阿弟”孔绣娘放下心来,将门闩打开, 把孔哲放进来。
“阿姐,我把阿娘送过来。”他背上背着孔老夫人,天不亮就从城西穿行过来,把空老夫人交到孔绣娘手里。
“阿姐, 你们安心在这儿,我听林大哥说,这边备了不少饮食药品, 陈姐姐和陈姐夫还跟官差打了招呼,会格外照应你们。”孔哲道,“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孔绣娘听他话里有话, 揪住他袖子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跟我、跟阿娘一块儿在这避难”
孔哲笑了笑“姐,我得去趟方家。你知道的,方姑娘家里只有方老伯一个男丁, 却病重在床, 凭她一个姑娘家, 怎么保护自己我得去瞧瞧她们,如果她愿意, 我就把她接过来与我们一块儿, 如果她不愿意, 我就留在外头,照应她。”
孔绣娘抿抿唇,孔哲是她亲弟,弟弟要在外冒险去保护别人,她自然是心痛的。可方姑娘是弟弟的未婚妻,他们迟早是一家人,就如林顺要保护她一般,弟弟自然也不能置方姑娘于不顾。
尚未开口,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沉厚的声音。
“去吧。”林顺两手拎着东西,将门踢上,重新关好。
“走后巷,前街已经封路了,待会儿接了方姑娘过来,咱们两个,陪方老伯在楼下大厅打地铺,姑娘们都睡楼上,从今儿起,就闭起门户,暂别出门儿。”他朝孔哲扬扬下巴,道,“跟方姑娘说一声,东西少带些,快些上路比较好,免得再迟连小道也封了。药需得带着,方老伯常吃的离不得的药千万记着带,你安心去,速度要快。”
孔哲朝他点点头,“知道了,林大哥,那我姐和我阿娘,就暂先托付给你了。”
林顺点点头,替他拉开后门,孔绣娘有点担忧,但事关方姑娘,她不能拦着不许孔哲走。
林顺宽慰她道“你别着急,从这儿去方姑娘家,来回一个半时辰也够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待会儿出去,迎迎他们。”
孔绣娘摇头,“你不准去。官差早就来知会过,说不准出门,外头乱成这样子,你也不准出去冒险。”
林顺点点头,怕她着急,不敢再说什么。
赵晋身披玄氅,从车上步下来。
随他一道来的,还有个白须老者。
他步子走得很急,长腿迈开,几步跨过回廊,老者在后没跟上,他停下来候了一阵,眉头微蹙,显出不耐,勉强客气了一句,“您注意脚下。”
不由得他不着急。近来风声紧,好容易说通陈兴一家住到宅子里,本想一家平平安安聚在一块儿,可谁料昨晚陆晨传信过来,说清溪镇下头的几个乡里也闹了起义。朝廷人手抽调不足,如今不过是免力支应。万一闹到了清溪镇上来,担心防护力量不够,希望赵晋早做打算。
赵晋事先没准备告诉柔儿,和陈兴两人在外院商议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给柔儿在外听着了。
一家老小俱在,要南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家业都在这里,如今就要付之东流,且父母年迈,孩子尚小,她又有孕在身,能不能上路,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清早赵晋就瞧她脸色不佳,起床的时候,忽然按住小腹疼得头上冒汗。
赵晋坚持要去请郎中,可是清溪镇上已经没有仍然在营业的药堂。要请,除非去浙州,或是去请熟识的医者。且如今这个势头,轻易出不得门,官府封闭了街道,城外那些义军虎视眈眈,贸然出去,必然会引起不小的乱子。
但柔儿母子的安危不能不顾。
赵晋亲自出了一趟门。
柔儿躺在帐子里,林氏正在劝她安心,她不知赵晋去了哪儿,直到外头通传说郎中到了,她才惊知赵晋出过门了。
郎中满头是汗,显然跟赵晋来这一趟很是着急辛苦。赵晋坐在对面椅上,沉默不语。
林氏本想说两句宽慰的话,见赵晋面色那般沉重,知道他必然担忧阿柔得紧,她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郎中诊脉诊得很仔细,细细问过近来柔儿的饮食、睡眠和胎相情况。
片刻后,郎中收了脉枕,赵晋站起身走过来,问道“大夫,拙荆如何”
郎中知道他在意,不敢含糊,沉声道“夫人体虚,虽在进补,奈何底子有限。平素要多加小心,宜静养,不宜劳动,需清心,免多虑,为胎儿着想,还望夫人今后多多注意。老朽开一味安神汤,佐以补药同服即可。”
赵晋瞥了眼帐中的柔儿,回身道“今日烦劳先生,过意不去,赵某送您。”
他亲自送郎中出去,两人步至廊下,他才低声问道“依先生的意思,拙荆不宜劳动,若是车马劳顿,只怕更不行的了”
郎中摇头道“自是夫人的状况您是知道的,这一胎来得太急,夫人底子薄,过去亏损的尚不及补好,若是强行乘车骑马,只怕对胎儿损伤太大,万一出个岔子,官人定然追悔莫及,万勿冒险,万勿冒险,官人三思”
赵晋送别郎中,独自在廊下立了许久。
他折回去,掀开帘幕,听见内室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他咳了声,林氏立即站起身走出来,“赵爷,我就先回去了。”
赵晋点点头,吩咐金凤送客,他撩开帘子走进里头。柔儿正坐在床沿上穿鞋,想要下地。
他疾步走上前按住她,“别动。”
柔儿仰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爷,我是不是”
赵晋把枕头放好,扶她躺回去,“你安心养胎,什么都别想。万事有我在,你不要跟着着急。”
她心里难受,她多么不想成为他的累赘啊。
可偏偏她这样不争气,若是不能南迁,一家人只能守在这里,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她要如何面对
她别过头,抹掉眼角的泪珠。“爷,您带着安安走,行吗还有我哥哥嫂子,我爹娘,我把他们都托付给您了。我不能走,你们不能因我一块儿候在这儿等死啊。”
“你说什么傻话。”他挪过去,拥着她肩膀安抚着她,“咱们一家人,经过那么多风雨,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了,我岂能丢下你”
他又道“事情还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必要时,我可以向京城、向晋阳求助。谁倒了霉,也轮不到我赵晋倒霉。有我护着你们,我不信那些乱党不长眼,敢对我赵宅动手。”
柔儿捂着脸,难受地道“可是”
若不是情态紧急,他怎会动了南迁的念头
他向来是个沉稳的人,遇见什么事都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若非遇到很大的难题,他不会贸然动了要走的念头。
她不知道外头到底怎么了,她躲在他搭起来的这片小天地里,安心做个又聋又哑的人,她可以什么都不管,郎中说她需要在家养胎,她就连门都不出。为了孩子,为了不牵扯他的精力,她很努力的在适应做一个废人。
可是眼前明显已到了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刻。她不想拖他的后腿,让他因为她丢了性命。
“没有可是,我们一家人会好好在一起。”他抱着她,抱得很用力。
“柔,你还记得当初我被通缉时,不也是这样的险境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再难的事我也有法子,你安心顾好身体,不要在这时候胡思乱想。别什么都发生,就先把自己吓坏了。好吗”
“答应我,咱们不要自乱阵脚,你要保证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健康的、安好的,行吗”
他声音温柔坚定,抱着她的手臂很有力很结实。
她蜷缩在他怀里。她点点头,用力地点着头,“好”
赵晋道“明儿我会先送你兄嫂爹娘出城,你可以给你的顺子哥写封手书,我叫人替你送过去。若是他们愿意,也可跟着一同南迁。”
柔儿顿了下,“您是说,让哥哥他们先走那您呢那安安呢怎么办你们不能留下来冒险”
赵晋苦笑道“我知道南迁是更好的选择,可就算他们是你最亲近的人,也请恕我无法把安安交托出去。安安跟着我们,留在清溪。”
他抬手拂过她的头发,把鬓边的乱发绕到她耳后,“柔柔,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劫。你会好好的生下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安安也会平安无恙,我们一家人,还会在一起快活无忧地过上二十年、五十年。眼前什么困境,都无法打倒我们,将我们分开。我们一定会挺过去,你说对吗”
她望着他,视线模糊地点了点头。
“会,一定会爷,生死您都跟我一起,我又怕什么呢”
“我也会陪着您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好好陪在您身边。我们一家四口会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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