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华灯下幕,阿谣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慌忙起身,向着门口的方向看去。黑暗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轮廓,他一身锦衣长袍,正大步往床边来。
袍子上的金线还反射出点点的光。阿谣觉得有些晃眼。
她利落地从榻上起身,站到地上刚要行礼之时,便被裴承翊虚浮了一把,趁势按到榻上去。
不过一个天旋地转的功夫,阿谣就已然又重新躺到了榻上,腰间一只大手紧箍着,男人的手心传来灼热的温度,这体温透过薄薄的纱衣传过来,他的心思也像是这样传递给阿谣。
她清楚地知道,他对她有欲念,心里头着了火,急需她来灭火。
不免思及每一回床笫之间,他是如何害得她连榻也下不得。阿谣心生了些怯意,怯生生抬眼。
这一抬眼便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俊颜。
他的发丝浓密,剑眉也浓密,一双眼睛泛着冷冷的光。
气息喷薄在她的颈项上。
在这夜色中格外惑人。
与这种惑人感一同而来的,还有隐隐的压迫感。上位者似乎与生俱来会给旁人带来这种无形的压迫。
阿谣轻轻叫了一声:
“殿下。”
“嘘。”
裴承翊又凑近了些,哑声说,
“别说话。”
他眼底的火已然再藏不住,下一瞬,密密的吻便落下来,直落到阿谣,然后是唇齿辗转缠绵。
画卷外的纱罩不知何时被扯开,白纱大咧咧开着,起伏分明的洁白画布,被点上星星红痕。
气氛节节攀升。
那手持画布也起伏处的人略显急躁,直将那画布揉乱,又放。
阿谣没想到,今夜这般时候,裴承翊还有心思同她闲聊。
只听他略带气喘低声问:
“今日同两个宫人闹了些不痛快?”
阿谣哪里像他,她早软的像水似的,连说话也艰难地断断续续:
“没想到……唔,已传到殿下耳中了。”
男人用腿分开她的双膝,面色似乎有些发沉,低着声不自觉带了些责备的意味:
“不过是些伺候人的奴才,同他们计较,失了体统。”
这话是在说她不知规矩,同几个宫人计较,丢了他的面子。
阿谣想要解释:
“妾身不是……”
可是转念一想,他说东宫的宫人都只是伺候人的奴才。可……她这样的身份,也只是这些奴才中的一个。
左不过其他宫人要靠双手劳作,她只需要长卧在榻,出卖色相便可。
和那些宫人们又谁比谁高贵呢。
不过,阿谣的话还没解释完,就听到撑着身子在上的男人发了话。
“好了,莫再说这事了。”
裴承翊打断阿谣的话,有些生硬地不准她再说,大手则探下去,意欲将“正经事”继续下去。
阿谣有一瞬间的愣怔。
下一瞬,便觉得此时此刻的羞辱远比白日里曹嬷嬷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着她喝避子汤的时候要羞耻得多。
明明方才刚声线冷硬地敲打过她,马上又要接着做那档子事。是人都不可避免会有感情,可这一刻,阿谣觉得,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人。
他当她是纾解的工具。
伺候人的奴才也是人,可阿谣现在觉得她连奴才也算不上。
前所未有的被羞辱感涌上来,阿谣登时兴致全无,在男人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她甚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退。
许是因为她这个躲的动作令他生了恼意,阿谣似乎看到男人的眉头皱了一皱。紧接着,他便一把握住她的腕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似的。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阿谣被裴承翊一把便拉了过去。接下来,他的动作眼见着便粗暴很多,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抗拒,而骄傲如他,并不接受半点违逆。
可阿谣也赌了气似的,打定主意和他拗着,手上力气拗不过她,便别过头,冷着声说:
“殿下还是回去吧,妾身今日不想。”
这是阿谣住进东宫以来,头一遭拂逆裴承翊。这句话无疑惹恼了他,上位者的权威不容侵犯,男人的声音冷得如万年冰川:
“由得了你么?”
一字一顿,没有半分情意可循。
夜色中,阿谣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起来,有些骇人。她声音发颤:
“妾身不想,殿下还要强迫么?”
“你以为孤不敢?”
红罗帐中,原本的旖旎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人剑拔弩张般的僵持。
男人欺身在上,正一手握着阿谣的手腕,隐隐透出些杀伐果决的狠意。
阿谣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裴承翊,不过心中虽有惧意,面上到底还是梗着脖子强撑着。
不过她还是执拗地开口:
“妾身只是伺候殿下的奴才,殿下也要同一个奴才计较吗?”
气氛有一瞬的静窒。似乎是没想到她敢反唇相讥。
须臾,裴承翊搡了一把,将阿谣的手放开,带着火气掀帘下榻。
直到站在地上,才居高临下地冷冷道:
“既然知道,就别忘了你的身份。”
说完,便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俨然是颇动肝火。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日一大早,也不知怎么回事,昨天夜里“太子爷与静轩阁林侍妾大吵,爷当场拂袖而去”的消息便传得整个东宫里人尽皆知。
更可怕的是,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也不知怎么的,就给传成了“太子爷大怒,当场给了林氏两个嘴巴,撂下话此生不复相见”。阿谣听过这些闲话,也就左耳听右耳冒,并未往心里去。
不过总之,东宫众人如今都已知道静轩阁的林侍妾这一回是彻底失宠了。
原本就是无名无分的人,不过是得了太子爷青眼,这才能在东宫勉强度日,如今这般连恩宠也没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宫里,怕是要活得难上加难了。
东宫中人从来都是拜高踩低,太子爷恼了阿谣的事情一传出去,不过三五日,阖宫的下人都怠慢起来。
这日竟连送来的午膳都是冷的,阿谣还坐在案前刻她的玉,连看也没看一眼桌上的午膳。
宝菱可没有她这样的忍耐力,看着这午膳转身就要去膳房找人讨说法。不过还没走出门去,便被阿谣叫住了:
“站住,干什么去?”
“奴婢去找膳房的人讨说法,小主再怎么样也是主子,她们这样怠慢算什么道理!?”
“不许去。”
“小主!”
“说了不许去。”
“哎呀小主,您怎么就不着急呢?这都已经五日了,殿下再没来过,您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
阿谣放下刻刀,双眼望向窗外的花园,眸子放空,良久才道:
“旁人喜欢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与我何干?”
“小主!不行了,奴婢憋了好几天了真的不得不说了!”
“你想说什么?”
宝菱是个大咧咧的急性子,这回大约是真的急了,倏忽走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阿谣面前,带着哭腔求她:
“小主,奴婢求求您,您就上点儿心吧,您既然跟了太子殿下,殿下就是您的丈夫,是您的天,再不趁现在同殿下重归于好,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闻言,阿谣禁不住轻笑了声:
“哪里学的这些话。”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整个东宫都在传,过几日皇后娘娘要亲自在东宫设宴赏荷花,宴请了洛阳城中十数个有名有姓身份尊贵的贵女,为的就是给殿下选妃!”
“选妃?”
“是啊,殿下选了妃,到时候哪里还有小主的立足之地?”
“……如此,也不是你我干涉得了的。”
阿谣虽然口中这样说,可心里说不在意都是假的。那日与裴承翊闹翻原也不是阿谣想的,跟了他这一年多,阿谣素来都是温温和和,予取予求,从来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那日大约是因为白日里她叫曹嬷嬷当众羞辱,夜里他还来训她,又或者,这望不到头的日复一日,一碗又一碗喝不完的避子汤,让阿谣心中生了怨愤,叫他一训,什么委屈怨愤全涌上来,没控制好情绪。
又或许,她原本以为人非草木,相处这样久他多少对她有一点情分,可是,现实残酷得要命。
但是,阿谣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再有一次机会,那天晚上,她还是不会任由裴承翊与她做那事。
已经够低贱了,不想再任由人作践。
宝菱还在同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谣看着手中还未雕刻完成的玉佩,出了许久的神,才应了一句:
“那便等殿下的生辰,我再同他赔礼道歉吧。”
阿谣很贪心,还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还想留在他身边。普天下的男儿郎,她如今已跟了最最好的一个,又如何不希望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呢?
-
距离裴承翊的生辰还有三日的时候,阿谣的玉佩终于雕得初具雏形。
雕刻玉坠这事她从前只是粗浅地学了一点,并未有深入了解,雕刻起来也是个生手。雕得时候又要一边自个儿琢磨技法,一边小心谨慎,生怕那一点点行差踏错,所以进度就慢的很。
经过这数十日的不懈雕琢,终于能大略瞧出模样,她用那块玉雕了个小舟。
阿谣其实并不知该雕什么,只是当时想起了小时候读过《核舟记》想着将小舟雕在玉石上,也许效果更好,便雕了。
现下小舟已具了雏形,只差细节处的打磨,便可大功告成。
若不是这日正是皇后娘娘宴请洛阳城中未嫁的贵女们,宝菱和春喜一定也要为她高兴的。
可今日皇后娘娘宴请洛阳的贵女,宝菱和春喜就丝毫高兴不起来。
阿谣自知这样的场合,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东宫中的其他人,都是不愿意瞧见她的,便十分知趣地提前与春喜宝菱知会好,说她今日哪里也不去,让她们两个最好也在静轩阁老老实实待着。
不过,即便她不想出去,这日却未曾想免不了有旁人找上门来。
现下这才清早刚过,正是那些名门贵女们刚刚进东宫来的时候,曹嬷嬷却派了宫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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