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的门庭外,凛冽寒风吹来,将地上堆积的洁雪吹到门前人冷毅的面容上。
裴承翊皱着眉,长身玉立,定定看着东宫宫门对面的那片雪地。
入眼之处皆是洁净、纯白,几乎没有一丝杂色。
他想起昨夜看到她身下一滩骇人的红染到雪地,此时却半点儿不见,不由双眉皱的更甚,脸色沉得吓人。
左右早被屏退,男人负手,低唤一声:
“周誉。”
不消片刻,一身穿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便从身后拱手一揖:
“属下在。”
裴承翊声线低沉,颇具几分隐忍:
“你带着京中人手,暗中彻查…林谣下落,孤要见人,找不到不必来复命。”
“是,属下领命。”
说完这句,裴承翊倏然转身,凑近两步,走到周誉身边更压低了声音吩咐:
“着崔肆安排,盯紧未央宫和永昌伯府动向,查查这些时日秦大姑娘都与何人往来。”
“是,殿下。”
“切记,皆暗中进行,不可令人觉察。”
“属下谨记。”
周誉是裴承翊手下影卫统领。身为太子,若无心腹人手必然寸步难行,裴承翊年少便被封为储君,多年以来谨慎经营,朝中、军中、私下自是都有自己的人。
影卫便是私下一队人马。不过,此时光天化日他能将周誉召出,却不能将崔肆召出,其实不过是一个障眼,这支影卫真正的中心力量,是崔肆手下的探子,遍布京中,悄然无声探听消息。
只不过,如今皇帝偏重贤妃桓王,外有桓王虎视眈眈,内有皇后把控欲强,他周旋于这些势力之间,只能韬光养晦,不可锋芒过胜。
一步一行,皆如履薄冰。
……
周誉清早领命,夜半未返,裴承翊一整日郁郁,手上的折子一本接一本批示,心中也愈发烦躁。
他终于扔下朱笔,漫无目的地出了书房的门。
太子爷今日躁郁难解,阴翳几乎写在脸上,往日殷勤上前伺候的宫人们今日一个个垂头俯首,莫敢接近。
裴承翊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静轩阁。
看着匾上三个大字,乃是昔日他亲笔所题,这一眼看过去,过往种种霎时涌上来,又是没来由一阵烦躁。
男人眉头紧锁,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进了门。
屋子里没点灯,也没燃碳,刚进门,便一股冷意袭来,令他不自觉发了颤。
这样走进这间黑漆漆的屋子里,裴承翊下意识就往床榻方向看去。
他诸事烦扰,许多时候到这里她都已熄了灯,而他每每夤夜进来,帷帐一掀,便覆上榻上那抹软玉温香。
他忽地口干舌燥。
男人坐到榻边,没有任何一刻觉得这床榻这样冷硬过,明明那时他抱着她搁在檀木书案上肆意掠夺都不觉得书案硌人,此刻这铺了数层软被的床榻,却觉得冷硬非常。
没一点儿人气儿。
在这屋子里待久了,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发现这里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在的时候他并未太过注意,如今人走了,甫一看,才反应过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房间变得冷冰冰,没有了她喜欢的花草,没有再布置成她喜欢的、生机勃勃的模样。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回了她住进来之前的样子,寻不见她住过的痕迹。
他有一瞬的恍惚,恍惚觉得,她好像从未来过。
男人片刻失神,然后便像是为了证明她存在过似的,打开一旁的橱柜。
柜子里倒是有东西。
整整齐齐放着一列规整的锦盒,像是有人特意理过。
裴承翊一个个打开,脸色愈发难看。
都是他送她的东西。
她真的如她那日所说,来时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仍是两袖空空。
他嗅到了蓄谋已久的味道。
忽地想起那夜她颤着手解衣扣,低声问他——
“真的是伺候好殿下,就会放我走么?”
那时候,他以为她在闹,原来,却早有去心么?
手中的锦盒几乎被攥碎,裴承翊面沉如水,一双眸子在暗夜中隐隐发红。
他强自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去,疏忽觉察到身后有动静,熟悉的香气袭来,男人有一瞬怔忡。不过是这一瞬,对方就已扑了过来,藕臂一伸,勾着他的腰身就从身后抱住他。
他心中一动。
是她?
裴承翊身子有些僵,良久,才拉开那手,转过身。
身后的女子好像很慌,下意识娇声唤道:
“殿下!”
然后便还要再正面扑上来。
全然没注意到此时此刻,听到这声音的男人已然横眉怒眼,扬手就是一搡。
裴承翊寒了声:
“果然是你。”
看来今日不用等崔肆回来复命,就已经有人自投罗网。
他愈发烦躁懊恼,咱在阿谣说要给春喜开脸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的。
“陈忠!”
外头一阵脚步声,陈忠进来见到春喜数九寒冬还穿一身半透薄衫,颤颤跪趴在地上,登时心中明了:
“奴才在。”
然后便听他们太子爷冷面寒铁下了令:
“将这卖主求荣的奴才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发配到永巷去伺候!”
永巷,那里住的全是失意人。
疯的疯,傻的傻,乃是整个宫里最不堪的地方。
陈忠想起今日他在裴承翊面前撒的谎,霎时有些瑟缩。
这些日子瞧着裴承翊对林谣无微不至、温润而泽,让他险些忘了他们太子爷本是手段果决,不留情面的。
很快有人进来,将春喜拖出去,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回荡的都是女子的哀哭声。
吵的人头疼。
裴承翊一股恼火涌上头,抬脚就将边儿上的椅子踹出去。
“哐啷啷——”
上好的梨木碎了一片。
“让她闭嘴。”
“是。”
陈忠出去传了令,果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不过他一进门便双腿一软,跪到了裴承翊面前,
“奴才有一事向殿下请罪。”
男人眼皮一掀,神情莫辨:
“说。”
-
今日卫国公府也是一派人仰马翻,大公子带回来的陌生女子竟是公府走失多年的二姑娘,这消息一出,就震惊府中众人。
京中权贵之家总有些阴私,卫国公府算是清白门庭,只有二姑娘自幼走失这一桩。
卫国公府虽然从来未说自家二姑娘是幼时丢了,只说身子不好,自幼便送到乡下庄子里养着,到了年岁才能接回来。
可是府中下人哪个又不知道这其中真相呢。
丢失多年的二姑娘回家,原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好事。
可谁知,听到胡氏说要将这件大好事昭告京中,还要大摆流水席庆祝,阿谣登时脸色煞白,哭求胡氏:
“……夫人,可否,可否莫将这事告知众人?”
她刚刚离开东宫,卫国公府转头就宣称二姑娘回来了,岂不是明明白白说她在卫国公府了?
阿谣从未想过有此际遇,未想过自己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离开东宫,她就只想淡云流水地过,什么太子,什么皇后,什么秦大姑娘……她希望永生永世不用再见这些人。
瞧见阿谣情绪这样不稳,胡氏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下。
府中下人就只知,当晚,国公爷就下了死令,此事若有人走漏半点风声,严惩不贷。
……
阿谣的身子还是很虚弱,同胡氏说了没几句话,她思及之前种种迹象总以为自己是真的有了身孕,可又被请来的大夫告知并没有,那日东宫门前血崩只是因为癸水至,她说什么也不肯信,又是狠狠哭了一场,损耗了气力,没过一会儿,便又陷入昏迷。
国公夫妇的寝居之中,向来不苟言笑的国公爷难得动气,大步进门径直就走到案前一把拔了佩剑。
“刷拉——”一声,胡氏抹着泪一进门,就被那剑上凛凛寒光晃了眼,她霎时明白姜叙这是真动了怒,忙拦着人问道:
“……公爷这是作甚?”
卫国公攥着剑柄的手又紧几分,手背青筋毕露,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害我儿至此,我去将广云楼和那登徒子杀个干净!”
卫国公手掌重兵,乃是朝廷一员大将,刀山火海闯出来的,说这话时分明让人觉出浓重杀意。
胡氏心里何尝不恨?可她尚有理智,不能看着夫君涉险,只能劝道:
“这是京中,公爷万事须谨慎思量,如此不可啊!况且,况且谁也不知那登徒子所谓何人……”
方才他们亲眼瞧着阿谣捂着肚子哭的险些气绝,一直喃喃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苦在儿身,痛在娘心。
胡氏甚至不敢想阿谣这些年在外头,究竟遭遇了什么。
只能努力劝着卫国公:
“让诏哥去查,查到那登徒子是谁,咱们定替谣姐儿讨回来!”
从来战场上尸山血海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却倏然红了眼,连声音都是咬着牙的哽咽:
“老夫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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