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裴慕隐转头看了眼车内,祝荧毫无防备地睡着,蜷缩在后座里。

    联想到祝荧在自己面前的种种反常,他忽然心思一动。

    如果周涉的猎物喜欢自己,这可比周涉列出的两种假设来得更有趣。

    “你管我?”他道,“追了几天没追上,心里一着急就四处认情敌?”

    “我奉劝你不要乱来。”

    裴慕隐嗤笑:“你还挺认真,开始动脾气了。”

    周涉没时间与一个十八岁少年在这里拌嘴,也压根没把对方当回事。

    他再次看向腕表的指针,匆匆上了一辆低调的商务车。

    裴慕隐沉思片刻,等到里面的人动了动,在黑暗中渐渐醒来,于是风度翩翩地帮忙打开车门。

    祝荧一头雾水,再瞧见裴慕隐心情颇好地挂了个笑。

    继而祝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依旧没敢把视线在裴慕隐脸上停留多久,有些别扭地盯着自己的鞋。

    他从车里钻出来,犹豫地说:“你脸颊上好像有印子。”

    裴慕隐的伤差不多消退完了,除非早就知道他被扇过巴掌,别人很难会发现。

    下午他去江楼心的生日会,全场那么多朋友愣是没一个发现的。

    “看得那么仔细?”

    祝荧僵硬地说:“没有。”

    裴慕隐瞧见他躲躲闪闪,心里冒坏水。

    “没事,我的脸也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多看几眼不收你钱。”

    祝荧拉下脸,觉得裴慕隐更讨厌了。

    可恶的是,不争气的自己居然被讨厌鬼逗得有点开心。

    他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说:“你最好省点说话的力气,用来抄语文试卷。”

    ·

    抛开寄人篱下的膈应感,祝荧其实在这里过得很舒服,唯一不方便的是没有电脑可用。

    他先是忍着凑合了几天手机,无奈页面太小,物理老师的字也小,看得他眼睛疼。

    他被逼无奈,去裴慕隐那边借,作为交换,押下了自己做完的暑假作业。

    裴慕隐翻了翻他的本子,介于祝荧在考场上的举动,一时不太敢抄。

    “你带《学生手册》了没?抄作业会不会被发配到普通班?”他道。

    祝荧说:“你交白卷都没被踢出去,放心好了。”

    他的病痊愈了,不过忙了一天有点累,语调软软的。

    不像冷硬的冰,像太阳下化掉的雪水。

    裴慕隐看他弯着眼睛嘲笑自己,默默在想,祝荧会被喜欢实在是理所应当。

    抛开长相,那种慢慢撬开保护壳的过程非常具有成就感,很能满足Alpha旺盛的征服欲。

    ……要是周涉知道祝荧并非那么冷感,相反的,其实早就心有所属,会不会很挫败?

    裴慕隐忽然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腾升起了扭曲的快意。

    他道:“下学期有缘和你分到一起,我当然要谨慎点。”

    祝荧不出所料地握紧了笔,茫然地看向裴慕隐,耳尖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他觉得裴慕隐的话语里有点暧昧,还像在调侃自己。

    他强装冷静:“缘分也没那么深,全靠夫人砸了钱。”

    “不用砸,我们家有学校的股份。”裴慕隐支着头道,“到时候教室里的座位也随便我挑。”

    祝荧有些烦躁地转着笔,说:“坐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只要你把书垒得够高,就有隐身效果了。”

    “你坐哪里?”

    “什么?”

    裴慕隐漫不经心道:“抱一抱小祝同学的大腿啊。”

    啪嗒一下,祝荧手上的笔落到了地上。

    他缓慢地捡起来,发现笔头坏了,墨水溅在了草稿纸上,洇出丑陋的一团,他机械般地找出笔芯做替换。

    祝荧道:“我坐第一排,在写不出答案的时候很方便朝老师下跪求饶,你确实可以考虑。”

    “我要是下跪,我妈听说了可就不是发火了。”裴慕隐笑道,“她会被气得认周涉当儿子。”

    祝荧轻轻地“嗯”了声,道:“夫人对你很严厉。”

    “我就是她巩固地位的工具,工具当然是越厉害越好。”裴慕隐道,“或者说用来助长气焰的小宠物。”

    提到宠物,祝荧奇怪道:“这里有在养猫咪吗?我没看到过。”

    裴慕隐顿了顿,道:“干嘛?”

    “一只有点瘦弱的三花。”祝荧描述,“眼睛有点伤,不过应该是可以治好的,照理来说很活泼,会到处乱窜才对。”

    他自顾自说着,突然感觉到裴慕隐的冷淡,不由地怔住。

    他道:“可能我记错了,之前还想喂一点香肠的。”

    裴慕隐勉强扯了下嘴角,没有再聊,起身回到了自己屋里。

    祝荧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对方不愿意再待,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要恢复成一开始的疏离状态了?

    他在草稿上乱涂了一会,五分钟后,纸上出现了好几遍裴慕隐的名字。

    这样也不错,祝荧发愁地自我安慰,他们两个本来就不该走得太近。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拥有的是一段注定艰难的人生,途中没力气享受青春。

    在其他同学无忧无虑的时候,他必须精打细算每一顿饭钱,忙前忙后地攒出积蓄,应付未来可能出现的开支。

    兼顾打工和学习已经很累,恋爱显然在他的能力范围外。

    他没有接受爱意的底气,也无法向谁赋予什么。

    要是自己和裴慕隐交集过多,难免会贪得无厌,到时候刹不住车,就是增添困扰。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过了一天他去兼职,回来时裴慕隐居然特意在地铁口等着自己。

    裴慕隐看样子没在生气,看祝荧在吃香肠垫肚子,脸上还有了点笑意。

    “你自己是小猫吧?”他道。

    祝荧瞬间把一切顾虑抛到脑后,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他道:“大排档的老板给的,你要不要?我书包里还有。”

    裴慕隐不吃这些,打听:“你平时干些什么活?”

    “洗碗洗菜擦桌子。”祝荧道,“空的时候用店里的台式机看一会网课,把作业检查一下。”

    他忽地记起了什么,补充:“下午老师点名了,抓到你不在。”

    “全年级七百多号人,撑死了也就七十几个会认真听的,我在才奇怪。”

    祝荧正想说裴慕隐态度这么散漫,还能和自己进一个考场,也算是一种本事,却被银行发来的的短信打断。

    消息提示学校发的那张卡有余额变动,里面的两万块被尽数取出。

    他之前把卡交给了祝母,里面的金额对他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觉得这应该是被妈妈全部提出来,放到存折里吃利息了,也便没多想。

    “今天晚上你们家有客人?”祝荧注意到门口多出了一辆没见过的车。

    那辆车在保安处停了片刻,随即被恭恭敬敬地放行。

    裴慕隐淡淡道:“估计江楼心被他爸摁过来走动一下。”

    祝荧对江楼心有印象,那个Omega在他们楼上的班级,是个拉小提琴拉得特别好的艺术生。

    以前自己去校园书店买辅导资料,偶尔碰到他们路过,方逸辰会拉着裴慕隐,起哄江楼心是裴家喂大的童养媳。

    他没再讲话,经过主楼的时候看到了江楼心的家长。

    两个男人正在和裴母在热络地交谈,祝母穿着围裙站在餐车旁边,端着热腾腾的菜肴要去摆盘。

    祝母往常总是殷勤又积极,今天却没精打采的,走神了好几次。

    她见到了祝荧,先是避开了视线,再是朝他边上的裴慕隐弯腰示意了下。

    “楼心之前去国外参加比赛了,前几天才回来,立马补过了一场生日会,我记得他邀请了小裴。”有位中年Omega说。

    裴母道:“他去了,我特意嘱咐他要用心准备礼物,十八岁是一道分界线,该给人好好庆祝下。”

    “那天楼心玩疯了,被洒了半身香槟还吹空调,搞得有点受凉,今天没法过来。”

    他文质彬彬地站在一个高大的Alpha身旁,那个Alpha冷哼着不买账。

    “就是你太宠他,他一说头痛,你就由着他偷懒在家。”

    裴母笑道:“楼心还小不懂事,别为难他,让人多休息吧。”

    这大概是祝荧自从来到这里以来,唯一一次看到裴母露出这么和蔼的笑容。

    接着裴母注意到了裴慕隐,朝他抛去了个严厉的眼神。

    裴慕隐不配合道:“我和江楼心一个岁数,我现在也头痛。”

    “他是Omega,你是吗?”裴母道,“快过来。”

    裴慕隐挣扎失败,礼貌地向两位叔叔打了声招呼。

    一直背对着祝荧的中年Omega转过身来,祝荧看到他的眉间也有一颗红色的美人痣。

    “那里是你的朋友么?”他同样注意到了祝荧,问,“我们就是来随便坐坐,你去招待他。”

    他气质温文尔雅,带有常年浸润在学术中的书卷气。

    不过他的身体貌似不太好,模样不是很精神,有种临近透支边缘的无力。

    裴母挽住裴慕隐的胳膊,向他说:“他们只是顺路,不是朋友,保姆家的小孩过来住段时间而已。”

    祝荧朝他们点了点头,说了句“打扰”后,魂不守舍地去后厨吃饭。

    那些厨师都在忙着准备晚宴,他没有劳烦别人,自己煮了一碗泡面。

    他的厨艺一向差劲,也就泡面可以咽得下去。

    “怎么在吃这点没营养的?长身体的阶段,伙食跟不上可不行啊。”有叔叔道,“把碗拿过来。”

    说完,他给祝荧煎了两个荷包蛋,放在了汤碗里。

    “我儿子就爱吃这个,我烧的应该还不错,你来尝尝。”

    “很好吃。”祝荧感谢道。

    “唉,他也在读高中,不过成绩没你好,听你妈说你这次是年级第一吧?我家那臭小子天天去补课,交了钱还没有效果!”

    祝荧吃着面条,听叔叔担忧着孩子的成绩。

    叔叔感叹:“要是我儿子有你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祝荧不禁也做起对比,他爸不会煎蛋,不会关心孩子的三餐,整日流连赌场,喝醉后会向他抡拳头。

    自己想到血液里流着那个男人的基因,就感到恶心。

    他顿时食之无味,收拾好碗筷后闷到屋子里复习。

    顾临阑给他发消息:[今天有人过来砸门,要不要我喊人过来修一下?]

    祝荧:[修好了也很快会被砸掉的,只能把我爸揪出来还钱。]

    顾临阑:[幸好阿姨去年下定决心离婚了,否则真拿那群催债的没办法,我今天报了警才把他们赶走。]

    祝荧:[辛苦诸多小O们的梦中情A了。]

    顾临阑很英俊,脾气又温柔,即便家境特殊,也不妨碍有大批的少年少女爱慕他,私下里称他是梦中情A。

    这种称呼从祝荧这边说出来,调侃意味更浓,顾临阑甚至觉得有些吓人。

    [不敢,天知道能进你梦里的是谁。]

    祝荧正想打语音过去,聊聊顾家父母近期过得怎么样,却被管家拨来的电话打断。

    “你妈妈捅娄子了,把汤洒在了客人身上,现在夫人在发脾气……”

    祝荧赶过去时,被不当心摔坏的碗已经被清扫掉,威严的Alpha黑着脸,他的Omega伴侣在用丝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渍。

    裴母道:“医生怎么还不来?许砚,你要不要去换下衣服?”

    裴慕隐说:“我这边有几套新的,我现在去拿。”

    许砚温和地说:“没事,让医生处理下就行。谁把小孩叫来了?”

    他几乎是和裴慕隐同时看向了祝荧,祝荧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都烫伤了!”裴母道,“你看看你妈,也没到五十岁,怎么手抖得和筛子一样!”

    祝母忐忑不安地握紧双手,不敢辩解是汤碗太沉,自己又被别人撞了下手肘。

    对裴母来讲,原因无关紧要,说了也只不过是一句“真会找借口”。

    祝荧道:“您换我的衣服吧,我这里也有刚买的T恤,尺码差不多。”

    裴母嫌弃地说:“你的衣服?你……”

    许砚道:“真的不用,我对化纤一类的面料过敏。”

    祝荧的衣服确实不是纯棉的,失落地没再提议,接着裴母冷哼了声。

    医生匆匆过来,带着仪器做了精密的检查。

    情况比祝荧想象中的棘手,许砚居然也是信息素紊乱症患者。

    受到惊吓后,脆弱的腺体不再分泌信息素,需要用药物来刺激。

    许砚道:“我明天找主治医生,今天配点常用药就行。”

    祝荧感觉到自己的妈妈不安地望着自己,向她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笑。

    尽管涉及信息素的药物一向昂贵,以至于祝荧都没去治疗过,但之前收到过奖学金,不至于付不起这笔账。

    最后结算下来是一万五,祝母欲言又止,没有去房间取钱。

    祝荧感觉到妈妈态度古怪,问:“今天那张卡钱刚被提现,应该还没转到存折里吧?现金不方便的话,用你的卡先付?”

    祝母还是沉默。

    在裴母和江家父母的旁观下,祝荧越来越尴尬。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下,点开一看,是裴慕隐转了一笔账,自己随手就退回了。

    祝母把祝荧往旁边拉了拉,说:“你爸被放贷的逮着了,不还钱的话要切了他的小拇指。”

    祝荧呆滞地听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实际上他已经接收到了这份信息,并隐隐有了预感。

    “所以呢?”他麻木地问。

    祝母说:“他毕竟是你爸……”

    不由祝荧讲话,裴母看祝母窸窸窣窣的,不耐烦道:“不想出就算了,没人缺这点零碎,只是做错事就要承担代价,这点道理还需要我来教?”

    雍容华贵的妇人大抵设想不到,这世界上有家庭凑不出这“零碎”。

    裴慕隐看了祝荧一眼,祝荧隐忍地握了握拳头。

    明明裴母在解围,可裴慕隐觉得,她也朝祝荧甩了个巴掌,比甩自己的更响亮。

    等到这出闹剧散场,他看到祝荧冷着脸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裴慕隐拦住他。

    祝荧道:“找人。”

    裴慕隐险些被他拉开了,急忙握住他的胳膊。

    在他的掌心里,这个Omega在浑身发抖。

    “太晚了,你就一个人横冲直撞地出去?”

    祝荧在气头上,咬着牙和裴慕隐较劲了半天,苦于两人在体力上不是对手,自己完全被人牢牢制住,只能作罢。

    “你的奖学金出了问题?”

    他道:“放手。”

    裴慕隐说:“哪有你这么凶的Omega?”

    祝荧的胸膛起伏了两下,有些艰涩地开口:“放不放?”

    “你先答应你不跑了。要我说你身上这股杀气,我怀疑你待会能掐死我。”

    来不及他有所反应,祝荧无助地低下头。

    大概是实在被逼无奈,没有可以躲藏的姿势,祝荧只能靠在他的肩膀上。

    布料被温热的泪水浸湿,裴慕隐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祝荧想哭的时候都不能遮掩。

    裴慕隐松开了桎梏,鬼使神差地没让祝荧擦眼睛,也没捂住脸,任由他放肆地掉眼泪。

    鬼使神差的,还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触感蓬松凉滑,同时似有电流流窜到了心底。

    裴慕隐猛地回过神来,没再安抚,也没推开。

    他感受着肩头的水渍渐渐变亮,怔了怔,认为自己绝对是疯了。

    而祝荧发蒙了一会,紧接着,望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有点怯,又有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这次不敢迎上目光的人,却变成了裴慕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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