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宫千水脸色一变。

    祁璟之来这里做什么?

    私养炉鼎的罪名已由宋亦承担,如今宋亦已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与他宫千水也再无干系。

    宫千水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自认为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就算祁璟之要当着各大门派主事的面向师尊告状,以祁璟之戴罪之身,师尊也不会相信。

    这么想着,宫千水轻摇羽扇,恢复从容之态。

    只不过,各大门派主事以及两位师兄的灼灼目光让他烦忧了。

    一群好色之徒,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罪人看,也不怕落人诟病。

    宫千水心生烦躁,面上却丝毫不显,仍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没料到二师兄会来此,千水事先未准备坐席,着实怠慢了。来人,赐座。”

    一名弟子搬来座椅,在宫千水的示意下摆到两位峰主身旁。

    祁墨云一身暗红鹤氅,穿过蓝衣弟子汇成的人海,在宾客席各大门派主事的注视下,坐到位置上。

    他的目光扫过高台之上的三十名待选弟子,从中找到凌舞雩。

    凌舞雩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撇开了头。

    宫千水并未注意到二人的暗中交流,看了看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师尊就出关了。

    到时候师尊见到这个罪人待在这儿,定会心生怒火。自己再添油加醋渲染一番,祁璟之怕是连灵药峰峰主也做不了。

    宫千水脸上笑意更深,继续与门派主事们谈论修真界人才。但主事们这会儿意不在此,眼神飘浮,正往祁墨云身上看,谈起来难免敷衍。

    宫千水余光瞥了一眼静坐着的祁墨云,沉下脸来,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座椅把手。

    慕玄歌不来倒也罢了,师尊也该来了吧。

    正当他翘首以盼之际,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一名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的蓝衣弟子突然从天而降,摔到了高台之上。他手足无力,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正狼狈地在地上爬行,朝着待选弟子们求救,兀自呻.吟不止。

    宫千水登时大惊,险些坐不住。

    是宋亦。

    他不是被赶下山了吗?谁带他来的?

    莫非师尊提前出关了?

    想到师尊,宫千水大脑一片空白,冒出一身冷汗。

    师尊何等高洁,自然以豢养炉鼎为耻......

    他紧握座椅扶手,因过于用力,手上浮现青筋。

    宫千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应对方法,心说大不了死不承认,正思索着,便见一人御剑落于高台之上。

    那人一身青衫,身材颀长,相貌俊雅,正是天剑门的代掌门——慕玄歌。

    宫千水舒出一口气。

    他方才真是多虑了,师尊从不会提前出关,更不可能知道炉鼎一事。

    无论如何,慕玄歌总比师尊好对付多了。

    宫千水放松下来,想着师尊半个时辰后出关,那便在半个时辰内解决宋亦一事。

    不能被师尊看见。

    “六师兄,你来了。”宫千水从容地笑起来。

    慕玄歌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宋亦,道:“千水师弟能否解释一下?”

    “六师兄,此乃家事,关起家门来谈就好,今日可是选徒大会,当着众宾客的面,略有不妥吧。”

    “师弟。”慕玄歌的语气不由分说:“我说,我需要你的解释。”

    宫千水明白他性急,什么事都要立马处理好,叹了一口气,道:“那么,千水就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讲明白。宋亦私养炉鼎,现已被逐出师门,那些被囚禁的男女也已得到安置。如此处理,可有不当?”

    慕玄歌道:“哦?事实果真如此吗?”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慕玄歌掌心运起灵力,冷冷道:“那便听宋亦怎么说。”

    宋亦生生受了一掌,滚出几米远,他痛苦地打起滚,破旧不堪的衣袍被汗水打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慕玄歌嫌恶地看着他,灵力再次汇聚于掌心。

    “别杀我别杀我!师尊,救我!”宋亦鬼哭狼嚎地叫起来:“您不是说我将此事认了,就会保我一命吗?救我!救我啊!”

    周遭瞬间安静,宫千水听清了自己的剧烈心跳声,霍然起身。

    “一派胡言!”宫千水吼道:“来人,把宋亦拖下去!”

    还有时间,师尊还未出关,索性直接把宋亦杀了,到时候死无对证,此事便罢了。慕玄歌到底只是个代掌门,连掌门都要敬自己三分,他算什么?

    名剑峰弟子们听到命令便跳上高台,但听慕玄歌道:“我看谁敢!”

    弟子们再不敢动作。

    僵持之际,山间起了风。

    来人并未掩饰自己的修为。大乘后期的威压使得在场众人难以呼吸,修为低下的弟子们双腿已发起抖来。

    宫千水呆愣在了原地。

    师尊他......提前出关了。

    宫千水咬咬牙,就要亲自动手去堵宋亦的嘴,不料脚下一滑,连忙双手撑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众弟子见宫千水行此大礼,纷纷跪倒在地。在场宾客也都站起了身。

    慕玄歌与凌舞雩也跪了下去。

    祁墨云只安静坐在那儿,连眼睛都没抬。

    大乘期的威压确实让他很不舒服,他试着运转起了战斗系统。力量萦绕周身,再无压抑感,他听到低沉的男子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宛如天籁,回声直往耳朵里钻。

    “都起来吧。”

    祁墨云抬起头,看向琼玉仙尊。

    眼前的男子与梦中并无不同。

    白衣白发,连羽睫都是白色的,性情则比皑皑积雪更为寒冷。

    来之前,祁墨云特意将祁璟之与琼玉仙尊间的所有故事都读了一遍,总结出一个结论:琼玉仙尊没有心。

    他或许是一块万年玄冰,也或许,是那九天之上得日月精华凝结而成的寒玉。

    祁墨云感觉到怀里毛茸茸的小松鼠动了动,那是妖王屈尊变成的。

    没办法,祁墨云实在太害怕小龙,只能委屈了妖王。

    小松鼠从祁墨云怀中赖了许久,嗅着他的气息,吸得上了瘾,这会儿还晕晕乎乎的。它眯着眼睛四处看了看,待看到琼玉仙尊后,立马瞪大眼睛,猛地跳了出来。

    待祁墨云反应过来想去阻止时,一抹红光已朝着琼玉仙尊攻击而去。

    妖王化为人身,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右手化为龙爪,直掏向琼玉仙尊心脏处。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妖王已与琼玉仙尊战作一处。

    他们意在切磋,几十招下来未分出胜负便停了手,妖王双脚落地,也不与琼玉仙尊多谈,直接开门见山道:“鸳止的魂魄来找过本王。”

    如果说宫千水方才还对炉鼎一事心存侥幸,认为师尊会放过他,这会儿,他已彻底绝望了。

    鸳止不是魂飞魄散了吗?怎会?

    宫千水浑身都发起了抖。

    琼玉仙尊的目光仍古井无波,白绸似的发在日光下闪着微光。

    “她可有说什么?”

    “说得可多了。”妖王道:“比如,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宫千水险些站不住。

    凌舞雩耳边嗡鸣一声。

    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什么意思?不是祁璟之害死了她吗?

    妖王看了一眼祁墨云,道:“这里热闹非凡,很适合把七年前的真相说出来。”

    *

    七年前。

    妖魔之子入侵修真界,释放出妖魔毒氛,一时间,修真界生灵涂炭。

    为救人,鸢止只身前往妖界求解药。

    前任妖王看不起鸳止半妖半人的身份,但念她有妖族皇室血统,告诉她:欲解妖魔毒氛唯有以毒攻毒之法。之后,前任妖王给了她三种毒药,让她自行去试。

    这三种毒药之中,唯有一种才是真正的解药,其他的毒药,吃下去只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鸢止欲以身试药,奈何人微力薄,正当她陷入困顿之际,两名师弟意外得知此事,提出要一同试药。

    这两人,一人为祁璟之,另一人便是宫千水。

    彼时三人都中了妖魔毒氛。但三人作为征战的主力,怕打击士气,并未告知众人。

    祁璟之与鸢止皆为半妖,故而毒氛对他们影响有限,而宫千水则勉强可以用修为压制毒素。

    担忧其他人会前来阻止,三人将此事隐瞒,就连试药也躲藏到了荒无人烟的灵药峰。

    首先试药的是鸢止。

    饮下毒药,鸢止咳出鲜血,随即身躯便被剧毒腐蚀,灵肉俱灭,只剩一把凌云剑孤零零地掉到地上。

    来不及悲伤,祁璟之饮下第二种毒药。

    他成功了。

    妖魔毒氛被化解,宫千水也不必再试药。

    祁璟之跪下,朝着师姐的凌云剑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之际,却被一剑穿透了右胸。

    方才还躺在地上的凌云剑正插进了他的胸膛之中,手执凌云剑之人是他的师弟宫千水。

    祁璟之没有死,再次醒来时他已成为了天剑门的罪人。在师弟宫千水的口中,祁璟之身上的妖魔毒氛发作,极其残忍地杀害了鸢止,致使鸢止灰飞烟灭。

    琼玉仙尊信了宫千水的话,祁璟之也彻底心寒。

    师尊并未怀疑过宫千水那一面之辞的真假,也并不信任自己。

    那是......他视作信仰的师尊啊......

    宫千水跪在地上,恳求琼玉仙尊饶祁璟之一命,并把解药交予琼玉仙尊,说这是自己辗转妖界所得,方才祁璟之毒发,正是自己用这药救了他。

    祁璟之沉默着,自始至终也没辩解一个字。

    因着解药,这场战役以修真界胜利告终。宫千水与祁璟之的人生也发生巨变。

    *

    “师尊,妖王所言非是事实,您相信徒儿,徒儿不曾做出过这些事啊!”

    宫千水已全无风度,狼狈地跪到琼玉仙尊面前,抱住了他的腿。

    琼玉仙尊毫无反应,冷若寒霜。

    宫千水怎会不了解琼玉仙尊?

    琼玉仙尊修无情道,平日里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然而并非完全无七情六欲,情绪一旦爆发,恐怖如斯。

    宫千水可不是得师尊青睐有加的祁璟之,他从不被师尊放在心上,毫无活命的资本,师尊会杀了他的。

    “师尊。”慕玄歌单膝跪地,道:“徒儿要状告宫千水囚禁清白人家的儿女做炉鼎,甚至默许弟子掳走二师兄。若不是凌舞雩及时赶到,二师兄恐怕会与那些炉鼎一个下场。”

    “不是的,师尊,我没有!”宫千水哭道:“是我教导无方,手下弟子才犯下大错,师尊,您相信徒儿,那些炉鼎不是徒儿养的......”

    话未说完,宫千水就尝到了满口血腥,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被琼玉仙尊扼住了喉咙。

    一双银瞳覆满寒霜,冷漠无情地看着他。

    “你的徒弟,对祁璟之做了什么?”

    大乘后期的力量让宫千水根本无从挣扎,他呼吸不得,感觉脖子都要被掐断了,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就在他以为要死了的时候,束缚他脖颈的力道松开了。

    宫千水倒在地上疯狂咳嗽起来,他心里莫名泛起酸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指着琼玉仙尊的鼻子道:“师尊还是偏心,无论当年有多恨二师兄,也不曾对他起过杀心,只是在他的脖子上刻下罪枷罢了!那我呢?不管我多努力,师尊都不会多看我一眼,若犯了错,师尊就把我往死里折磨!”

    琼玉仙尊阂上眼。

    慕玄歌意会,动用了掌门特有的能力,对宫千水使用了禁言术,并暂时封住了他的修为。

    “来人。”慕玄歌道:“把宫千水押入水牢,听候琼玉仙尊发落。”

    几名弟子上前,将犹在挣扎的宫千水拖了下去。

    琼玉仙尊沉默了许久,才道:“祁璟之,你来。”

    祁墨云这才站起身,走到了琼玉仙尊身旁。

    “我会为你织一个幻境。”琼玉仙尊道:“我需要你走进幻境,将当年过往重新走一遭,若你能安然归来,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你可愿意?”

    祁墨云点头。

    琼玉仙尊一甩衣袖,一道裂缝便现于眼前,如同一把刀破开了虚空。

    正欲走进去之时,祁墨云忽然被一个人拉住了衣角,待他看清楚抓住他的人是凌舞雩后,二人已被裂缝吞噬,一同进入了幻境之中。

    琼玉仙尊讶然,想要拉住凌舞雩,却已经来不及了。

    裂缝重新愈合,且毫无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

    天色暗下来,落下纷纷扬扬的小雪。一道裂缝凭空显现出来。

    祁墨云怀抱着昏迷的凌舞雩,从裂缝中走出。

    他应是经历了一番厮杀,鹤氅已经破了,面具也不知落到了哪里去。

    在场之人都看清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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