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峰。
一面如镜的湖泊镶嵌于峰顶,倒映天光云影,白衣白发的仙尊长身玉立,怀抱一人走过湖边的石板桥。
石板桥只短短的一截,通往一处垂挂有白纱幔的亭子,亭子不大,但五脏俱全,内里摆有一面四方几案、两只蒲团、一张贵妃榻与一个小型书架。
琼玉仙尊进入小亭,把祁墨云放到榻上,手抚上他的额头后被热度烫到,便坐于榻边,为他输送灵力。
祁墨云已昏睡过去,双颊因发热而绯红,呼吸也不甚平稳。琼玉仙尊撩开他滑落到脸上的发,替他夹到耳后,见祁墨云不安地撇开头,便不再触碰他。
祁墨云一双长眉紧蹙,口中呢喃着什么,琼玉仙尊附耳去听,一缕白发滑落,与祁墨云的黑发交织在一起。
琼玉仙尊的目光被交缠于一处的发丝烫到,瞬间坐起身,心口怦然。恰在此时,一只水鸟滑过湖面,尖喙叼起一条小鱼,打破了湖面的平静。
涟漪泛起,一层又一层。
*
祁墨云是被孩童的哭声吵醒的,透过雪白纱帐,他只能看到琼玉仙尊的背影,看不清与之对话的人是谁。
依稀听到什么“仙尊偏心”的话,声音很熟悉,祁墨云辨认出这声音属于名剑峰遇到过的那只小白鹤。
小白鹤哭了很久,也没听到仙尊哄哄他,以为被讨厌了,抽泣声越来越小。琼玉仙尊见他止住哭泣,转身走向亭子。
“仙尊,仙尊。”小白鹤亦步亦趋地跟上,额头撞上结界,“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到石板桥上。
石板桥与湖面相隔不过几寸,难免湿滑,坐了一屁股水的小白鹤眼泪掉得更凶,却不敢出声,只紧咬自己的衣袖,衣料惨遭□□,变得皱巴巴的。
琼玉仙尊掀开纱帐,抬眸时见祁墨云的脸颊滑落一滴晶莹的泪,一时怔然。
“我这是......怎么了?”祁墨云抹掉眼泪,又有更多眼泪滚下来,止都止不住。
琼玉仙尊道:“妖力不稳,情绪敏感,便容易与他人共情,实属正常。”
祁墨云不停地擦着眼泪,不一会儿一双眼睛就变得红红的。
琼玉仙尊对小白鹤传音道:“幽篁,你离开罢。”
小白鹤哭得更凶了,原地化为原型,展翅腾飞而起,带着哭腔道:“祁璟之,我讨厌你!”
祁墨云这才不掉眼泪了。
琼玉仙尊的视线从他那双被泪水沾湿了的睫毛落到那一双翅膀上,皱了皱眉,伸手从一根羽毛上拈起了什么。
祁墨云好奇地看过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脸红得几欲滴血。
完了,他在琼玉仙尊面前彻底没有形象了。
祁墨云瞥到琼玉仙尊正严肃地对着那东西看,把脸埋进被褥中,暗自腹诽有什么好看的,不丢掉留着干嘛!
他越想越难受,自己每日都泡温泉,如此爱干净怎会招这种东西,恨不得现在就跳入湖里,里里外外地再洗一次。
身上不会还有吧?
祁墨云坐起来,抖了抖翅膀,扑簌簌地掉落几根羽毛,在他的脑补里,每根羽毛下都藏着这种东西,越想越毛骨悚然,他再也忍不住了,却听琼玉仙尊道:“这是用作监视的蛊虫。”
然而已经晚了,祁墨云以为是跳蚤,已经穿过纱帐,一头栽进湖中,“扑通”一声激起巨大水花。
琼玉仙尊反应迅速,瞬间也跟着跳了下去。
被捞上来后,祁墨云已被冻得面色青白,待琼玉仙尊为他用灵力蒸衣衫时,他用自己的翅膀按住了那只手。
可恶的琼玉仙尊,为什么不早说!
祁墨云情绪不稳,把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但翅膀下的手实在太温暖以至于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他纠结了一会儿,干脆挤进琼玉仙尊的怀中。
......这下暖和了。
琼玉仙尊看他如同孩童般依赖自己,浑身一僵。
*
月光透过大敞着的门,倾泻入天剑阁内。
慕玄歌坐在玉阶上,拎着一只酒坛,听到脚步声,他抬眼,见琼玉仙尊踏着月色站到他面前,将一只瓷瓶扔在地上。
慕玄歌的视线落到那只瓷瓶上,看它骨碌碌地滚到自己的脚下后静止不动了。
琼玉仙尊的语气仍波澜不惊:“你的解释。”
慕玄歌道:“师尊,徒儿没什么好说的,与宫千水一样嫉妒师兄,想让师兄的半妖身份暴露于天剑门众弟子面前,为之诟病罢了。”
“祁璟之身上有魔界的蛊虫。”琼玉仙尊道:“而你的家人还被关在魔界。”
“师尊猜测魔界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让我为他们办事吗?”慕玄歌笑了笑,道:“我身上流淌着的罪恶的血就是拜他们所赐,我恨他们还来不及,又岂会在意他们的性命?”
琼玉仙尊道:“为师说过,血统不重要。”
“是,师尊这么想,所以师尊才会放心地让我担任天剑门代掌门。”慕玄歌道:“但师尊想方设法为我封印了妖魔之子的血,让我看上去像一个人类,难道不正说明师尊仍在意外界看法吗?”
琼玉仙尊沉默不语。
“很多事情,连强大如斯的你都改变不了,只能顺应形势,那渺小如尘埃的我又能改变什么呢?倒不如争权夺利,解决那些对我的地位会产生威胁的人,这样还能演得更像一个人。”
慕玄歌站起身,走下最后一级台阶,道:“我敢如此光明正大的算计师兄,有两个原因,第一,我确定天剑门离不开我,故意以此逼迫师尊在我和师兄间做选择,我相信师尊会选择不处置我并把这件事揭过;第二,宫千水身上有我放置的蛊虫,我什么听见了,师尊,我为您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您可以与师兄一同闭关共处几年甚至几十年,不该感谢我吗?”
琼玉仙尊:“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慕玄歌:“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师尊还相信我是好人?”
琼玉仙尊道:“你的心地向来干净纯澈,我宁愿相信此时此刻的你在欺骗我。”
“啪啪——”
慕玄歌正欲开口之际,从楼上传来拍手声,只见一名身着华贵紫袍的男子走下层层台阶,他面容俊朗,唇角带笑,道:“慕玄歌,我就说,你的师尊绝对会信任你,你偏不信,非要演这一出来试探。”
琼玉仙尊蹙眉:“魔尊离渊?”
“准确来说,我不是魔尊,而是魔尊体内的另一个人,就是他的另一个人格:南溟。”南溟道:“很对不住,我利用了慕玄歌,以他的家人性命威胁他帮我送你一份大礼,这份大礼就是祁璟之。怎样,琼玉仙尊,你可喜欢?”
琼玉仙尊:“你的目的是什么?”
南溟道:“很简单,我需要你的力量来帮我杀死离渊的意识,作为回报,我会告知你使用天道的方法,毕竟我的诞生是离渊擅自使用天道的结果,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知道的比你多,且对你的过去一清二楚。如何?你可愿与我合作?”
*
祁墨云一直是睡睡醒醒的状态,因而他觉得这一日甚是漫长,待他再一次睁眼时,已是深夜了。
祁墨云不想待在这处亭子里,打算出去走走,撩开纱幔后,却被结界挡住。
......难不成琼玉仙尊怕他还会投湖?
左右出不去,祁墨云又躺回到榻上,半梦半醒间被人半揽入怀,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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