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二天一早，岁寒起床时，看见男生窝在沙发里，被褥大半掉在地板上。

    他走过去半蹲下身，把被子捡起来掖好。

    男生翻过身来，抱住岁寒的手臂，像是把他当成了抱枕。

    他抽出手臂，男生的手跟着被拉出被子。

    岁寒目光停滞，捏起衣袖一角闻了闻，是有一点洗衣液的花香。

    昨晚男生说的话听起来像调戏，语气又莫名干净，仿佛是个小男孩揪着哥哥的衣角撒娇，使得他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现在看来大约是对方有感而发，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稍微放下心，岁寒站起身，进浴室洗漱。他刻意将动作放得极轻，避免吵到在客厅睡觉的人。

    时针指向八点，男生伸着懒腰从沙发上坐起。

    岁寒刚吃完早餐，拿着空盘走向厨房：“先去洗漱吧，我把你那份加热一下。”

    “啊，好。”男生揉揉眼睛，像是还有些迷糊，软声说“谢谢哥哥。”

    脚步顿了一下，岁寒才接着走进去。

    十分钟后，男生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纸巾盒架住宽屏的手机，边放视频边吃早餐。

    听见视频里传出熟悉的解说声音，岁寒拿着刚洗好的苹果坐过去，啃了一口，问：“英雄联盟的比赛？”

    “对。”男生往旁边让一些“要一起看吗？”

    “嗯。”

    反正男生还没走，他也没法开直播。

    屏幕中，解说介绍过本场比赛的两支战队，画面进入双方BANPICK环节，界面两边显示出战队成员ID。

    岁寒粗略一扫，只有两三个认识的。在他印象中，这两支都是陪跑战队。

    男生忽然出声问：“你说哪边会赢？”

    啃一口苹果，岁寒说：“还没开始，不好说，不过这好像是年初的比赛？”

    “嗯，右边这支战队现在已经改名叫LR了。”

    “LR。”岁寒从脑海里拎出这个战队的信息“听说他们花大价钱换了一波血，教练和半数队员都是从其他战队签来的新人。”

    “对，新的中野你肯定知道。”

    “是谁？”

    “盛开和林语迭。”

    “哦。”岁寒眸光微动，垂下了眼帘：“是他们。”

    盛开和林语迭是他原来的队友，中单和打野位，ID分别叫Bloom和Butterfly，他们俩关系很好，人称2B组合。

    “下路双人组还是保留原来配置。”男生抬手指向屏幕“就是这局比赛上场的ADC和辅助。”

    岁寒微微颌首。两边他为数不多认识的ID里，就包括下路那两人。

    辅助的ID叫Mom。这位选手最擅长打保护型辅助，譬如风女、布隆、璐璐一类，在比赛中常有极限操作救队友、卖自己保AD的亮眼表现，因为对ADC无微不至的保护和照顾，被观众戏称为召唤师峡谷的男妈妈。

    后来他就顺应民意，改成了现在这个ID。

    至于ADC选手Storm，则以打法稳健著称，下路从来没崩过。不过他经常被人嘲，是因为有男妈妈无微不至的保护，才能稳得一批。

    岁寒从前打比赛遇到过他们，印象很深刻。他上单传送到下路帮忙，三人越塔都没能杀掉那个ADC。

    想了想，岁寒出声说：“LR这次阵容很强。”

    “嗯，就是还缺个上单。”男生说。

    岁寒明显感觉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既然会看游戏比赛，那大概率也知道Age。只不过他现在外貌变化很大，如果不是特别熟悉自己，一般认不出来。

    男生忽然弯起桃花眼，笑着问：“哥哥，三明治还有吗？”

    岁寒：“……嗯。”

    他起身去厨房。

    回来时比赛已经正式开始。

    导播的画面在上路，两边英雄分别是荒漠屠夫鳄鱼和暗裔剑魔，都是版本强势上单。

    男生咬着三明治，往他身旁凑过来：“鳄鱼好打剑魔吗？”

    “还行。”岁寒往沙发后背一靠，懒洋洋地拉起被子盖在腿上“等剑魔三段Q放完再近身，就不难打。”

    画面中，LR的上单鳄鱼连吃剑魔三段Q，一波血拼后被击杀。

    岁寒：“……”

    男生看向他：“哥哥有什么想说的？”

    岁寒张嘴又闭嘴，想了想说：“这鳄鱼接Q有一手的。”

    男生笑起来：“这么客气吗？”

    和从前的Age比起来，这句点评确实算是很客气了。

    画面中，拿到一血的剑魔也不知是膨胀了还是怎么的，残血不回家，居然和重新上线的鳄鱼近身对拼，被一波带走。

    “哥哥你怎么看？”

    岁寒：“这操作宛如智障。”

    十分四十秒，草丛有视野，鳄鱼明知敌方打野蹲在里面的情况下，上前和剑魔对拼，又送出一个人头。

    这回没等对方问，岁寒就开口了：“我拿放大镜都看不透这憨批。”

    他皱起眉头，感觉有点烦躁，摸出了烟盒：“他们这是在打厨王争霸赛？”

    男生笑起来，视线落在岁寒指缝间的香烟。他手指一僵，开始思考要不要把烟塞回去。

    掀开被子在沙发缝里找了找，男生摸出来一根新的蓝莓味棒棒糖，递到岁寒面前。

    岁寒挑了下眉：“你衣服不是洗了么，哪来的？”

    “昨天进门之后放这的。”男生说“没淋湿。”

    叼着糖，他也没那么想抽烟了，把烟盒往桌上一扔。

    画面中，上路又一次因为诡异的操作爆发人头，岁寒张口想吐槽，唇齿间的甜味弥漫开。

    他闭上了嘴。

    片刻后，岁寒轻声说：“可恶，是水稻吗？”

    委婉地说，是在嘴里种水稻，直白点说，就是强行下饭。

    男生憋了憋笑，没憋住：“哥哥，你不用这么温柔吧。”

    岁寒半垂下眼帘，牙齿一咬嘴里的糖，边问：“你什么时候走？”

    “哦。”男生收敛笑容，乖乖坐好“看完这局比赛，可以吗？”

    “行。”

    临走前，男生昨晚穿的衣服还没干透，岁寒只好让对方把自己的衣服穿走。

    男生离开后，他拉开椅子坐到电脑前，打开直播。

    虽然已经从柠檬TV首页下来，Loser的直播间热度依然不减，开播提醒推送没两分钟，弹幕就热闹起来。

    岁寒打开游戏客户端，登录的一瞬间，界面右下角弹出聊天框。

    [LiYuan：爹你来了！]

    岁寒：“……”

    他懒得再纠正对方的称呼，直接回复：有事吗？

    [LiYuan：柠檬TV老板收购LR战队的事，你知道吧。]

    [Loser：知道，怎么了？]

    [LiYuan：他们队里现在缺个强力上单，正好你回来了，我就向平台举报了你。]

    [啊不，打错了，是举荐。]

    [Loser：妈的。]

    [LiYuan：？？？]

    [Loser：打错了，我是说，好的。]

    屏幕前，岁寒蹙起眉，指节无意识敲击着桌面。

    他早上看过LR年初的比赛，他们首发上单实力确实不行，大约是在老牌强队里看饮水机的水平。

    打开手机微信，他点进和袁平野的聊天记录。袁教练前天早上发消息过来，让他有意向回去打职业随时联系，看来LR战队早有换首发上单的打算。

    最初的半年，岁寒在医生指导下换过两次药，后来又吃回最早那种，复诊时医生说他的状况已经趋近稳定，药量没有再增加。

    一个人住久了，渐渐进入一种平静的状态，他很少再出现情绪爆发，但如果上场比赛，再次进入那种高压环境，恐怕还是会有隐患。

    屏幕的光渐渐熄灭，在完全黯下去之前，忽然又亮起来，跳出一条来电显示。

    是之前和岁寒签约的经理人。

    他接起来：“你好。”

    “喂，Age？我是柠檬TV的赵经理，你还记得我吗？”

    “嗯，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们平台的战队LR缺一个上单位置的选手，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顿了顿，赵经理又说“我原本也不想打扰你，但是BKC的李愿举荐了你、还有我们平台的老板也说很喜欢你，所以……”

    “你们老板？”

    “对。他说如果你有意向，明天下午四点前到总部面谈。”

    岁寒保持沉默。

    “等等我把地址发给你。”赵经理说“我们老板人很好的，你不用担心，他年纪和你差不多，也对电竞这块感兴趣。”

    结束通话后，对方发来一条短信：林海路高新园区268号，柠檬TV总部六楼办公室。

    电脑端，直播间弹幕飞速从上方刷过。

    [主播人呢？怎么又不动了。]

    [李愿就这么肯定这人是Age，这一口一个爹叫得，我都被他感动了。]

    [可孝可孝。]

    [要真是Age，我还挺希望看到他回来打比赛的。]

    [+1，这届上单都不够骚，需要Age回来撑场面。]

    岁寒垂眸点燃一支烟，抬头时看见李愿发来消息。

    [LiYuan：爹你怎么看？LR这次阵容还蛮强的，要是再加个你，应该能进S赛？]

    叼着烟，岁寒在聊天框敲字回复：这个爹也不清楚。

    直播间弹幕变了风向，开始讨论LR战队的事。

    [LR以前不就是支陪跑战队，改个名还真当自己要飞了。]

    [他们老总真挺有钱的，花大价钱签了袁教练和那两个B，指不定能成黑马。]

    [那两个B，哈哈哈哈哈草，盛开看了想骂人。]

    [2B粉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

    岁寒随手把说“那两个B”的用户禁言了，又问李愿：你有空吗，solo一局。

    [LiYuan：？？？]

    [不要这样吧，我在直播啊。]

    他扫一眼好友界面，看见李愿的状态栏显示在线，还没有开始游戏。

    岁寒创建了房间，直接发过去一条邀请。

    对方没有回应。

    耐心地等了有一分钟，系统显示LiYuan加入房间。

    [LiYuan：呜呜，他们又骂我是怂逼，非要我进来solo。]

    [爹你下手轻点，给我留点面子啊。]

    赵经理说的事，岁寒拿不定主意，拉李愿来solo，是想借这局的胜负来做决定。

    赢了，他就去谈，输了，就不去。

    游戏开始，两人操纵着同样的英雄在嚎哭深渊碰面。前三级，岁寒都和李愿和平发育，没有上去换血。

    李愿有些膨胀，抓住一个好机会，操纵着锐雯两段Q突了上去。

    岁寒没心思主动进攻，但反应仍是极快，在对方第三段击飞拍过来的一瞬间用E技能位移躲开，反手一套接平A，挂上引燃把人带走。

    李愿：“……”

    李愿：“爹我错了。”

    -

    第二天，岁寒睡过午觉起来，进浴室打理好翘起的银发，穿上白色防风夹克。考虑到眼镜螺丝有些松动，他在银色的细边上缀了一条眼镜链，戴好口罩出门。

    半小时后，网约车停在高新园区门口。

    路尽头，大厅一层的双开玻璃门上贴着柠檬TV的标识。赵经理正好送人从大厅出来，看见岁寒，忙冲他招手：“Age，这边。”

    岁寒眉眼微动，拉上口罩，迈步走过去。

    测过体温，在保安处登记完，赵经理领他到电梯前：“到六楼，出电梯第一个门就是总裁办公室，你进去直接找老板谈就可以。”

    “嗯。”

    “叮。”电梯门开启。

    岁寒走进去，按下六楼的按钮。

    电梯左侧是一面镜墙。他摘下口罩，看见里面的人皮肤苍白、唇色极淡，眼下青黑的痕迹自带烟熏妆效果，离欧洲中世纪的吸血鬼只差一对尖牙。

    久不出门，岁寒感觉自己的身体确实在向黑暗种族转化，晒一会儿太阳就有些呼吸困难。

    电梯到达楼层，门向两侧打开。

    他走出两步，便看见赵经理所说的，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停在门前，礼貌地敲了两下，里面传出一道声音：“进来。”

    有点耳熟。

    岁寒微微挑眉，转动把手，推开门看过去。

    黑色皮质办公椅上的人身形修长，穿着笔挺的浅蓝色西装，正手执钢笔在纸上签写什么东西。

    作为赵经理口中的老板，这位总裁先生年轻得有点过分。

    他抬起脸，桃花眼带着笑：“你先坐一会，马上就好。”

    岁寒：“对不起打扰了，告辞。”

    他退回去两步，关上了门。

    看着面前厚重的漆木门，岁寒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位总裁先生长得和前天晚上睡自己家的小男生一模一样。

    虽然气质有些细微变化，也只是因为换了身西装。

    他把眼镜摘下来，呵一口气，擦干净后戴回去，再次推开门。

    这次总算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总裁先生的办公桌上，镀金名片赫然写着两个字：顾朝。

    朝朝。

    岁寒：“……”

    社会是真的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