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祾倒不是看呆,她是被吓得不轻,姬昭这是怎么了!是她哪里惹怒了姬昭?!
瞧这喘着气的模样,不会心中已经在构思如何杀她吧!
姬昭的视线在古装女子身上逡巡,最后停在宗祾身上。
宗祾藏在袖中的手抖了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缓步上前,轻声问道:“驸马,你怎么了?”
驸马……
是的,驸马。
姬昭渐渐缓过了神,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是另一个姬昭了。
他喘着气,摇头道:“臣无碍。”
他又看了眼那些侍女,再看看窗外天色,终于想起昨夜的事与那些话,他立即抱歉道:“是臣睡得太熟,可是错了时,时辰?”他差点要顺口说“时间”。
他这般,宗祾的心也渐缓,摇头:“不曾。”再关切地问,“驸马睡得可香?”
福宸公主软着声音这般贴心地说话,很能宽慰人,姬昭的心更定,脸上的笑也终于出来了:“臣睡得很好!多谢公主关心!”
宗祾不解于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却也松口气,似乎没事?
姬昭已经掀开被褥下榻,他昨夜合衣睡下,他直接踩着鞋子上前:“臣帮公主搬屏风!”
宗祾看向青金,她们总算是回神,纷纷上前来搬屏风。
姬昭挺过意不去,怎好让女孩子搬?
“紫玉,侍候驸马梳洗。”宗祾吩咐着,又对姬昭解释,“我们稍后得去宫中拜见父皇与哥哥。”
“哥哥”两个字一到耳中,姬昭立马不惦记着搬屏风了,这可是大事!第一印象最为重要!
他跟着侍女们去另一侧梳洗换衣不提。
收拾停当,辰时末,仪仗从公主府摆出,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宗祾坐在四驾的八宝璎珞马车中,接过青金递来的茶,喝了口,说道:“我与驸马的事,你们不得透露出去。”
“公主——”她们几个侍女,陪伴宗祾长大,胆子比小丫头们大上许多,青金到底是说道,“公主,即便驸马的确生得好,被您喜爱,您这也太——这不是委屈了公主么。”
宗祾笑了笑,没有再接话,而是透过窗纱,看向窗外。
在姬昭杀死她之前,她其实已被囚禁三个月,是三个月吧?整日关在暗房里,她早已不知时日。
她想念这天这地已许久,能让她重活一回,只要能救回父皇与哥哥,她如何委屈都是应当的。
再者,她不觉自己委屈。
曾经是她折辱姬昭在前。
她这般,侍女们也不再说话,只在心里诧异于她突然的变化。
不得不说,成亲果然令人成长。
陛下与太子殿下见到公主这般,会高兴吧?
姬昭骑在马上,骑得歪歪扭扭的,又不愿被人轻瞧,更怕被人发现这个姬昭早已换了个人,只好努力挺直了背,实际上手直抖。
他哪里会骑马,上辈子在床上躺了十多年。
好在身侧都有侍卫,侍卫们骑坐在马上,与他几乎齐头并进,将他夹在中间,还要等待身后的公主,慢慢地走,他才不至于从马上掉下去,否则当真是要丢死人。
宗钺,后人所称的仁宗,当朝皇帝陛下,已在寝殿延福殿等待他们许久。
姬昭与福宸公主刚出现在殿门口,里头的太监宫女们便全都迎了出来,笑着给他们俩行礼,引着他们进去。
姬昭缓步往内走,还没见到仁宗皇帝,瞧这些宫人满面的喜意与殷切,便知这位皇帝定是极为钟爱福宸公主。
说起这位仁宗皇帝,瞧他庙号便知是个和气人,名钺,祖宗当是希望他能像兵器一般锋利而坚韧,能够在武功上有所建树吧?然而仁宗皇帝宗钺终身挚爱诗词与丹青,也不曾统一江山,且因思念亡后,几年后便将早早死去。
严格说来,在政绩上头,他的亮点并不多,却留下不少珍贵墨宝。
姬昭还没穿来前,他的那个时代,时人最好山寨仁宗皇帝的作品。他们家还有一幅仁宗的画作呢,据说是祖宗传下来的,因为不知祖先的存在到底是真是假,姬昭一直存着疑。
但仁宗无疑也是个在后代很出名的皇帝,尽管与旁的皇帝出名的方式不同。
宗钺受后人讨论颇多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终身只有一位皇后,只有一子一女,后宫中不见任何妃嫔。
姬昭作为现代人,很好奇这位皇帝的同时,对这样的皇帝也很有好感。
他对于见到这位皇帝,没有任何忐忑,反而带着几分兴奋。
他与福宸公主迈过几道门槛,走进内室中,听到内侍禀报公主与驸马到了。
不似历史上的某些朝代,当朝不兴人跪来跪去,即便是皇宫内,也是遇到祭祀等重大活动,或有人犯了大罪时,才会下跪。平常朝会、私底下面见陛下,都无需下跪。
他与福宸公主这是刚刚完婚,却是一定要跪作为公主亲父的皇帝。
他们俩站定,便跪下行礼,姬昭悄悄地看着福宸公主,学她的礼仪,没有出错。行了大礼,内侍上前来扶起他们,给他们搬来椅子,就让他们坐在榻前,离仁宗皇帝极近。
姬昭也不敢轻举妄动,继续跟着福宸公主低垂脑袋。
接着便响起一道带笑的声音:“都抬起头来,朕瞧瞧。”
察觉到福宸公主已抬头,姬昭才跟着也抬起头,瞧见面前榻上坐着的玄服男子。
瞧起来约莫四十岁,与当下中年男子一般留着胡须,与福宸公主竟有八分相似,是位美男子,哪怕已经有了年岁,他的眼眸盛满暖融,与姬昭想象中的仁宗极像。
姬昭也不敢看太久,已经移开视线,任仁宗皇帝打量,心中却想,公主与仁宗皇帝都长得好,那个据说也与公主长得一样的杀人狂魔太子殿下,也是这般相貌?
想到这样的脸,笑着杀了自己,姬昭不由就要打寒颤了。
他打着寒颤,忽地听到福宸公主的啜泣声,他吓得赶紧看向她。
这是干什么!他又没有欺负她!
仁宗皇帝瞧见宗祾哭了,果然立马皱起眉头。帝王到底是帝王,皱起眉来压力极大。
他看了眼姬昭,已经伸手给宗祾:“祾儿这是怎的了?”说着,他再轻飘飘看姬昭一眼,“可是有人欺负你?”
姬昭听了这话,只好立马站了起来,不敢多话。
宗祾的哭声却是变大,起身扑到仁宗皇帝怀中。
福宸公主虽说受尽宠爱,却也已经十八岁,又生在帝王之家,父女之间再亲近也不会如此。仁宗皇帝显然也怔愣片刻,才揽住宗祾,着急问:“这是怎的了?告诉朕!告诉父皇!”
宗祾只是哭,仁宗皇帝抬头,怒视姬昭:“可是你欺侮公主!”
“……”姬昭冤枉!
他除了今早起得晚了点,没给公主搬屏风,啥也没干啊!
姬昭也是大家子弟,又不是古人,对皇帝没有敬畏心,被他这么一说,倒也不曾害怕,却也知道做出个认真认错的模样来,本想说些什么的,可他本就成天躺在床上,与人打交道很少,不太会说话,说多错多,他索性闭嘴。
仁宗皇帝越看越怒,正要叫人进来,宗祾哭着摇头,抬头看他:“父皇,驸马不曾欺侮我,驸马待祾儿极好。”
“……那你为何要哭成这般?你告诉父皇!父皇给你做主!”
“驸马当真不曾!祾儿,只是太过想念父皇……”宗祾很多年没有见过父皇,于她而言,上次见到父皇已是近十年前。
仁宗皇帝又好好问了半晌,宗祾一口咬定姬昭真的没欺负她,他才算,又叫姬昭再坐下。
姬昭觉得很郁卒,这叫什么事儿啊。
好在福宸公主还算有良心,又百般将他夸赞,说他到底有多好,给她倒茶,替她拿吃的等等,仁宗皇帝的面色才又渐渐好转。
听得姬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些事他一件都没干过,他顿时觉得,公主人不错!
公主给他说了这么一通好话,仁宗皇帝看向他才又有笑意,并问:“驸马往后可有打算?”
这是问他以后要做什么?
姬昭也不知道,他刚来,什么都还没闹明白,只大约记得,这个年纪的姬昭似乎是刚到金陵,成为驸马后,身上也没有职位,倒是当了个什么侯爷。不过这也理所当然,尚了公主,哪怕是为了公主面子好看,皇帝们都会给个爵位。
若是实在要个答案,他以后想一直玩儿……什么也不干。
不过这么说,怕是要被皇帝劈死。
姬昭便乖巧道:“姬昭刚至金陵,所知甚少,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姬昭是仁宗皇帝亲自选中的人,却也是头一回见到本人。当时是太子私下去瞧了人,回来说配得上福宸,他才定下这个人选。
福宸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们是天家,已无再贵,对于驸马的要求,也只有人品与相貌、家世。
姬昭三样都占,方才宗祾说了那么多,可见姬昭是真的好,才能使他向来骄纵的女儿如此,又见姬昭的确一副好相貌,不爱争先,话不多,想必能与公主相处得更好。仁宗皇帝非常满意,觉着这个驸马挑得好,本还想再等等。
此时便直接道:“你是个好孩子,既与福宸完婚,同样是朕的孩子,往后便称朕‘父皇’吧。”
姬昭多少有点受宠若惊,这位仁宗到底名不虚传。
他自是立即起身,再行礼拜谢,并乖乖喊了声“父皇”。
仁宗皇帝露出真切笑容,接着也果然赏了他侯爵,封他为平阳侯,给他在金陵郊外赏了一千亩的良田,城内还赏了座宅子,做他的侯府,零零碎碎还赏了许多金银珠宝与字画。
姬昭谢了恩,又陪坐大约半个时辰,听他们父女说话,问到他了,他偶尔答几句。
兴许因为宫中人少,这对天下最为尊贵的父女说起话来,竟与平民家中一般,很有亲切感,比他上辈子的家庭氛围还要暖和,还交代他们俩要好好过日子呢。
姬昭听得还挺津津有味,说得差不多,仁宗皇帝才道:“你皇兄一直惦记着,已等待许久,去吧。朕还得见人,不留你们用午膳了。”
“是。”宗祾起身,仁宗又道:“你皇兄,面冷心热。”
“祾儿知道。”宗祾低声应下,仁宗拍拍她的手:“去吧。”
在一边低着头,实际暗中观察的姬昭,则是想到,看来公主和太子关系不太好啊!
福宸公主起身后,他自是跟着一道走,仁宗皇帝却又叫住他:“日后总要有个差事做,朕将这事交给太子,你同太子好好说道说道。”
姬昭只得应下,与公主告辞离去。
往东宫去的路上,姬昭想与公主道声谢,公主却兀自出神的模样,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们离东宫越来越近。
见皇帝的时候,姬昭只觉着好玩,还有些激动,终于轮到这位命定的杀人狂魔,姬昭终于开始捧起了他的小心肝。
皇帝封他做平阳侯,大小也是个侯爷,太子再阴阳怪气,性子再莫名其妙,再喜欢杀人,也不至于今天就杀他吧?对吧?
他忐忐忑忑地与公主一同进了东宫,快要至正殿时,福宸公主停下脚步,侧脸对他说:“我皇兄这个人,是很好的,只他身子不好,也不爱说话。”
这是给她哥哥打补丁来啦!
姬昭根本不信,真是好人的话,能那么喜欢杀人吗?
但面对善良的公主,他只是微笑:“多谢公主,能见太子一面,是臣之幸事。”
宗祾也勉强笑了笑,回身,继续往内走。
上辈子时,这天,她是独自来的,在东宫与皇兄大吵一架,皇兄训斥她不该那样对待姬昭,她却觉得皇兄不该给自己找这样的驸马,吵到最后不欢而散。
她方才之所以告诉姬昭那些话,也是她迟来的醒悟,这一次,一定再不与皇兄争吵。
宗祾停在正殿阶下,姬昭晚她半步。
明明站在阳光下,却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方才在皇帝的延福殿,姬昭还敢悄悄打量,沿途宫女太监纷纷笑意盈盈,看着可喜庆了。这儿除了他们带来的人,半个东宫的人都瞧不见。他也不敢多看了,就怕太子要杀他,老老实实等着太子殿下召见。
“殿下,公主与驸马在殿外求见。”
东宫正殿,午时的阳光从殿门直直照进来,顺着殿内左右两侧雁翅排开摆放的桌椅往内蜿蜒。厅中太大,阳光也只能到一半。
殿内明暗分明。
偏这界线处,此刻垂挂着一面玉石珠帘,珠帘外是明,内是暗。
来传话的小黄门便站在这珠帘外。
几阵咳嗽声传出,小黄门不由瑟缩,他将腰弯得更低。
珠帘内响起瓷器相撞的轻微声,有人喝了几口茶,润过嗓子,淡淡开口:“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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