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是下午将将太阳快要下山时分,苏盈袖站在曾经和许应谈过心的楼梯间,靠在窗边,将陈妙说给她听的事复述一遍。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让许应不由得想起那几天看她和孕妇及家属的交流,也是这样,慢慢的,将每一句都说得清楚明白,又每一句都说到人心里去。
这或许就是她这份职业培养出来的气质,沉稳,从容,让人觉得足够可靠。
“许律师,我同事的意思是,想给她小姑子找个靠谱的律师咨询一下,当然不一定要去法院起诉对方,就是想解决这件事,你看......可以么?”
这些事她也不懂,只知道公司的做法是错的,是性别歧视,但法律依据是什么,她是不清楚的,只能问许应。
“当然,根据《就业促进法》的第二十七条,妇女享有与男子平等的劳动权利,用人单位除国家规定的不适合妇女的工种和岗位外,不得以性别为由拒绝录用妇女或者提高对妇女的录用标准,也不能在合同中规定限制女职工结婚、生育的内容。第六十二条也规定了如果违反《就业促进法》,实施就业歧视的,劳动者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许应解释道:“她的合法权益受到侵犯,要讨公道,那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最近两年我也代理过类似案子,都是胜诉的。”
他给苏盈袖解惑的同时,还告诉她,尽管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很多大学生和求职者在找工作时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但往往会因为想着胳膊拗不过大腿而选择退让,自咽苦水,而这种态度又会促使这些企业的性别歧视越来越嚣张。
“所以我往往会鼓励遇到这种情况的女性朋友拿起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要怕麻烦,也不要担心告不赢,问题不大。”
他最后轻笑着道:“如果你这边需要的话,可以过来详细谈谈?”
苏盈袖嗯了声,沉默半晌,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有些试探着问:“那我再多问一个问题啊,许律师你的收费标准大概多少?我好跟同事说清楚,免得闹误会。”
许应闻言倒一愣,他没想道要跟她收钱来着,“呃、咱们也算熟人了,这个就......”
“不许不要。”苏盈袖飞快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亲兄弟还说得明算账呢,没有逮着个熟人就使劲薅羊毛的道理,你要是这样,我可不敢给你介绍客户。”
她是将心比心,自己就神烦那些嫖免费看结果的人,多的是不知打哪儿来的病人,插队进来说一句“医生你跟我看看就是个结果”就理直气壮连号都不挂,她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腻歪得紧,被多坑几次就学乖了。
这是陌生人还好拒绝,要是七拐八弯有点熟人关系的,你不给她占便宜,还要到处说你小气,不够人恶心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就格外不愿意占人家的便宜。
许应约莫是没想到她对这件事态度如此坚决,愣了半晌,随即有些无奈道:“行罢,苏医生公私分明,蛮好。”
他报了个几百块的价格,并且强调过去详谈以后再收费,如果决定不把这件事委托给他,就算了,“毕竟我们挣的大多都是代理费,动动嘴皮子解释两个法条不算什么。”
苏盈袖应好,知道这还是占了他便宜,但也没有继续坚持,这份人情就算是欠下了。
许应最后问她什么时候过来,苏盈袖想了一下,“明天下午下班我带她们过去,来得及么?”
不值班没门诊的日子,想早点能下班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是不知道他方不方便。
许应看看日程表,“晚上大概几点?”
“七点左右罢。”苏盈袖连忙应好,又听见护士叫她,说有家属找,忙跟他道谢,“多谢许律师,我就把打扰你了。”
“我看你是自己要去忙了吧?”妇产科护士的大嗓门这会儿听着竟然给他一种熟悉感。
苏盈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两声就把电话挂断,听着那头传来的嘟嘟声,许应失笑,半晌,按内线电话叫来秘书组的蒋仪。
“明天下午......应该是七点左右,有客户过来,一位姓苏的女士,你直接带她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蒋仪有些惊讶,但也没问为什么不安排在会议室,只点头记下,老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盈袖对华天律师事务所久闻大名,但在此之前却从未来过,甚至很少从它楼下经过,当她第一次踏足这里,就忍不住想,当年的李女士是什么心情。
艳羡,渴慕,踌躇满志,还是暗自窃喜?
她不得而知,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也体会不了,她的人生,就应该是在一附院那样白绿相间墙砖的楼宇里,终日忙碌,看生命起起落落,听人间悲喜哭声。
挣一点微薄薪水,却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风险,这种李女士嫌弃的清贫生活,却是她和父亲之间的传承。
陈妙发现自从进了这幢大厦,苏盈袖就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问,只关切的望她一眼,又拉着身边年轻女孩子的手捏了捏。
“叮——二十八楼。”电梯提示声响起,门应声而开。
苏盈袖先走出去,直接找到前台,“你好,我和许应律师约好的,我姓苏。”
“苏女士您好,这边请,许律师交代过直接带您去他的办公室。”前台姑娘笑容可掬,态度特别好,引着苏盈袖一行人往里走。
这一路上经过了好几个空着的会议室,苏盈袖好奇的问:“不应该是去会议室么?”
“这是许律师的交代啦,您一会儿可以亲自问问他。”
走了一会儿,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女式西服的工作人员,带路的前台姑娘忙叫住对方,“蒋仪姐,你们团队的客户来了。”
蒋仪停下脚步,看见跟着她后边的几个陌生人,眉头一皱,刚想问怎么不带会议室去,又忽然想起昨天许应交代的话,立刻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来,“苏女士对吧?许律师已经在等您了,请跟我来。”
苏盈袖笑着同她道谢,这里人很少,也很安静,明明还不到晚上七点,外头天都还没黑透,室内明晃晃的灯光却早已亮如白昼,照射在地面上,可以倒映出人影来。
经过一排都是透明落地玻璃门的大小不一的办公室,终于到了许应办公室门口,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许应正埋头看卷宗。
“许律,苏女士到了。”蒋仪敲敲门,然后推开,侧身让出进去的通道。
许应从卷宗里抬首,看见苏盈袖时脸上原本还略显严肃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凤眼微微一眯,眼角弯上去,笑意似春风能融雪。
他起身迎上前,笑问道:“还不到七点,怎么来这么早?”
“今天不是很忙。”苏盈袖应道,连忙给他介绍陈妙和她小姑子。
“先坐吧。”许应点头示意,又吩咐蒋仪,“三杯绿茶。”
许应的办公室其实不大,大半的面积都被宽大的办公桌和文件柜占据,只有一把椅子是由扶手的,另外两张显然是临时安置的圆凳,苏盈袖就在一张圆凳上坐了,听许应和陈妙小姑子说话。
“你的事我听苏医生说过大概了,但我还是想听听你本人的说法和主要诉求是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许应就这件事和她进行分析,最后给出建议:“我的想法呢,是看能不能跟用人单位达成和解,毕竟一方面你把公司告上法庭,的确是要耗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另一方面,我从你刚才的话里听出来你对这个公司其实还是很满意的,现在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加入公司,你愿意么?”
“愿意啊,这个公司是我们专业很对口的单位,如果可以加入,我当然愿意。”小姑娘点点头,回答得很爽快。
许应点点头,给她打预防针,“如果你成功进入这家公司,有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招到领导的另眼相看,也就是可能给你穿小鞋,有心理准备吗?”
“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不怕,而且我有信心。”
许应听了继续点头,“好,那我们就定这个作为第一目标去跟他们谈,再准备一个plan B......”
苏盈袖坐在一旁,捧着杯热茶,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连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袖袖。”陈妙低声唤一声她的名字,她惊醒过来,有些愣愣的,“......呃、好啦?”
“好了,明天我和杨小姐去公司见他们经理。”许应贴心的解释给她听,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神色笑笑,觉得她这会儿怪有趣,不像工作时那么冷静强大,要柔软许多。
苏盈袖觉得今天的许律师格外喜欢笑,一看就知道他心情正好,可能遇到好事了罢。
她为自己的走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冲许应笑笑,点了下头。
这时陈妙已经开始告辞,“就不打扰许律师接下来的工作了,等事情处理完,一定请您吃饭。”
“陈医生太客气了。”
苏盈袖站起身,准备和陈妙姑嫂俩一起离开,可刚转身,就被叫住,“苏医生请留步。”
苏盈袖一愣,停下脚步,让陈妙她们先走,然后回头问:“许律师还有事?”
许应点头,起身亲自去关上门不叫说话声传出去,然后示意她坐下说话,“我师妹,也就是一位姓丁的律师,有没有去找过你?”
“……有,昨天去的,我们约了明天的门诊。”苏盈袖犹豫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不打算多说,许应也就不问,似乎松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给苏医生做宣传没成功呢。”
苏盈袖听了忍不住笑,“真是谢谢您,我先告......”
“一起吃个饭?”许应忽然出声,苏盈袖没完全说出口的“告辞”两个字就吞了一半回肚子里,有些错愕的望着他。
许应的笑容还是那么从容,他摊摊手扳,“之前跟你闹了那么大的误会,一直想请你吃个饭表示表示,又找不到好机会,难得今天碰巧,不如了了我这桩心事?”
他说得十分诚恳,苏盈袖一时间找不到很好的拒绝说辞,只好道:“可是我妹妹还在家等我......”
“叫她一起出来嘛,带上林修,人多吃饭香么。”许应劝道,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光芒闪烁。
苏盈袖有些顶不住,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说话也结巴起来,“......那、那行吧。”
许应闻言头歪了歪,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一些,声音都浸染着笑意,“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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