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真是陆菀想得复杂了。
从古至今,越是复杂的计划越是容易露出马脚,正所谓做得多错得也多。
反倒是这种明火执仗的算计,只消擦去关键的那几步痕迹,说不定就能瞒天过海天衣无缝了。
老夫人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府上人多嘴杂,难以查到谣言源头,只消得今日解决了陆菀把她送了出去,便能一了百了。
便是日后翻出这笔旧账,也早就过了时了。
只是没想到,周夫人居然能不声不响地查到了阿梨。
倒是自己小看了这个商户女了。
事已至此,老夫人移开目光,掸掸袖子,故作不在意地开了口,“这等子恶奴何必再请示我,打死了事。”
阿梨为着她祖母,也不敢把自己咬出来,不过是个婢女,死便死了。
只听扑通一声,陆菀就看见阿梨哭喊着叫着的那位嬷嬷已经软倒在地,额上汗涔涔的,满脸的绝望和不敢开口的哀求。
陆萧抿了唇不发一言,陆菱则是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去。
世家高门,打死几个奴婢又算得了什么。
“阿菀,你才是苦主,你觉得该当如何处置?”
周夫人以目光示意人将哭哭啼啼的两人拉下去,又将问题抛给了陆菀。
凄厉的哭喊哀求声越来越远,陆菀收回目光,她扶住了周夫人的胳膊,笑了声,摇头拒绝。
“阿娘,过些时日便是您的生辰,见了血可就晦气了,倒不如饶她们一命。一人打上二十脊杖,再叫上府里的下人都来观刑,警示众人日后管住口舌,不得议论府内是非。”
她倒是觉得,这两个婢女留着,说不得还有些用。
“您看我这主意可好?”
“你倒是好心肠,”周夫人欲言又止,到底不忍拂了女儿一片孝心。
横竖二十脊杖下来,她们二人便是性命无碍,也得去小半条命,又令府上人观了刑,也算是警告众人一番。
只是阿菀心肠软了些,又太过良善,不知日后如何支起门户操持中馈。
周夫人的思绪已经飘了起来,提前发愁了起来,又连忙回了神。
“我觉得阿菀此言不差,”周夫人打着圆场,语调温柔又不容置疑,“老夫人以为阿菀这番处理如何?”
她不满意还能如何,老夫人冷淡颔首,紧闭着唇,法令纹皱出刻薄的印迹,算是答允了。
陆菀抱着周夫人的胳膊一直走到了廊上,周夫人作势欲抽出,却被陆菀抱得更紧。
她拖着尾音撒娇,“阿娘……”
周夫人摇摇头,有些好笑,“我又不曾怪你,作这个模样干什么。”
“我不过想求阿娘一件事……”
陆菀眼中露出些狡黠的笑意,“阿娘可否吩咐人晚些时刻再行刑,行刑的地点也容我好好思量一番。”
“我倒是巴不得现在就打了那信口污蔑阿菀的恶仆,教他们也知道知道编排主子的下场。”
陆萧有些不忿,他日日出门,倒是昨夜阿娘告知才知道府里竟有了这等荒唐传言。
假以时日,怕不是传得洛京都沸沸扬扬的,阿菀清清白白的小娘子,沾了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名,还怎么找好人家。
他攥紧了拳,“阿菀还是心善了些,便是发卖了出去,也不值当什么。”
“这么,阿兄便不须担忧了,山人我自有妙计。”
陆菀转而扶住了魂不守舍的陆菱,冲着陆萧笑笑,卖了个关子,“最迟明日便见分晓。”
被亲近的陆菱眼眶湿湿的,有些迟疑地望着她,“阿姊……”
她有些羞愧,为着自己生出的些许疑心。
这是她的阿姊,自己怎么能这样伤她的心。
陆菀拦住了她的话头,“阿菱今日梳得这发式很别致,回头我便叫身边的婢女去讨教讨教,就怕阿菱觉得我讨嫌了。”
“怎会!”
陆菱张了张口,眼中有了光彩,“那日后有机会,我要与阿姊梳同样的发式!”
真好哄,陆菀浅笑着点了点头附和她。
周夫人唇边漾起笑来,觉得这天都更广阔开朗了几分,真是多亏了上苍庇佑。
只剩下一头雾水的陆萧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索性也撒开了手,直接辞别了阿娘和姊妹回书房读书去了。
陆菀遣人打听了陆鸣每日下值回府的时辰,卡着这个时辰点,教人把府中的仆役婢女集中在一处,就这么在府中必经之处行起了刑。
她自然是没有去的,就怕那凄厉惨叫声钻了耳朵,听起来难受。
好在有阿云代劳。
自从今日圆观大师断言她并无邪祟缠身,阿云的态度就殷勤了许多,陆菀动了动唇,就能及时递上热茶来。
她歪在栏杆的美人靠上,不多时就看见阿云踏进了院门,脸上带了几分惴惴不安。
“娘子,”阿云上前行礼,有些艰难地抿了抿干裂的唇,“怕是要出事了。”
“喏,桌上的茶水赏你了,不着急,慢慢说。”
陆菀以目示意,心里琢磨着,难不成还有什么意外之喜。
咕噜一大口茶水下肚,阿云舔了舔唇,抬眼望了一眼娇慵倚坐的美貌女郎。
“如娘子所料,郎主于申时二刻左右归府,恰巧就见了行刑场景,颇为不悦,询问了婢子是怎地一回事之后拂袖而去。”
她望着单手支颐的陆菀,看她神态闲闲,难免焦急地补充着,“郎主今日本是邀着位同僚回府,却不想撞见这等场景,怕是心里恼得很。”
“娘子,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凉拌呗。”
陆菀不以为意,只是看见阿云越发的疑惑,难得好心情,就点拨了一二。
“我才是被流言蜚语所害之人,不过是行刑告诫下人,耶耶如何还能责怪到我头上。”
“不过,那位嬷嬷可去了?”
阿云点了点头,“老夫人身边那位嬷嬷也去了,哭得很凄惨呢,阿梨毕竟是她小儿子的遗腹子,平素疼得紧呢。”
“那耶耶想必也知道是何人放出的消息了。这会只怕是要找麻烦去呢,如何还能记挂到我头上。至于耶耶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那也怪不到我头上。”
刻意告了个黑状,陆菀心情甚好,也就把此事告一段落。
不过么,还是正经事要紧,谢瑜自那日去后就没了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老话说的好,山不来就我,我便要去就山。
明日应当是他的休沐日,正是好时机。
陆菀抚了抚额头,“倒是我明日想出门,你教人挑几件鲜亮的衣衫头面来。”
阿云见她淡定,也安下心来,连忙应下进了屋。
陆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里的浅紫菊花,倒是想个什么名头好呢,总不能无缘无故就去堵他。
掉价不说,也未必能堵得到。
无论如何,先出了门再说。
听闻谢瑜虽是不爱出门,但休沐之时偶尔也会往城南去。
洛京旧俗,每逢休沐,城南的杏园多是些雅士文人三五成群办些小宴、诗会,别有一番意趣。洛京的贵女也时有游冶,此时也没什么严苛男女大防,遇见了熟人小酌一杯加入进去也是常态。
说起来也是洛京独有的风雅,想来自己去了也不突兀。
打定了主意,她就挑了件烟红色掐牙滚边的交领襦裙,搭了浅浅山吹色的披帛。第二日换上后,又从妆奁中挑了衔珠步摇别在发间,夺目又灵动。
青黛画蛾眉,绛丹染朱唇,颊上晕粉霞,耳畔悬明珰,看得捧着匣子的阿云挪不开眼。
她早就知娘子生得美,只是往昔的娘子就像那画上人一般,美则美矣,过眼则忘。
只是今日这么一装扮,倒似画中仙人下了凡尘,活了过来!
美得让人心驰神往,美得让她挪不开眼。
陆菀仔细对镜打量了一二,又看着阿云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这身装扮不错,只是还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在妆台上翻捡着,寻出了一小盒花钿,挑了朵小而精致的牡丹花,对着背面的鱼瞟胶轻轻呵了口气,贴在了眉心正中。
“娘子……这般真的是……如仙人一般!”
阿云口中呐呐,只觉得满洛京不会再有比自家娘子更美的女郎了!
陆菀扯了扯唇角,提了提披帛,径直出了门,回过神来的阿云连忙跟上。
果不其然,到了周夫人那,又是一番上下赞美打量。
“我儿今日这般打扮甚美,”周夫人很是满意,笑弯了眼,“阿菀生得明艳,着了这般艳色也不会被压了风采。”
陆菀翘了翘唇角,有些小得意,“儿也这般觉得。”
周夫人掩唇而笑,倒也没反对她出门。
“你病了有几日了,也该出门走走,阿菱素来不爱出门,让你阿兄带你出门便可。”
还得带上陆萧……
陆菀有些泄气,但想想自己第一次出门,有他跟上倒也不错,就平复了心情。
也是她运气好,居然真的在城南遇见了谢瑜。
他今日着了一袭白色宽袖长袍,空青锦带宽约四指,勒出挺拔腰身,发上束了白玉冠,倒是很有些文人的风流。
远远的,陆菀就看见有数位着斓衫的学子围着他似乎在请教些什么,态度极为恭敬,丝毫不觉得对着年岁比自己相仿、甚至更小的郎君以师长侍之有什么不妥。
“阿菀,那不是谢廷尉吗?”
陆萧有些意动,偏又顾及着小妹在侧不好抛下她。
陆菀挑了挑眉,没想到谢瑜也算得上男女通杀,洛京城仰慕他的,何止是一众小娘子,便是世家郎君寒门贵子,人数也是有不少的。
这不,陆萧就是了,明晃晃的一幅看见偶像的兴奋神情。
陆菀心念一转,善解人意道,“阿兄可是想与谢廷尉照面?可巧我也想谢过他前几日遣人送来的菊花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陆萧,山参事后,周夫人又给谢府送了贵重回礼,谢瑜则遣人回送了几株名贵的紫菊,自己正好借此搭话。
他索性就带上了陆菀,直接上前拜见。
恰在此时,谢瑜回眸看见了那抹艳色的身影,他弯起了唇,望着她时就露出些漫不经心的笑意,笑意渐渐加深,浸透了眼底。
原本微挑的眼尾也弯了下来,眼上极深的褶痕勾勒出点漆双眸。
明明是秋寒之时,俊美清冷如斯的郎君温柔一笑,却是让人陶醉如浴三春和风。
连陆菀这般自诩见惯美色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酒不醉人,可这美色迷人眼,着实醉人。
她定了定神,才随着陆萧上前拜见,敛衽行礼。
才要开口答谢谢瑜所赠之礼,就听见一道娇柔的疑惑女声传来。
“表兄,这是?”
能叫谢瑜表兄的能有几人,陆菀怔了怔,才慢慢抬头望着走近前来的女郎,女郎容色清雅,着了与谢瑜如出一辙的素色衣衫。
这便是书中的女主,施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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