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守静接到老太太电话时微微撇了下嘴, 语气很温和,“前几天我听说就打电话给二弟了,我已经把给侄子的见面礼准备好了, 就等着见侄子的面儿了。”
老太太笑弯了眼,“上个星期六叫阿浔回家吃饭,我和你爸爸都见过了,是个极懂事的孩子,我和你爸爸都很喜欢。”
“那肯定是个好孩子。”顾守静眼中不掩嫌恶,语气里都是亲热, “以前也听小月说过,A大的高材生,上次小月过生日,我见过那孩子一面,长的也好。只是他早跟二弟认识了, 怎么现在才来认咱们。”
“这里头是有缘故的,阿浔妈妈过逝的早,他一直在找爸爸,哪里知道就在身边。这说来也是巧的很, 我都说是他们父子的缘分,早早就相识了。”
助理敲门进来, 顾守静说,“看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星期六我提早过去, 妈你说给我听。”
这种定时到祖父母家吃饭的经历对江浔而言有些新奇,不过, 他并不讨厌。爷爷奶奶待他很好,他也愿意与亲人亲近。
听说顾守静一家过来, 江浔找了身相当正式的衣服,米色长裤配白色休闲款丝质衬衣,白衬衣将江浔的少年感衬托的淋漓尽致,顾繁月都说,“阿浔哥真是比明星都漂亮。”
江浔拨拨头发,“请夸我帅气,英俊,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顾繁月说,“你这么正式,我也不好穿T恤了。”
“我是第一次见姑父,当然要正式些,你与姑父早就熟了,随便一些没关系的。”
“上次去吃饭也没这样啊。”
“姑父是因为姑姑才成为一家人的,算是间接亲人。尊重姑父,就是尊重姑姑。”江浔对顾守静夫妻没什么感觉,哪怕时堰曾经跟妈妈谈过恋爱,但谈过恋爱不代表什么,既然没有结婚,分手便不涉道德问题。
江浔最看重的亲人是爸爸,爷爷奶奶喜欢他,他也不吝于回报长辈的感情。顾守静是爸爸的亲人,江浔也愿意在彼此尊重的前提下给予她尊重。
顾守静提前空出时间,顾繁琳在车上问,“江浔不就是小叔的私生子么。妈妈,我要叫他哥哥吗?”
“要。你小叔很看重他,爷爷奶奶也喜欢他,你对他要亲近热情有礼貌。”顾守静对女儿道,“起码在长辈面前要这样。”
时堰在一畔说,“那是亲堂兄,跟小月是一样的。”
顾守静道,“我倒也想当他小月一样,到底要多看看,察其品性再说。”
时堰阖上眼睛,闭口不言。
顾守静一家到的早些,顾繁琳围在爷爷奶奶身边说话,顾守静打听江浔认亲的过程,感叹道,“真是千折百回,难为这孩子有这样的心气儿,换第二个人也办不到这样的事。”
顾繁琳说,“像电视剧似的,千里寻父。”
顾守静拿个葡萄慢慢剥皮,“电视上是假的,你二哥这个可是真的。妈,这孩子妈妈听说不在了?”
“是啊,阿浔小时候他妈妈出事故过逝了。”
“咱们不该抱怨人家,阿浔这孩子不容易,可他妈妈也是太好强,当初哪怕能留个信儿,咱们也不至于让阿浔在舅舅家长大。”
“都过去了。”老顾家没管过一天,人家江浔一句抱怨没有,用老爷子的话说,老顾家就该烧高香。对江奕,更不能有一句抱怨,不然就太没良心了。老太太笑,“阿浔平安长大,又这样自立自强,跟你二弟亲的不行,说不得就是他妈妈在天上保佑着他。”
顾守静露出好奇模样,“他妈妈是跟二弟怎么认识的,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太太正要说话,听到外面车响,佣人过去开门,顾守锋带着江浔顾繁月提着礼物进来。屋内顿时热闹起来,江浔正式见过姑姑姑父,顾守静拉着他的手亲亲热热的说,“一早我就觉着看阿浔投缘,果然咱们就是一家人。虽早就见过,认姑姑姑父却是第一次,也不知道你们男孩子喜欢什么,我们想着阿浔你读书好,买了这支钢笔给你,看喜不喜欢?”将一个礼盒递给江浔。
江浔打开来,碎钻装饰的鸢尾与玫瑰蜿蜒而上,在室内光线中折射出耀眼华光,好华贵的钢笔。江浔客气的说,“谢谢姑姑,太贵重了。”看他平时穿戴也不应该准备这种风格的礼物吧。江浔大致明白自己在这位姑姑心中的位置了,他未露端倪,收下钢笔,取出一旁的礼品袋,亲自打开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我也给繁琳准备了礼物,希望繁琳喜欢。”
江浔准备的是一条项链,“不知道繁琳的喜好,我问了繁月,繁月说你喜欢这个品牌。希望你喜欢。”
顾繁琳眼睛一亮,接了过来,“谢谢二哥,我很喜欢。”
江浔笑看顾守锋,“不用谢我,刷的爸爸的卡。”
“那也谢二哥,款式很漂亮。小舅哪里会选款式,小舅从来都是,卡给你,自己去刷吧。”顾家孩子在大学毕业前都是只能固定领零用钱,顾繁琳学顾守锋的说话语气惟妙惟肖,逗的大家都露出笑容。
顾守锋很满意这个儿子,甚至是骄傲的。
老爷子老太太看着也高兴,江浔跟顾繁琳说话很有耐心,顾繁琳显然也愿意跟江浔搞好关系。顾守静想到前番的话让二弟不高兴,二弟这么喜欢这私生子,索性给二弟个人情,“说来你们这一辈都是繁字上取的名字,繁灯已经工作了,不在A市,你比小月年长,在兄弟里排第二,改姓氏的时候不如名字也似兄弟这样排,也亲近。”
江浔惊讶的看向顾守锋,顾守锋不能说没想过这件事,不过,他不认为江浔愿意改姓。顾守锋说,“我还跟没阿浔提,不过我倒是想过了,这事看阿浔的意思。阿浔你愿意跟爸爸姓就跟爸爸姓,不改也没什么。”
“不用改了。”江浔笑,“姑姑好意关心我,不过,我都叫惯江浔二十年了,突然改姓,朋友们问起来又是一番聒噪。我姓什么叫什么都是爸爸的儿子,都是管您叫姑姑,血脉亲人,不在姓什么。”
老爷子点头,“是这个理。”对江浔高看一眼。
老太太有些遗憾,倒也觉着江浔在舅家长大,不愿意改姓也是人之常情。
顾守静笑容不变,却仿佛贴在脸上的面具一般,笑吟吟说了句,“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个性,随你们吧。”
顾繁琳问,“二哥,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历史。”
“历史啊。二哥你该再读些管理,或者是金融经济类,这样以后就能帮上小舅了。”顾繁琳很成熟的建议。“天哪,我对做生意完全没兴趣。”江浔笑着摇头,摆着手道,“这可算了。”
玉嫂端来水果茶,顾守锋接一杯给江浔,“生意有生意的乐趣。”
“我喜欢悠闲一些的生活。做学者,一辈子沉浸于学问之中,既受人尊敬,又能专注于专业。”水果茶酸甜正好,江浔惬意的眯起眼睛,“以前还会担心生活费的事,现在有爸爸就不用愁这些,能踏踏实实的读书了。”
“嗯,都随你。”顾守锋喜欢江浔对他的不见外,口吻中不自觉透出宠溺,虽然这话说的完全没什么诚意。
时堰的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怅然。
这是一次很成功的见面,有着亲人之间的热情亲近。顾守静一家要住一夜,顾守锋傍晚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江浔第二天要去学校跟指导老师碰头,建模大赛就在九月份开学初。虽然姜老师说这个比赛对江浔而言难度不大,江浔仍然很认真的在准备。
直到晚饭后,顾守静才能与老太太继续早上的话题。老爷子老太太都快把这私生子捧手心儿了,哪儿来的这么个私生子就这么招人稀罕。
外头人心思多,老爷子老太太见着孙子只顾高兴,别叫人糊弄了。
好端端的,平地长出这么个大小伙子,就没人觉着可疑。
顾守静先打听江浔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太太道,“当年阿浔妈妈也是A大高材生,有学问着哪。要不阿浔学习这么好,国际奥林匹克的奖牌都拿好几块。”
“我不是说这个。她怎么跟二弟认识的,怎么就生了孩子,二弟还丁点不知道。”
“说来也是意外。”母女私下说话,老太太也没瞒着闺女。
“是江奕!”
顾守静显然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她神色剧变,猛的站了起来,身体甚至因震惊太过打了个晃!
“你也记得小江?”老太太点头,“是啊,当初给阿锋补习,你肯定也见过。我还记得,那会儿阿锋成绩很一般,还是小路帮他找的补习老师,具体小江长什么样有些记不清了,不过隐约还记得是个很漂亮很出众的女孩子。阿浔说他长的就是像他妈妈,阿浔多漂亮啊。”
顾守静的内心经过何等剧烈的震动,无人能知,她喃喃的说了句,“她可是阿锋的补习老师,怎么能跟阿锋……”“只是给阿锋补补课,又不是讲台上的老师,再说这也不是人家小江一个人的责任。”老太太的话很公道,“要说还是咱家更对不住小江,这些年,也没对阿浔尽过抚养责任。”
顾守静坐回沙发中,随手整理了下头发,红唇勾起个讽刺的弧度,“妈你总把人往好地方想,在你眼里世上就没有坏人。可那个江奕我是知道的,心机深不可测,当初二弟才多大,她多大,怎么就悄不声的有了孩子!她心里想的什么,不问也知道。”
“人家能想什么?两个成年的年轻人,彼此都是自由的。虽然是意外,但人家承担得起,人家提都没提一句,自己生自己养。你以为人家是那种见钱眼开,拿孩子换钱的人吗?你才是别想多,端看阿浔长的这么好,就知道江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老太太何等样的阅历,听这话不禁沉了脸,“人家可能就是寻常家境,可若不是家风厚道的人家,养不出阿浔这么好的孩子。”
“阿静,倒是你,如何这样市侩了?你才应该是最不在意家境的人,当初你跟女婿恋爱,不就是倾心他的才华。我跟你爸爸也没有反对过,咱家可从来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势利人家。”
顾守静被老太太说的脸上一热,她依旧要把想说的话说完,“这是江奕去的早,她要是活到现在,那可说不准的事!时堰这十几年所作所为都能证明他的品行,江奕拿什么证明?”
“阿浔就是证明。”老太太道,“这孩子通透、宽厚、自强、优秀。”
顾守静知道再说下去估计母亲也不会听,一笑道,“我知道阿浔好。我也没说阿浔不好,这是我亲侄儿呢。我就是觉着江奕占了二弟便宜,毕竟二弟当时才高中,江奕年纪大,怎么也是她的责任更大一些。”
老太太有面色也缓了缓,“俩人都有责任,你是偏心自己弟弟。可想想,人家小江那会儿多不容易。”
老太太点头,惋惜道,“这可是个有本事的女孩子,就是去的太早了。”
“可不是么。要不是她说都不说一声,也不能叫阿浔吃这些年的苦。”顾守静拉着母亲的手,“咱们得多疼阿浔一些,这些年也没管过,想想真心疼。小月琳琳怎么长大的,阿浔又怎么长大的,这孩子得吃多少苦才考到A大来。”
老太太神色缓和下来,笑道,“听阿浔说,他读书倒并不很苦。这孩子自小就成绩好,从初中就开始拿奖,上学根本不费力气,老师都对他很好,高一时就到A大上过冬令营。”
“A大冬令营不容易进吧。”
“阿浔成绩好,听他说是竞赛后A大邀请他过来读的。”老太太并非爱炫耀的性格,此刻都忍不住显摆了一下江浔在学习上的厉害,“高一就拿了国际奥数金牌,那会儿就好几所大学想提前跟阿浔签录取协议,阿浔想读历史专业,就没有接受大学理科专业的邀请。你知道这孩子高考多优秀,高考全省第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成绩了。省卫视新闻就上了三回,到A大报道那天还登上了网络新闻。”
“听的我更怪江奕了。她怎么也该说一声,咱家难道是养不起孩子吗?阿浔这么聪明,可见天分出众,要是在咱家,肯定比现在更好。再看阿浔长的也漂亮,小时候不知道多聪明可爱,我想想都馋的慌。”顾守静言语虽带一丝嗔怪,却是眼中含笑,神色语气都轻松起来,逗的老太太也笑了。
老太太心里未尝不遗憾此事,可老太太是个再通情理不过的,拍拍女儿的手,“不能怪人家小江,母亲天然就拥有孩子的监护权。这是阴差阳错,阿浔妈妈肯定一直在天上保佑着他,你看这孩子多么出众。”
别说什么社会笑贫不笑娼,只有小人才会嘲笑贫穷,正常人看重的必然是品格的好坏。如顾家。
江奕就如同老太太说的那样――敢做敢当。
在江浔的事情上,人家没有半点要占老顾家便宜的意思,人家这是给自己生孩子,不是给老顾家生的。
孩子生下来姓江,连在江浔名字的理解上老顾家也有些自作多情,人家原是为了纪念友情,而不是想孩子以后找到爸爸啥的。
未婚先孕当然不是值得鼓励的事,但,江奕在抚育江浔的过程中没有任何道德上可指摘的地方。
如果非说要有,那就是隐瞒顾家的事了。
可这件事,即便老太太来推演,凭江奕能在大学刚毕业就承担为母之责的强势,虽然顾家自认绝不是会强夺孩子的人家,但,身为一个母亲,江奕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是绝不会冒着任何失去江浔的风险与顾家沟通此事的。
会隐瞒是必然的。
这是来自母性的谨慎。
至于后来的事,只能说造化弄人,江奕不会料到自己遭遇意外早逝。如果真有前后眼,老太太相信,江奕不会瞒着顾家。
老爷子推门而入,见母女俩还在说话,“还没说完哪?”
“爸。”顾守静起身把自己的沙发位子让给老爷子,“我正想跟我妈说,阿浔这孩子过的不容易,如今跟二弟相认,这孩子一看就好强,不像是会诉苦的样子。可心里也难免委屈,咱们可得待这孩子更好才是。”
“你是好意,不过阿浔不是把苦往肚里咽的性情,你想多了。阿浔需要的是亲人,你们做姑姑、姑父的的疼他,他就高兴。”老爷子道,“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顾守静回房后,两位老人也准备就寝。
老爷子的目光比顾守静深远百倍,凭江浔的强势与傲气,是不会轻易向人坦露内心的。江浔从来不是电视剧中那种哭哭啼啼寻找生父的角色,找到之后再来十集诉苦大会,得到全部观众的同情与怜悯。
江浔多么骄傲,这孩子多么的出众。
优秀当然不是天生的,江浔在五年级以前的成绩一直很普通,是什么唤醒了这个孩子的天资。老爷子曾试着问过,江浔说是年纪大些学会要面子开了窍。
一个人外在突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他的内心必然先经历了天翻地覆的触动。
而这种触动,有时是愉快的榜样力量,更多时候是不愉快的苦痛。
江浔已经长大,他自己已经摸索出一条通往优秀得到尊重的道路。这样骄傲的孩子,纵然曾经有过辛苦,也早在岁月的成长中结成一颗大海深处的珍珠。
如今,我们只能看到珍珠的光彩,看不到最初形成珍珠的那粒砂。
老爷子甚至在江浔身上看不到太多世俗气。
江浔当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他能说有爸爸后就不愁以后生计的话,他纵不十分清楚他身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模模糊糊总能心里有数。但江浔依旧将目光放在学业上,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
对于家势,江浔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
这不是寻常孩子能有的定力。
这种定力只会出现在两种人身上,一种年少轻狂,一种内心坦荡。前者因为无知,后者因为无求。
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何况江浔的天资。
更多的孩子会按照家族的安排选择自己的未来。
江浔显然另有打算。
做学者也很好。
凭江浔的聪慧,肯定能在学术上有所作为。
不过……
老爷子端起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眼中露出几分笑意,如同江浔血脉中对父亲的追求,国人有句老话叫“子承父业”,谁知道守锋是怎么想的呢?
反正,做为一位慈爱的祖父,不论孙子选择任何职业,他都会表示支持。
放下水杯,老爷子上床休息。
如果世间还有一人能让江浔愿意袒露促使珍珠形成的那粒砂,希望那人是守锋。
待暑期将尽时,顾繁月的补习告一段落,顾繁月要去父母那里住几天,江浔也打算回老家看望舅舅舅妈姥姥姥爷,跟家里把找到爸爸的事说一声。
顾守锋问江浔,“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回去?”
“暂时不用,我先回家把事情说明白,也呆不了几天,还得回来准备竞赛的事。以后有机会爸爸再去也一样。”
既如此,顾守锋便不再多言,令助理准备了许多礼物让江浔一起带回去。江浔回家一般都是坐火车,顾守锋不想儿子挤火车,很想派助理开车送江浔回去。江浔想想还是算了,他回家带个助理,全村都得来看稀罕。
江浔收拾行礼时看到顾守静送的钢笔,皱皱眉,送给了一直很照顾他的李姐。江浔走后,李姐看这钢笔有些贵重,还是拿着钢笔同顾守锋说了一声。
顾守锋道,“这钢笔很华美,的确更适合女孩子,李姐你收着或是给小蓝用吧。”小蓝是李姐的女儿,如今在顾氏企业工作。
李姐方道谢收下。
宽敞的餐厅里,顾守锋独自用着晚餐,以往习惯的事,如今却有些寂寞。他想着,看来江浔不大喜欢大姐。
不过想想大姐对江浔的态度也有些随意,江浔是个外在周全内心却颇有锋芒的孩子,他不喜欢,送人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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