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第15天

小说:冲喜[重生] 作者:绣生
    韩蝉冷着脸出了门,没有多看门外的两人一眼便径自离开。

    他步伐大而快,显然是商议之事未成,不欢而散。

    有了梦里那一番遭遇,叶云亭多少猜到了韩蝉此番的来意,然而让他不解的是,韩蝉拉拢永安王到底想做什么

    韩蝉乃是皇帝的老师,李踪对这位老师十分尊敬,不仅允他上朝不穿朝服,甚至连面圣时也不需行跪礼。据说在李踪还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之时,便是韩蝉在教导他。后来太子遇刺身亡,李踪继承大统,便尊韩蝉为太傅。

    而在此之前,韩蝉不过只是东宫里一个名声不显的先生罢了。

    按理说,皇帝尊他敬他,才有韩蝉如今的权势与地位。他与皇帝本该是一条船上的人。

    但他偏偏却暗地里拉拢李凤岐,隐隐似要与皇帝唱反调。

    叶云亭捉摸不透其中关窍,却总觉得这里头不简单。

    他将疑惑记在心里,方才推门进了屋里。

    里屋,李凤岐半靠在床头,脸色不太好看。

    叶云亭思索了一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轻声道“太傅已经走了,我看他的脸色,似乎是不太高兴。”

    “他当然不高兴。”李凤岐嗤了一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笑得有些冷“往后不高兴的事还多着呢,他总要习惯的。”

    说完沉眸凝着手中茶杯,身上有股说不定道不明的疏离和冷峻。

    叶云亭看着,总觉得他虽然在自己面前,却又离得很远。这些日子,两人由试探到信任,交托后背扶持着走到如今地步,他从未见过对方露出这样的神情。

    叶云亭心想,韩蝉的不高兴就写在脸上,但李凤岐的不痛快,却藏在心里。

    他不知道两人具体谈了什么,也不敢贸然去问,只道“太傅今日来,似乎对我病情已大好并未太过吃惊。”

    韩蝉来得突然,他甚至都没来及做些伪装,

    “他心里有数。”李凤岐道“李踪身边这些个人,各怀心思。你这些时日的动作,他们未必没有察觉,只是都没当回事,又想看戏罢了。”

    韩蝉与崔僖,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城府沉沉,手段诡谲。但聪明人又都有一个特点,便是总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在他们眼中,叶云亭只是齐国公府里一个不受宠的嫡子,前无强力外家,后无亲爹相护。据说叶知礼连家学都未曾让他去,除了一副格外出挑些的容貌,看起来全然没有威胁。

    便是做些小动作,也掀不起波澜,他们只当看戏。左右他们各有谋算,就算叶云亭当真做了什么,天塌下来还有皇帝顶着。于他们的谋算无碍。

    李凤岐眼底划过淡淡嘲讽。很早之前他就告诫过李踪,让他提防着这二人,莫要被旧时情谊蒙蔽了眼睛。

    韩蝉虽是李踪的开蒙恩师,但生性凉薄,心思深沉;崔僖名为李踪伴读,却媚上欺下,手段毒辣。

    不论哪一个,对李踪都不是十成十的忠心。

    然而李踪没有听进他的话,反而转头就受韩蝉挑拨,对他下了手。

    人心难测,不外如是。

    “我的毒已经暂时压制住,信已经送出去了,母亲也在回上京的路上。”李凤岐安抚地拍拍叶云亭的手背,声音沉稳道“不必太过担忧,他们没几日蹦跶了。”

    “就是还要委屈你多忍耐几日。”他神色柔和地看着叶云亭,即便叶云亭没有表露过分毫,他却仿佛看透了他所受的慢待和委屈。

    叶云亭触及他眼中的歉意和关切,心头颤了一下,蓦地移开眼睛,不自在地笑道“这些算不上委屈。”毕竟他自小长在国公府里,经历过的人情冷暖实在太多。父亲有意的忽视,继母毫不遮掩的厌恶,甚至下人们有样学样的鄙夷与为难。

    于他而言,都已经是家常便饭。

    相比起来,韩蝉今日的无视根本不算什么。

    叶云亭很小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去在乎那些根本不在意你的人。

    他以为这些年来自己看得已经很通透,也确确实实做到了不听不问不在意。可对上李凤岐满含歉意和关切的眼时,他还是狼狈移开了眼。

    没有人天生就生了一副泥菩萨的性子。

    不过是为生存所迫罢了。

    李凤岐似看出了什么,但他没有再提及,而是换了个话题道“下回季廉出府,叫他替我准备一副轮椅吧。顺道通知五更,叫他点齐人手,暗中待命。”

    叶云亭收敛了情绪,垂下眼道“好。”

    韩蝉来过一回后,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四五日。

    这期间李凤岐的身体已然大好,虽然双腿仍不能动,但身体却已经日渐强壮起来,整个人的气色也与从前无异。

    出去送信的猎隼还未归来,那剩下的半笼兔子已经被吃得就剩下两三只。

    叶云亭端着炖好的热乎兔汤进屋,就看见他坐在床边,静静擦拭那一把啸雪刀,雪白的刀刃在昏暗屋内,映出一双杀气沸腾的眼。

    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永安王,回来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方才屈指在门上敲了敲,提醒对方自己的到来。

    李凤岐回神,收起刀看向他,仿佛刚才一瞬间的杀意只是叶云亭的错觉。

    “来了”

    他拍了拍身侧“正好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叶云亭将汤放在床头的小桌上,静等着他说话。

    就听他道“五更传来消息,母亲傍晚便能抵达上京。”

    叶云亭心中一动“那宫里”

    “李踪必会有所动作。”李凤岐屈指弹了弹刀身,厚重长刀发出一声嗡鸣“先前府里只有我一人,我又中毒卧床,他遣退了下人,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行事无所顾忌。但母亲回来了就不一样了。”

    老王妃是正一品诰命,涅阳沈家虽然没落了,但破船还有三千丁。

    李踪又顾忌名声,因此他绝不会叫老王妃看见王府如今情形,拿住把柄。

    是以他得知消息后,必然会作出应对。要么,让老王妃回不了上京,要么,就让他说不出话来。

    为了提防李踪提前得知消息对老王妃下手,李凤岐早叫五更派了人一路护送,又特意轻车简从抄了小路走。如今老王妃一行傍晚便能抵达上京,拦着不让老王妃回京的计划已然行不通。

    那么,李踪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

    叶云亭神色微沉,隐隐有些担忧“那他今日必定会对王爷动手。”

    李凤岐闻言失笑“你倒是尽会替我操心,怎么也不担心担心自己”

    叶云亭眼睫颤了颤,却并无忧色,条理分明道“我是被司天台挑中来给王爷冲喜的,在老王妃眼中,等同于皇帝一党。我的话,老王妃必不会信。自然也就没什么威胁。”

    所以李踪必定会把心思都使在李凤岐身上。

    “你说的没错。”李凤岐笑了笑“所以我们得抢占先机。”

    他拍了拍叶云亭的手背,沉声道“你与季廉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出府。”

    此时,宫中。

    李踪背着手在殿中踱步“朕不是叫你们封锁消息消息是怎么传到荣阳去的传到荣阳去也就罢了,人都快到了上京了,你们竟然才察觉”

    崔僖抬袖掩了掩微弯的唇角,瞥了一眼静坐的韩蝉,出言劝道“陛下息怒,许是太傅手底下人的一时疏忽了。”

    神策军只管盯着永安王府,这切断各路关口通讯之事,却是韩蝉手底下的人在办。

    崔僖与韩蝉别苗头已久,眼下见皇帝怒气冲冲,自然不吝于多添一把火。

    “太傅智计卓绝,必有法子应对。何必再藏着掖着,不如早些为陛下解忧。”

    韩蝉冷淡扫他一眼,看向着急上火的皇帝,淡声道“我记得曾同陛下说过,遇事慌乱无用,当先思应对之法。”

    踱步的李踪身形一顿,下意识收敛了焦躁的神色。他与韩蝉对视一瞬,便略有些气虚地撩起衣摆,在韩蝉对面坐下,端起案几上凉透的茶水一口灌下“老师说得对。”

    他微微垂着头,做侧耳倾听的模样,神情充满依赖与信任。

    “下面的人办事不利,之后我会处置。”韩蝉一手提起茶壶,一手挽起宽大袖摆,为李踪斟了一盏热茶。

    水汽氤氲间,他缓声道“永安王与老王妃关系并不亲近,老王妃便是回来了,也未必会做什么。”

    “可他们到底这么多年的母子”李踪迟疑。

    “所以以防万一,我们叫永安王暂时开不了口便是。”韩蝉垂着眸子,端起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永安王中毒卧病在床,陛下忧心病情,派医官日日值守照料,不正彰显陛下仁慈至于王府冷清,此前王府中有下人勾结刺客,陛下担忧王爷安危,特从宫中调拨宫女内侍照料,老王妃若是知晓,只会感激陛下才是。”

    他说完轻轻笑了笑“况且老王妃回来了又如何,待北疆一定,陛下又何须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果然还是老师计高一筹”李踪听他说完,拊掌笑起来,他嚯地站起身,踌躇满志地踱了两步“只要朱闻一反,朕便能名正言顺地诛杀玄甲军。届时便是朕下旨杀了李凤岐,天下人也不敢说朕的不是”

    韩蝉轻笑“陛下所言极是。”

    李踪神色不复焦躁,他双眉舒展,神色轻松地吩咐道“崔僖,你带人去将永安王府布置一番,再挑几个机灵的,去王府里伺候王爷。”

    “是。”崔僖躬身行礼,领命退了出去。

    离开前他抬眸看了一眼,韩蝉端着一杯热茶,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孔,叫他看起来更加捉摸不定。而李踪浑然不觉,他高兴不已地坐下,又去与韩蝉说话,口称老师,情真意切。

    崔僖敛眸,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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